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張遠涯能保持清醒的時間并不多,沒一會,他就有些昏昏欲睡。姜午秋留在病房陪他,其餘人都跟着紀東白回了醫生辦公室。衆人的表情都沒有太輕松,張遠涯清醒的代價,在座的人可謂都是心知肚明的。
第一個打破安靜的是笠舟。
“紀醫生,我哥他……具體情況如何?能清醒多久?能……維持多久的生命?”
紀東白很直接:“兩到三個月。如果保守估計,一個月之後就會出現各種并發症狀。”
笠舟臉色慘白,卻意外地平靜。她轉身看着爺爺灰敗的表情,握住他又皺又涼的手,“爺爺,讓我哥清醒的決定是我做的。”
張老爺子點頭,良久才長嘆一聲,他慈愛地拍了拍笠舟的手,“我孫女做得很對。人命在天,你跟老天爺争了六年,留了他六年,夠了。爺爺謝謝你。”
“爺爺……”笠舟哽咽。
“乖孩子,別哭。你哥走了,還有你在呢。我這孫子沒福氣,但好歹老天爺待他不薄,有漂亮的媳婦,還有個兒子……夠了,足夠了。”
一想到小也,笠舟的心就撕扯着疼。那樣小的孩子,才見到父親就又要失去他。
“小舟,你聽爺爺的話,有些事該放就得放下。人吶,生死有命,我活了這麽多年,看得比你透。再難放下的事情,只要你好好的,爺爺都不在乎。你聽明白了嗎?”張老爺子端起嚴肅架子的時候,還真有幾分當年的殺伐果斷之氣,“爺爺現在要求你,好好地過日子,和铮岩這小子開開心心的,別的都不用管。”
笠舟沒有答應,她罕見地在張老爺子面前露出了冷淡的神色,“我會考慮的。爺爺,我先送你回家。”
張老爺子眼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多說。在病房外又看了會,才由笠舟攙着送回去了。一路奔波到底累,從爺爺公寓回來,笠舟也很疲憊,見她這樣,陳老爺子也不拉着她多說話,兀自回了。
陳铮岩帶她回到家裏,簡單做了些吃的,笠舟就上樓睡了。
書房的燈亮了很久。
陳铮岩開了幾個視頻會議和電話會議,把G市的工作簡單安排了,又把何曜送來的不少文件都一一處理才松一口氣。窗外全黑,只有路過的夜車偶爾投來一束零星的光,在厚厚的窗簾上掠過一個影子就遠去了。
他望着對面書櫃上多出來的一些書,突然興起,拿起其中幾本翻了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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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書是笠舟搬家時候帶來的,多是些雜七雜八的名着,從書皮看去,《小王子》和《全唐詩》大概是她翻閱最多的了。他輕輕一笑,拿出那本《全唐詩》随手翻了翻,娟秀的字跡寫了不少筆記,她倒還有這樣細膩的閑心思。
唐詩,陳铮岩也是很喜歡。
它的波瀾壯闊與宋詞元曲一比,格局就大許多。大唐的盛世是全方位的,也只有在那樣全面的盛世裏,那些詩人才會有那樣的底氣和自信,能寫得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雄美,也能寫出“雲深不知處”的隐逸……
唐詩的美,首先美在它的氣度。
這麽想着,他倒有幾分認真起來,翻看笠舟有些标注,油然生出“我的女人真是好”的感嘆,盡管這種感嘆他在不少時候都有過。
就在他聚精會神看了不少時候要把書放回去,順便回房間表揚一下他的笠舟時,書頁中掉出來一些紙張。
顯然是夾在書裏有些時日了,紙張泛黃且折痕深重,根據紙張的邊角情況來看,笠舟應該把它拿出來看過不少次。帶着好奇心,他打開那幾張掉出來的紙,沒一會,陳铮岩的臉色就冷了,眉頭死皺。
他把這些紙張都搜集起來,又在《全唐詩》裏翻了翻,果真如他所料,翻出了更多的紙張。見此情景,他幹脆把笠舟搬來的書全都翻了一遍。
神色冰冷在書房坐了一夜,煙灰缸擠滿煙頭,直到天光微露,他才把紙張都夾了回去,開了窗通風,回房間洗澡。
笠舟是被陳铮岩鬧醒的。
大早上有個人拱白菜一樣鬧騰,總也是睡不下去了的。他早上一直很容易出這種事情,動不動就發情,多少有些習慣了,也就由着他。和以往好似沒有區別,一樣的獸性,卻有不一樣的發間清香。
“你剛洗澡了?”
他在她身上喘着氣,“還有空想這個?”
