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一大早,笠舟就跟着陳铮岩準備去爬雲峰山。
路過客房部前臺的時候,正碰上姜午秋一家三口在退房。她沒有走上前,在拐角處等了一會,姜午秋的樣子有些憔悴,單手抱着小孩,時不時會注視別處發呆。等退房手續都辦好了,就頭也不回地抱着孩子往外走,那個溫和的男人跟着她出了門,還替她提了一個被她遺忘的旅行包。
倒是那小男孩,大大的眼睛,沒睡醒似的嘟着嘴,趴在姜午秋的肩頭。他們出門的時候,那小孩正好見到笠舟和陳铮岩走出來,對她咧開嘴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兩個小酒窩挂在臉頰上。沒一會,又蔫蔫地低下頭趴在肩上打瞌睡了。
笠舟只覺得他太可愛,回給他一個和氣的笑容。
大人和小孩互動的時候,陳铮岩在客房部的前臺與經理說了幾句,再走到笠舟身邊的時候,他手裏多了兩頂鴨舌帽。
五月初的早晨,風還是有些涼。笠舟穿了件輕薄的外套,依然被晨風吹得有些冷,她把拉鏈又拉上去一分,瞥了眼身邊人的短袖,“你不冷麽?”
他不回答,伸出手攤開。
“怎麽?”
“手給我。”
笠舟不知道他想幹嘛,把手遞了過去,他的手又大又溫暖,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手背很快就能被他的溫度感染,漸漸暖起來。雖然很舒服,但她莫名想逃開,剛一動就被他制止,“過河拆橋的瘾頭又上來了?”
她瞪了他一眼,“我沒跟你求助過。”
“好,那算我主動體察人間冷暖。”
她沒有再掙開。
雲峰山的山腳有一個咖啡館,全木質結構,隐在一片梧桐樹間,顯得很幽靜。有三兩撮人在露天的桌椅間坐着,帶着手提和文件夾的基本會選擇邊緣的位置,而那些渾身上下的穿着與打扮總是透着“有錢的時尚”氣息的,通常會選擇适合自拍的位置。
通向咖啡館是一條木板鋪的橋路,在石子路上架起一截高度,博個曲徑通幽的意境。陳铮岩熟門熟路帶她往裏走,“喜歡吃奶油麽?”
“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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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裏的蜂蜜蛋糕你可以吃。”
“好。”
笠舟略略環視一圈,相中個相對安靜的位置走過去,路過一個方木桌時,不小心碰掉了那上面橫七豎八放着的紙張,有兩張紙飄落下來。
“對不起。”
她蹲下身去撿,那紙上畫着潦草的設計圖,看起來是建築設計,正瞄到右上角的簽名,頭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舟……”
攥着紙張的手輕輕一抖,靜默了有一會,她起身,露出一個得體而疏離的微笑,對那張曾經熟悉的臉孔打了個招呼:“趙先生。”
陳铮岩挑眉看去,坐着的人他認識,英庭設計的首席設計師——趙時亭。他在業內相當有名,江北大學建築系的高材生,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被各大建築設計公司争來搶去,可謂風雲一時。現在已經獨立門戶,開了工作室,可以說前途無量。
趙時亭在個人問題上從來沒有花邊八卦,也不太參加那種纨绔公子的聚會,就這點而言,他還是很看好這個人的。
只是現在……?
笠舟滿臉的冷淡和疏離讓趙時亭露出一臉苦笑,語氣頗為無奈,“小舟,你……還跟我見外嗎?”
“我和你,有不值得見外的事嗎?”
“小舟,這麽些年不見,你對我還是要這樣說話?”
笠舟還能感覺到心頭的鈍痛,但比起幾年前的剜痛,已經好太多了。她把手裏的紙放在他桌上,目不斜視地看着他,這個男人已經褪去了當年的青澀與稚嫩,現在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事業有成的魅力。
她的目光落在他執筆的手上,還是那個從前的姿勢,每次他不畫圖的時候,總喜歡把筆松松夾在食指與中指間,如果需要思考,他的拇指會輕輕地一下一下敲着筆頭。她為自己對他這份時隔多年還殘存的熟悉覺得心酸。目光柔和下來的時候,她又瞥見了他左手腕上的表。
驀地,她的目光又霎時冷若寒冰。
趙時亭還要說話,電話響了,他匆匆看了眼,“小舟,你等我先接個電話。”說着好像是怕她聽見似的,站起來走到了不遠處的欄杆邊。
笠舟腦海裏回放着剛剛瞥到的來電顯示。
陳铮岩看了眼兩人,相當貼心地表示:“我去點餐,你好了過來找我。”
笠舟只點了點頭,一句話的功夫,趙時亭就挂了電話過來了,正要伸手拉她,卻被她退後一步躲開,“有那功夫搭理我這樣的人,不如多花點時間好好陪你的小天使。”
趙時亭皺起眉,神情嚴肅起來,“笠舟,你怎麽還是這麽……”
“不識時務。”她冷冷勾起嘴角,露出一個他記憶中最為頭疼的笑臉。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麽多年了,你跟我還是不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嗎?”他的語氣帶着讨好的溫柔,這與他一身都市精英模樣的外形并不符合,卻讓笠舟有些猶豫。
仿佛是天人交戰,掙紮了許久,她踟蹰着開口:“時亭,我……”
“時亭哥!”
