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黑色攬勝在各懷心思中越開越遠,在晚上八點左右,終于抵達了雲峰莊。
才剛在各自房間放下東西,兩人就被告知,兩位老先生已經用餐完畢,且飯後散步大半小時後依然不見兩位孫輩到,就一起泡澡下棋去了。
笠舟忍不住覺得,這一定是陳老爺子的主意。
她的爺爺才不會這麽沒譜,好歹也會等她一起吃飯的!但想想也确實是自己在路上耽擱了,這會正餓得緊,幹脆也不管兩個老頭子,跟陳铮岩下到第一層餐廳吃飯。
這裏是一個綜合休閑型的莊園,以高端消費為主,自然客流量是不會多。來這裏的大多是錢多了閑的,一般以家庭休閑和小衆聚會為主。笠舟很早之前就聽韓亦軒向韓照坤提過,要到這雲峰莊來玩,但一直因為韓照坤工作繁忙以及并沒有把他的話當回事而沒有成行。
她聽服務生大致介紹了下,這裏的高爾夫休閑球場,網球場,羽毛球場,保齡球場等一應俱全,還有不少K歌房,花房,溫泉房,咖啡館……聽到後面,笠舟揮了揮手,“行了我知道了,簡單來說就是什麽都有。”
服務生始終微笑着,看到陳铮岩自然地走在笠舟身後,好心建議道:“如果二位貴客想要不同尋常的體驗,還可以試試這裏的水床房。”
“水床房?有什麽特殊麽?”
那服務生微微一愣,看了眼陳铮岩笑容深深的臉,“水床房采用的是特制的水床墊,具有多重功效,有極好的養生效果,還可以熱療冰敷,冬暖夏涼……”
“這麽好?”笠舟笑了笑,“那……”
“好了,你先去準備菜單吧。先上兩份檸檬水。”陳铮岩及時打斷她,把服務生打發了。兩人在一個靠窗位置坐下來,他看着笠舟如常的神色,忍不住兀自笑起來。
“你笑什麽?”她望進他黝黑的眸色裏,腦子轉得飛快,狐疑地皺起眉:“難道水床房有什麽……貓膩?”
他坦然承認道:“嗯,最适用蜜月造人。”
“……”她冷不丁紅了臉,別扭地不去看他笑容,“那幹嘛取什麽水床房的名字,直接說蜜月房不就好了。”
他笑而不語,拿着菜單看起來,“這次要幾份蔬果沙拉?”
“兩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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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呢?”
“你看着點,能填肚子……”她突然不說話了,怔怔看着窗外,臉色有些發白。
陳铮岩擡頭順着她目光看去,窗外的草坪上有三個人正其樂融融地邊玩邊散步。如果他沒有記錯,那一男一女正是不久前在超市遇到的那對人。這次,多了一個小男孩,大約四五歲的樣子,跟在女人的身後,一會跑來跑去,一會又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很是可愛。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幸福和美的一家三口。
而對面女人眼裏的落寞神色,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苦澀的失戀。
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那個男人,看起來就像個軟趴趴的柿子,所以她喜歡這種類型的?陳铮岩不禁對她的審美生出一絲不屑。可看她這樣落寞,他倒好心:“我可以借給你。”
“什麽?”
“我可以借你用。”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外的那一家三口。
笠舟嗤他:“無聊。”
“別不識好人心。”
“我就認得驢肝肺。”她瞪了他一眼,拿起叉子就開始對蔬果沙拉大快朵頤,“我爺爺他們什麽時候會泡澡結束?”
“結束也沒我們什麽事,今晚就吃好喝好随便逛逛吧,看他們明天有什麽安排。”他相當紳士地切好了幾塊魚排,把盤子推到她面前,“嘗嘗。這附近有座雲峰山,海拔不高,風景很好。山底下有個泛舟湖,處于環山的凹地裏,很涼爽。”
“你好像對這裏很熟?”
他聳聳肩,“這裏是我進入陳氏後接手的第一個項目。”
“……”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邊吃邊聊,不知覺,笠舟就吃多了。她最後滿足地長舒一口氣,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還蠻好吃。”
“吃完走一走?”
“嗯,順便消食。”
陳铮岩眼看她起身後還把座椅給推進了桌子裏,不禁有些側目。她雖然吃得不少,但是在吃完後餐具都盡量擺放好了,以給人造成最小麻煩的姿态呈現着。但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她不是這樣的人——他猶記得那天廚房裏她往他身上砸的那片菜葉。
他跟到她身後的時候,笠舟已經與那一家三口狹路相逢了。
沒想到他們玩累了會來餐廳。
她像個小媳婦似的站着,右手松垮垮地垂落身側,左手攥拳,看起來有些局促。陳铮岩忍不住嘆息她的“沒出息”,走過去二話不說單手攬住了她肩膀,而另一只手則握住了她攥緊的左手。
卻不期然,因為他這一動作,空氣仿佛突然僵硬了。
出乎他意料,失控的竟然是那個女人……
“你們……你和他在一起了?”這女人使用了質問的語氣,而且全然不顧那位軟柿子先生的表情。
“是。”她幹脆的承認讓他的嘴角浮起一個微笑,“我和他在一起。”
“你……那遠涯呢?他,你,你們到底怎麽回事?”
笠舟苦笑,難掩語氣裏的悲戚感,“午秋姐,換做是你,你會愛上和自己朝夕相處的親人嗎?你會愛上一個陪你從小長大的哥哥,即使沒有血緣關系?”