笠舟不語,被他帶了節奏,再說不出話了。再一次醒來,陳铮岩正坐在陽光裏,一雙長腿挂在茶幾上,悠閑悠哉地翻着一本雜志。她坐起來看他,驀然有種時光優美得不像話的感覺。細細想起來,她自己也不甚清楚,這個人是怎麽樣擠到她世界裏,到如今變得無處不在了的。
“看呆了?”他勾起嘴角笑,放下雜志走過來捏她的臉。
笠舟把他的手拍開,“等下我要去看我媽。”
“嗯,那就去洗洗。馮姨說了,你媽媽情況在好轉,現在能聽懂一些話了。”
笠舟點頭,出差前她去看過她。趙敏钰罕見地沒有發狂,只是拉着她的手,一邊笑一邊看着舊照片唱兒歌。她猜測,那些記憶深處的溫暖,她正在回憶起來。
笠舟和陳铮岩在吃飯後到了療養院,縱然有看到趙敏钰的開心,還是忍不住一陣煩躁——楊虹也在。
陳铮岩一臉坦然,他在醫院就見到過楊虹和韓亦安母女,這會她能找到趙敏钰一點也不稀奇。只是,以她作為韓家女主人的智慧,難道不清楚這種行為也許會造成笠舟的反感?似乎不應該。
笠舟收了心緒,走到兩人面前。
楊虹正在和趙敏钰聊天,看起來有些熟絡的模樣,笠舟朝馮姨看去。馮姨立刻說道:“這位太太也是這裏病人的家屬,有一回在公園遇到了,就常來坐坐。”
笠舟沉默了一會,沒有點破,她在趙敏钰身側坐下來,親昵地揉了揉她的手,“媽,我來看你了。”
“诶。”趙敏钰笑眯眯的,拉着笠舟的手,指着楊虹,“阿姨,阿姨……”
楊虹臉色有些白。
笠舟神情溫和安靜,順着趙敏钰的意思,對她笑了笑,叫她:“阿姨。”
楊虹只覺得滿嘴苦澀不能言,她不再直視笠舟,站起身對馮姨說道:“我家裏還有些事就先回去了,改天有機會再過來。”說完眼神掃過陳铮岩,輕輕一點頭,她就匆匆離開。
笠舟默然。
馮姨見狀,只以為是笠舟和陳铮岩對陌生人的戒備,在一邊解釋道:“那位太太啊,來了有些日子了,一直沒事就過來聊聊。跟我們太太一起,聽她說以前的事情,翻照片看,我覺得我們太太是需要個能一起說說話的人。”
“除了說說話還有什麽?”陳铮岩問。
“噢沒什麽了。有一兩次會帶點吃的過來,都是燕窩什麽的,我看這太貴了,沒要。”
“好,麻煩馮姨您了。”
馮姨表示不麻煩,并且極有眼力勁地出去了。每次笠舟過來,陳铮岩都會問上幾句這裏的情況,随後他們就需要單獨和趙敏钰待一會,說說話。她一個外人,不便在這裏。
笠舟什麽也沒說,輕嘆了一聲,看趙敏钰一頁一頁翻着舊照片。
“你,這裏,你……”她指着笠舟小學畢業照,精準地把她從一排小女孩裏認了出來,“你乖的,你。”
笠舟笑了,“媽,我小學一點也不乖,我老惹你們生氣。”
“不不不,你乖的。”趙敏钰着急地搖手又搖頭,抓着笠舟看那張畢業照,“你乖的,乖乖的,女兒……”
笠舟濕了眼眶,笑着點頭,“好,我乖的,我是你的乖女兒。”
趙敏钰開心地笑了,用力點頭,把笠舟拉到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拍着她的頭。不比她從前的溫柔模樣,她如今像是一個小心翼翼的孩子,剛學會抱一個差不多大的同齡人,所以手腳顯得笨拙而滞重。
但不影響這帶給笠舟的感動。
她聲音哽咽,悶在她懷裏,尾音拖長地叫了聲:“媽——”
陳铮岩站在一邊陪着,目光飄向窗外,馮姨和楊虹正站着說話。楊虹的目光時不時朝這裏掃過來,他這時有些理解楊虹,很多時候理性的存在是因為摒棄了感情。事關笠舟,楊虹大概很難保持理性。
誠然,她即便保持了理性也不意味着能挽回笠舟,索性就由着感情去走,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也說不定。
趙敏钰的精神狀況很不錯,能神志清楚地和笠舟說上好幾句話,還能指出照片上的張遠涯。笠舟沒敢提及遠涯已經醒了,她想再觀測一段時間,等到她的情況再好一些再說。
回去的路上,笠舟嘴角挂了些笑意。
陳铮岩就和她商量:“晚上有個晚會想不想去玩玩?”
“什麽晚會?”
“名義上是研讨會,其實就是一些企業家聚在一起,會有幾個政府招商部門的領導過來。”
笠舟就明白了,“你要去?”
“也沒什麽事,可以去看看。”
“那就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很對不起大家!公司忙成狗,後半周又有不少親戚要來北京玩,得請假陪着,所以這幾天努力在趕工時,可能更新會不定時,但我會保持更新的,請放心!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