第61章
“丫頭,有些事命裏注定,你哥他不會怪你,這麽幾年跟老天爺掙命,夠了。爺爺也沒幾年好活了,只想我的孫女平平安安的,你聽明白了嗎?”
笠舟感覺有一陣劇烈的疼痛在心上碾過,她蹲下身哭起來,“為什麽是我哥?為什麽是他?他那麽年輕,他從來沒有做過壞事,為什麽?”
姜午秋回來的時候剛好聽到笠舟這一段話,忍了許久的淚落下來,正對上稍晚趕來的陳皓月。
她捂着嘴,哭得無聲。
“舟舟,欺負你的人,我來解決他們,我不會放過他們的。”陳铮岩把她扶起來,抹了抹她的眼淚,“你看着我,聽我說,剛剛你聽到他說的話了,對嗎?他希望你做什麽,還記不記得?”
笠舟邊哭邊想,“他說,婚。”
“對,他想看着你結婚,想看你穿婚紗的樣子,明白嗎?”
“那……那我們去結婚,去買婚紗。”
“好,我立刻讓人去辦。等他做好手術,我們就結婚。”
“在這裏結婚,我哥要看着我結婚的,在這裏。”
饒是覺得不合适,在場的人也沒人說什麽反對意見。陳近儒在心裏輕嘆,走到笠舟身邊摸了摸她的頭,“孩子,結婚的人可不能哭哭啼啼的,你哥哥希望看到你笑着幸福。”
她知道,她什麽都知道。
可是,就是不甘心啊。
轉頭,笠舟撲進陳铮岩懷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全擦在他身上。
能哭出來,是幸事。
陳铮岩松了口氣,抱起她往旁邊的休息室走,“我照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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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爺子神色凝重地點點頭,回頭看陳近儒:“有些事,加快進程了。”
“爸,我明白。”
這一次,張老爺子沒有多說。他看到笠舟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這些年修煉的心平氣和毫無意義。是啊,他努力讓自己想通,努力把這些都單純看做為人的苦難,他希望可以笑着和小舟相依為命,但是結果呢?他的這些年,絲毫沒有更開心。
人活一世,寬容退讓是一種方法,可快意恩仇又如何?說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可若是不報心不平又如何?
現在,他寧可品嘗報仇之後的空虛,也不願這份苦堵在他祖孫倆和他兒媳的心頭,成為永恒的心結。
“老哥哥,我欣賞這孩子,也心疼這孩子。”
張老爺子一聲長嘆。
足足等了六個多小時,紀東白才從手術室裏出來,他臉色發白,腳步虛浮。衆人回神的功夫,姜午秋已經遞了一杯水和一個小蛋糕到紀東白面前,“紀醫生,您辛苦,先吃點東西吧?”
陳近儒和何玲都有些愣神,這姑娘……很懂事。
接着,陳皓月走過來,在何玲身側坐下,他手裏有幾個紙杯。何玲若有所思地看了會,沒有發話。
紀東白接過水喝了幾口,沒有吃蛋糕,“我想,你們應該都有心理準備。他……就這幾天了,留在這特護病房,保守估計有五天左右。如果回家的話,就這兩天,準備後事吧。”
饒是有心理準備,張老爺子還是一口氣悶了下去,一陣老眼昏花,支撐不住昏過去了。陳近儒連忙上前扶起他,“爸,我帶張伯去急救,您坐着。”何玲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姜午秋咬碎了牙,對着紀東白九十度鞠躬,彎腰的瞬間,淚水落在地面上,打開一個大大的暈圈,“紀醫生,謝謝。謝謝您,還能讓我陪他這幾天。”
紀東白見多了生離死別,但這樣的場面還是很少遇到,心中又是感激動容,又悲戚難抑。這六年多以來,他幾乎是眼睜睜看着笠舟小心翼翼護着那個人,論奇跡的出現,他心中那份渴望幾乎不輸給笠舟。
可老天爺啊,就是這樣固執,鐵了心要帶走一個人,真的是一份情面都不講。
一旁休息室門口,陳铮岩默然站着,在生死面前,誰都無力。
他心中閃過很多念頭,這樣的消息要如何告訴笠舟,她會怎麽樣?她剛剛都有些失控了,如果再在這個當口告訴她,會不會承受不住?可若是隐瞞,又怎麽能是長久之計?
回過頭,卻不料笠舟靜靜站着,表情很平靜。
“舟舟……”
笠舟的嘴唇慘白,臉上血色也極少,看着活脫脫是個久病的模樣。唯有一雙黑澄澄的眼睛,閃着亮光,許久,她聲音沙啞地說:“一個人如果太好,太招老天爺喜歡,就會活不久是不是?會早早被帶走,去陪天上那該死的老頭子。”
“是,天妒英才就是這樣的。”
“铮岩,這兩天,我們去選婚紗吧。我要結婚,在這裏。”
陳铮岩心裏打鼓,但她的模樣看着還是正常的,也些微松了口氣,“好。等下就可以去,我讓何曜聯系過了,定做的婚紗已經好了。”
“定做?”
