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眼看笠舟已經陪這位白裙子小姐在行人走道中央坐了快十五分鐘,何曜終于忍不住給陳铮岩打了電話,把情況都細細說了一遍。電話那頭平靜地聽完後,只丢給他一句:“留在那裏,看好她。”別的什麽也沒說。
又過了十五分鐘。
姜午秋總算略略收了情緒,妝容全花,整個人狼狽到不行。笠舟仔細替她把頭發整理了一番,“先去我那裏吧,收拾一下。”
何曜連忙把車開來,帶兩人上車,到了目的地就立刻給陳铮岩打電話彙報,電話那頭還是很平靜,聽完就挂了。手機屏幕暗滅的瞬間,香典格附近道邊的一輛黑色攬勝開走了。
公寓裏,姜午秋做了簡單的梳洗後就一個人抱着膝蓋坐在了笠舟的床上,眼睛出神,始終發着呆。偶爾,她會擦一下流到下巴上的淚水,卻再沒了歇斯底裏的表情。笠舟還是什麽都不說,由始至終陪着她。
夜裏十一點附近,她的手機響了。
她接起電話,語氣變得柔軟和藹,“好,媽媽馬上就回去了。乖乖在家裏,不要随便開門,等媽媽回去。”
是她的孩子。
笠舟在心底嘆息,午秋姐如今已經有了孩子和家庭,她這樣把舊事和事實撕開來,真的是對的麽?可她卻止不住這一份私心,她知道若是遠涯醒來,一定不會希望她去打擾午秋姐。可她不敢賭,如果他真的醒不過來,她怎麽舍得讓他這樣孤單地離開。
哪怕,午秋姐願意去見他最後一面,和他道一聲別,也好。
“午秋姐,我知道這算是我的私心和打擾。我可以請你,去看一看我哥嗎?”
姜午秋看向她,手緊緊地攥着手機,似是在做激烈的思想鬥争。很久,她聲音沙啞道:“讓我想想,我再答複你,好嗎?”
笠舟的心在下沉,她扯出一個理解的微笑,點頭:“好,你想好了随時告訴我。”
姜午秋應允了,沒有再多逗留。笠舟怕她夜裏不安全,本想開車送她,但何曜還在樓下沒走并且堅持由他送就可以了,笠舟也就不客氣了。看着何曜啓動車子離開,她這時才想起陳铮岩……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很久,終于拿起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
而剛回家洗漱完的某人看到手機提示消息,頭發還沒擦就先劃開屏幕鎖,那上面寫着一句:“一路順風。”除了哭笑不得,實在沒有別的表情可以做了。陳铮岩忍不住覺得,她要麽是缺根筋,要麽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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笠舟握着手機等了會,他沒回。眼看時間過了十二點,估摸着他大概是睡了,腦子裏好多想法竄來竄去的,終于她也抵不住困意侵襲,沉沉睡了。
整整一周,某個出差的人都毫無消息。
周中有天,笠舟去了爺爺那裏,見到了陳老爺子也在。對方動不動就問陳铮岩是不是欺負她了,如果有的話,一定要跟他說,他一定會回家找那臭小子算賬。有那麽一些時候,笠舟倒差點是挺想告狀的,可轉念一想,他欺負她了麽?
因為她說的那句話,他不想理她,這算是欺負她嗎?
于是,笠舟跟陳爺爺打了幾個哈哈,就算過了。倒是她自家爺爺,對她愈發好了,還堅持要親自下廚做吃的,給了她一個不小的驚吓。最後在老爺子的堅持下,笠舟敗陣,吃了一頓久違的爺爺的手藝。
臨走時,爺爺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笑容裏透着莫名的心酸,“我的寶貝孫女,任何時候,累了就回來,爺爺在呢。”
笠舟甜甜地朝他笑,“我沒事的,爺爺,你照顧好自己。我有時工作忙不能常來,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買什麽吃的不要節省,藥要記得按時。”
“好,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笠舟離開後又去了趟中心醫院,紀醫生帶給她一個好消息,這幾天的觀察裏發現她哥有動靜,也許再過段時間就會睜開眼睛了。她聽了覺得甚是欣慰,又十足心酸。
在病床邊,她靜靜看着他,像是與他閑來唠嗑那樣,輕聲與他說話:“哥,我見到午秋姐了。我不知道我這樣做對不對,我把你的情況告訴她了。如果你不願意我這樣做,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這麽多年,我好像總是在坑你,都沒有好好為你做過什麽?”
她輕輕撫了撫他枯瘦的手,“哥,你不會怪我吧?我……希望你醒過來,但是,這可能……會讓你永遠離開我。哥,對不起……”哽咽的聲音伴着無聲息的淚,在偌大的白色病房裏顯得尤為凄楚,“哥,我真的很想你……”
那只枯瘦的手輕輕一動,笠舟下意識往他的臉看去,盯着好一會卻毫無動靜。她難免失望地又撫了撫他的手,“哥,你是不是聽得到我說話?如果聽得見,你就努力一點點,努力醒過來,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有很長時間,他又回複了之前的寧靜。
笠舟平複了些許心情,在病床邊就地坐下,頭靠着床沿,聲音悶悶的:“哥,我現在沒有人可以說說話,你聽我說說話吧。我跟你介紹一個人,他叫陳铮岩。我兩年多以前就認識他了,在好多纨绔子弟裏面,他挺……正經的。你說是不是有錢人的生活真的不能自主?當時我……我親生父親介紹我認識那些少爺們的時候,我覺得他就是在給我列一個以後結婚對象的選擇名單。”
“可是,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接受。我用了很多韓家的錢,又不知道以後萬一他們發現這些錢的去處……我好像還不起。所以,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嫁給一個有利于韓氏集團的人,給他們帶來更多的經濟利益,就算還人情了?”