不等她說下去,一個嬌俏的聲音響起來,伴随着這個聲音,笠舟的臉瞬時變得極度難看。趙時亭眼看她原本漸變得柔和而缱绻的目光又迅速染上了強烈的煩躁與恨意,竟難得的對那個款款而來的白裙女孩升起難以言喻的排斥。
那白裙女孩一頭浪漫的大波浪卷發,腦袋上搭配着一個不谙世事的蝴蝶結發夾,手裏提着一個珠光白的小手包,再配上腳上那雙公主鞋,整個人全然是一副剛從象牙塔裏出來的模樣。
笠舟極其厭惡地剜了她一眼。
她看到笠舟後就瑟瑟縮縮躲到趙時亭身後,剛剛那種嬌俏的聲音也帶上了濃烈的不安與害怕:“時亭哥……”是求助的語氣。
趙時亭一言不發,只看着她越來越冷硬的臉,只覺得心頭有一股沉重的絕望堵得他發慌發澀。
而不遠處一直等笠舟吃早飯的某人顯然是用完了耐性。
說不清是不忍看她一個人孤傲地站着,還是不爽那個趙時亭的表情和眼神,總之他起身走了過去。
趙時亭見到他,微微驚愕,朝他微笑打招呼:“陳總。”
陳铮岩也微笑颔首,二話不說攬住笠舟肩頭,語氣比平日多了絲親昵,“怎麽,等你吃個早飯就這麽難?”
趙時亭瞳孔皺縮,“陳總,您和小舟……”
他挑眉,“嗯?”禮貌地對他笑了下,又不着痕跡地帶過一眼他身後的女人,仿佛才反應過來似的說:“看來你跟我女朋友早認識了?”
看他突然失魂的樣子,陳铮岩心頭升起一絲煩躁,也不願多說,握住笠舟緊緊攥拳的手跟他告別:“今天早定了要登山,就不多聊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再約你一起,笠舟還從沒跟我提過認識你的事。”
趙時亭始終盯着笠舟看,在陳铮岩說“女朋友”的時候,她沒有一絲異常。這個發現讓他的心無限下沉,竟有種久違的撕心之感。終于,他只有苦笑:“好,陳總再會。”
她轉身跟他走的時候,沒有一點點的停滞與猶豫,甚至都沒有再看他一眼,饒是他一直盯着她看,也最終只捕捉到她平靜又冰冷的側臉。
趙時亭有些恍惚。
她似是真的一點都沒有變。六年前,她也是像現在這樣,把尖酸刻薄的句子化成一把把刀,直往人身上紮,絲毫不顧旁人的目光。那時,她在學校裏幾乎是聞名的,都把她看作一個因為嫉妒而瘋狂至不擇手段的瘋女人。
說話難聽,做事難看,一度是校園裏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而那些人談起她,無一不是看好戲的表情與輕蔑的眼神。
可他知道,她不是那樣的。
他在初一那年就認識她,那時候她陽光,熱烈,可愛,調皮,常常鬧得人頭疼卻始終對她讨厭不起來。而她靜下來讀書寫作業的時候又十分專注,就算他盯着她看,她也無知無覺,清澈黝黑的大眼睛目不斜視地盯着作業本,做不出題的時候還會沮喪的嘟嘴吹劉海,把額前的碎發吹得一起一落。
那樣生動的她,怎麽會在時光裏就漸漸變成那個怨毒的陌生的她?他始終對此不解,卻只能一次次看着她把兩個人的距離扯得越來越遠。
那年,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心痛。他就是不能明白,為什麽她張笠舟就是不信,不信趙時亭說愛她就是真的只愛她。可她偏偏要因為他多看別人的那一眼跟他大發脾氣,偏偏要因為他出去了一趟社團活動,就鬧得不可開交。
終于,他的承受到了極限……
可現在他親眼看着自己深愛的人,被一個別人抱在懷裏走開,這種心痛竟然絲毫不亞于當年他推開她的那一瞬間。
“時亭哥……你怎麽了?”
趙時亭咽下心頭的苦澀,聲音莫名帶了幾分虛弱,“我沒事。”
作者有話要說: 說句老實話,這個故事是正劇,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