他握住她冰涼的手,“在我跟你求婚的時候,我就定下婚紗了。你不用減肥,也可以穿得下。”
笠舟眼眶濕潤,“我哥會很開心吧,我嫁給你了。”
“會的。”姜午秋來到笠舟身側,“他前幾日就跟我說了,想看你結婚的樣子。他的妹夫是铮岩,他很放心。”
有時候,大起大落的平靜來得很突然卻也很簡單。可能某一個電光火石的瞬間,就想開了,就接受了。盡管有綿長無盡的痛苦,但是,她接受了,接受這個結果,也接受這結果帶來的一切副作用。
當初,姜午秋在選擇的時候就想到過,每一天陪着張遠涯,她都告訴自己,“很幸運了,又可以多陪他一天。”
可現在,心中貪念作祟,她依然痛苦。
“小舟,我在這裏陪他,你和铮岩去看看爺爺,他剛剛情緒不穩,暈倒了。”
“好。”
笠舟的平靜讓陳铮岩感覺到冷意,但他是明白的。就像那天在療養院她對待那個護工那樣。想到這,陳铮岩突然記起什麽,在笠舟坐進車裏後,他打了個電話。
和平西街上有一家看似不太起眼,內裏卻有大乾坤的工作室。
工作室的老板早年出國留學歸來後就一直在這裏開店,接一些婚紗訂單設計。別的人不太懂內情,只聽聞有不少明星和富豪來這裏定制過婚紗,只是這個工作室的規模始終沒有擴大,相應的宣傳也沒有跟上,讓人費解。
但陳铮岩知道。
人一旦在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之後,很多費解的事情其實動機很單純。
比如周開惟,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樂趣只在于做婚紗。
陳铮岩帶着笠舟剛進門,周開惟就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具有藝術感的斜劉海下一雙熠熠發光的眼睛閃着狡黠的光芒,“喲,開了花的鐵樹來了。”
陳铮岩看了眼笠舟,沒心情接茬,“婚紗呢?現在試穿吧。”
“怎麽?過河拆橋啊?”話這麽說,人還是走到了挂婚紗的架子邊上,把一件婚紗取下來,他雙手奉上遞到笠舟面前:“嫂子,您請。”語氣都變得正經了。
笠舟接過婚紗,真誠地對他說:“謝謝您。”
“哎喲,這真受不了。嫂子你這太正經我遭不住啊。”周開惟笑笑,“這件婚紗呢,是我看了你的照片給做的,我岩哥給我下的就這樣的難題,沒見到個人的,不過尺寸他倒是全知道……嘿嘿。”
笠舟聽得有些耳紅。
陳铮岩聽不下去:“你少說點題外話能死。”
“好,那說正經的。”周開惟果斷道:“我岩哥說了,你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小天使,小精靈,是看一眼就能抓住他所有目光的大寶貝……”
“咳咳。”
周開惟瞥了陳铮岩一眼,“怎麽的?當初大半夜敲我門,給我撒的一把狗糧還不許我吐出來了?”
笠舟低頭輕笑。
見她有笑容,陳铮岩就不跟周開惟計較,只拉着笠舟進更衣室:“我陪你換衣服,不要搭理他。”
“喂!我的更衣室很小,只能容下一個人!你別給我在裏頭搞事情!”
“就你話多。”陳铮岩不容置疑地拉着笠舟進了更衣室。
笠舟臉紅紅的,嘀咕他:“你怎麽在別人面前也這樣沒輕重……”
“我現在要看好你啊,萬一你一個心情不好怎麽辦?一分鐘你也不能離開我眼皮子底下,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媳婦,要是……”
笠舟突然抱住他,聲音有些許哽咽:“陳铮岩,對不起,我讓我們的婚禮在醫院舉行。對不起,就一次婚禮,我還板着臉,不能好好地笑……”
“犯什麽傻?”陳铮岩也抱她,輕輕拍她的背,“人生裏沒有那麽多別人眼裏的有意義和沒意義,我說它有意義它就是了。現在我覺得,在醫院裏,在你哥面前舉行婚禮,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她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來,這麽些年,似乎從未這樣脆弱過,動不動就哭了鼻子。
“而且婚禮這種事,我可以一年給你辦一次。要是覺得太頻繁了,那十年一次也可以,這婚紗想做幾套就做幾套,只要你開心。”
她破涕為笑,“那我一輩子都要為了穿婚紗減肥了,好讨厭。”
“你笨啊,胖起來了,婚紗做大點就是了,還不是你說了算?”
“也是。”笠舟又是流淚又是笑的,“就你聰明了。”
他耐心地擦拭她臉上的淚,一邊擦,一邊不忘給她脫衣服,“好了,先換衣服穿起來看看。”
“你真要給我換啊?”她擋住他的手,“我自己來吧,你先出去。”
“什麽?換衣服我還得回避了?看來是家教不好,晚上回去我教教你。”
她打了一下他的手,“這是在別人的地方,你還真不怕人笑!出去出去,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換個衣服還要人伺候。你出去。”
陳铮岩笑着到了外頭,周開惟正一臉閑适坐在沙發上睨他:“這麽快就結束了?你這持久力不行啊,嫂子怎麽忍的你?”
陳铮岩走過去,長腿踢在他腳上,“一張臭嘴遲早把你這小破地方給說黃了。回頭等她換好衣服了,別嘴上沒遮攔的,她最近心情不好。”
“啥?跟你結婚心情不好?”
陳铮岩笑容斂了,“她哥就這幾天了,着急找你試婚紗,是要在醫院裏辦婚禮。”
周開惟頓時收了嬉皮賴臉的勁兒,“這……”
“六年多的植物人,留不住。”
周開惟頓時豁然,又一陣肅然起敬,“嫂子,還真不是一般人啊。”
陳铮岩笑了笑,不想在這會逞這威風,沒有再說。
兩人等了有些時候,笠舟才從更衣室走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笠舟也許更适合玉蘭,看起來清清淡淡的,在沒有綠葉點綴的枝杈上卻能從陽光裏顯出點冷意
但它看起來沒有太強的攻擊性,有些內斂。某些時候去看,那種柔白的色調還會給人溫暖的感覺
所以我選了玉蘭花,你們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