“只是沒想到,他爺爺竟然跟我們爺爺是老戰友……而且,現在,我覺得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
“哥,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厚厚的隔離玻璃外,紀東白看着那個蹲在地上的身影,對手機說道:“我沒看錯的話,你的那個丫頭這會可傷心着呢。你不來看看?”
電話那頭淡淡的聲音讓紀東白一愣:“傷心什麽?”
“跟她哥哭唧唧的,剛剛我聽了一小嘴啊,這丫頭跟她哥唠嗑你呢。”
“你們做醫生的這麽閑了?”
“诶,我這一片好心是不是已經成泡影了?”
“離她遠點,她的近況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
紀東白了然地笑笑,轉身回到辦公室,“你這算是護食呢?還是嘴硬?”
電話挂了。
紀東白苦笑着看了眼黑掉的屏幕,又忍不住往門外看了眼——看來,那陳大仙人還真是上心了。
笠舟在探視時間結束時準點出了ICU病房,一如往常地跟紀東白客氣告別。回到家裏要休息的時候,周怡給她發了消息,提醒她明天要早起開會,關于G市度假村開發的詳細方案落實,還特意附加提醒了一句,趙時亭将與會。
她看完了消息,長出一口氣,不由自主地翻到陳铮岩的短信對話框。
那一句“一路順風”有些落寞地停留在歷史消息記錄裏,尤其讓她不舒服的是,那下面小小的兩個字——已讀。
她驀地有些賭氣,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把手機重重摔在床上。
明天,是他出差的第七天。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去了。再次醒來,是耳朵邊锲而不舍的來電鈴音,她閉眼摸索着手機,剛接起就聽到周怡着急的聲音:“經理,你還沒到公司嗎?還有半小時會議就開始了。”
笠舟一個激靈,從床上鯉魚打挺般地跳起來,“知道了。二十分鐘後我沒到的話,你跟韓總說下我會晚到些時候,具體我到了公司再說。”挂掉電話,她幾乎以光速洗漱穿衣化妝出門,一路踩油門到公司,還是遲到了十五分鐘。
周怡正一臉焦急等在會議室門口,一看到她就提着文件夾忙迎上去,“經理,韓總推遲了十分鐘,會議剛開始。”
“好。”她接過資料,匆匆掃了一遍,腳步生風地進了會議室,在韓照坤探詢的目光下,她對大家鞠了一躬,坦然道:“抱歉耽誤大家時間,今天早晨是我個人疏忽,對不住。”
一向對她贊賞有加的錢總立刻笑呵呵了,“該不會昨天又加班到很晚了?”說着,面向參會人員,“我們這位韓經理啊,典型的拼命三娘。”
會議室裏有一陣短促的笑聲,很快,會議在稍顯輕松的氛圍中開始了。
而自她進門開始,目光就落在她身上的趙時亭,始終默然不語。間或的,他朝韓照坤看幾眼,對方對笠舟的遲到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滿,甚至可以在他注視笠舟稍顯淩亂的發型時看到一絲慈祥的疼愛。
那一瞬間他心中對笠舟所說的“韓大小姐”的身份越發堅定确認了,然而他自己又突然意識到,為什麽從笠舟嘴裏說出的這件事他會下意識地想去确認?難道他不相信她對他說的話是真的?
這場會議的主角并不是笠舟所負責的模塊,在開會中途,趙時亭不止一次注意到,她眼神游離地時不時去看手機,那副情态活脫是個躁動的小女孩。看在眼裏,不禁覺着心頭的苦澀平白添了幾分。
好容易挨到會議結束,趙時亭被韓總叫住,他坐下來的時候,笠舟正收拾了文件離開。她專注看向門口的眼神,沒有一星半點分散到他身上。
“亦舟啊,你等等。”
她回過身,這才眼神飄過他,對他颔首露出一個疏離的微笑,走向韓照坤,“韓總。”
“嗯,你留下來,聽聽我和趙總設計師的一些想法,或許會對你工作有幫助。”韓照坤關照她的語氣很明顯,在一幹人散會後,大方地對他介紹:“趙總設計師,想必已經和亦舟見過面了。她是我的大女兒。”
“是,見過了。”
“趙總設計師是我在江北大學時候的校友,早就名聲在外了。”
趙時亭對她的大方與坦然有些疑惑,不知道怎麽接話,只能笑笑順着話頭說:“哪裏,當時只是個普通學生而已。”
“哦?這樣子?”韓照坤驚訝看了眼兩人,“亦舟,你怎麽沒跟我說?”
“我和趙總設計師的私交也沒有太多,只怕對工作有害無益,當然不說了。”她半開玩笑的口吻讓韓照坤樂哈哈笑起來,卻又在趙時亭心頭潑了一杯苦瓜汁——私交沒有太多?
“好好好,既然是校友,那以後還有的是機會在工作接觸。你這下有機會能跟大名鼎鼎的校友攀攀交情了。趙總設計師可是青年才俊啊。”
趙時亭望向她微笑的臉,胸口憋着口氣,“韓總客氣了。要論青年才俊,韓經理的男朋友才是當仁不讓。”
男朋友?韓照坤頗有些意外地看了笠舟一眼,本想細細問問,又礙于場合不對,“嗨,對我來說啊,你們都是後生可畏,哪分高低?來,閑話下次再聊,咱們今天先說正事……”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上帝視角的我,還挺可憐趙時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