陳铮岩邊聽邊點頭,大概捋清了這人物關系。眼看這“午秋姐”的臉色越來越白,唇上更是一絲血色都無,都有點同情起她來。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我哥對你……你真的感受不到麽?”
“不要說了!”她突地大叫,兩行淚溢出眼眶,驚得身側的小男孩瑟縮在了男人的懷裏。
那男人抱起男孩,輕輕拍了拍姜午秋的肩膀,“午秋,要去咖啡館坐下來說說麽?”
“張遠涯在哪裏?他在哪裏?”
笠舟退了一步,緊靠在陳铮岩懷裏,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但說話聲卻還是無波無瀾的,“他去法國了。”說完又怕她不信似的,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他現在挺好的。”
跟陳铮岩離開之前,笠舟回過頭,語氣不知算是惋惜還是遺憾,對着那個肩膀抖動的女人微笑着說道:“他說,如果我在國內遇到你,讓我替他說一句,祝你幸福。”說完,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般,以接近小跑的速度快步走開了。
初夏夜裏的風還帶着涼意,吹到身上是覺着有些舒暢的,但笠舟卻只覺得那絲絲縷縷清涼像毒蛇芯子一樣,從腳底慢慢繞着她,不緊不慢地一寸寸吞噬她。
她在一條小道邊的座椅上坐下來,雕塑一樣靜靜地盯着遠處的天空幕布。
這個選擇,這個決定是對的。她哥一定希望午秋姐可以幸福,即使那份幸福不是他給的,他一直都是那樣溫柔的人,所以不會錯。可是,成為一個植物人,枯朽地躺在隔離病床上,等待生命最後的消逝,是他希望的嗎?
他是那麽優秀耀眼的人,如果沒有當初那場事故,他現在應該是站在演奏廳舞臺最中心的人。他能容忍自己變成那樣,在病床上一切不能自理,只是徒勞地呼吸着麽?
可是如果不這樣,他就要永遠離開她,再也見不到她了。他始終都是那個寵愛她的哥哥,他不會舍得的吧,他不會忍心的。
笠舟自己都開始變得不确定,她甚至不敢往下想。如果這一切并不是她哥所希望的,那麽這六年來,她就是那個不擇手段地以自私的目的把他硬留在身邊的“劊子手”,甚或可以說是造成他連續痛苦的罪魁禍首。
陳铮岩眼看她臉色越來越不正常,她莫名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死死地睜大了眼睛,呼吸也變得急促,神色一會悲傷一會又露出極難看的笑容。他下意識地蹲下身抓住她肩膀,不能再放任她一個人胡思亂想,“看着我,笠舟,你看着我。”
“不,不是,我不是……”
“笠舟,停下來,看着我。”
她的眼神迷茫而混濁,帶着無邊的漠然,仿佛從來不認識他。雙手抗拒地想打落他的手,巨大而強烈的逃離欲望在心頭滋滋滋地燒着。
“張笠舟!”他磁性的聲音帶着一種獨特的鎮定,隐隐還透出怒氣。
渙散的瞳孔慢慢找回了焦距,“我累了。”
“好,我送你回去。”
陳铮岩在客房部經理探究的目光中把笠舟橫抱着回房間的時候,正面遭遇了兩位泡澡結束的老爺子。
“這……”
“小丫頭怎麽了?”
他低頭看了眼毫無動靜的笠舟,雲淡風輕地回答:“可能吹着涼風了,有點發燒,現在睡着了。”
“發燒?”張老爺子一聽就緊張地走上前,心疼地摸了摸笠舟的額頭,他剛從溫泉出來不久,渾身都發熱,摸在笠舟額頭,只覺得涼意很盛,“這裏有醫生麽?”
“張爺爺,你別着急。這裏一切都有,放心。”
陳老爺子還是拄着他那根萬年不離身的拐杖,緊抿着唇把自己的孫子從頭到尾看了遍,突然露出個微笑,對那客房部經理吩咐:“先把門開了,再去找個醫生來看看。”
沒一會,醫生到了,簡單把笠舟檢查了一遍,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不就是睡着了麽?可是剛剛陳總斬釘截鐵說了她是發燒了,而且此刻還用一種好像是威脅的目光看着他。
這……
醫生天人交戰了一會,從醫藥箱拿出一盒維生素片,以極快的手速在每個藥格裏倒了兩片,煞有其事地交給了陳铮岩:“這是消炎片和退燒藥,一天吃一次,吃三天。這幾天稍微注意下休息和飲食,問題不大。”
陳铮岩看了眼他手裏的瓶子,點點頭。
兩人的小動作并沒有逃過一雙睿智的老眼睛,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安慰了幾句張老爺子,又讓陳铮岩留下照看,“行了,老哥,我們倆糟老頭子就走吧。年輕人氣盛,小病小災的,還能鍛煉鍛煉抵抗力。”
“哎,我這丫頭從小就沒好好生過病,身體棒着呢。這怎麽就突然發燒了?”
“嗨,年輕人貪涼,發個燒有個感冒的,正常。”
想想也是,張老爺子又心疼地看了會笠舟,坐了沒多久也就跟着陳老爺子出去了。出門後走了幾步,他洞悉地開口:“老陳,你家那小子……?”
陳石賢笑了笑,“看出來了?那小子早把這丫頭帶來給我看過,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就是你孫女。”
“還有這事?你給我好好說說,我就這一個孫女,可不能讓你家小子給欺負了。”
“你擔心個啥,有我老頭在……”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