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冰雪消融,萬象更新。從年前秦家人來鬧過後,繡莊易主的各種真相沸沸揚揚傳播開來。不管有多少小道謠言,秦蓁是如日中天的杭蜀繡莊的東家,這點是毋庸置疑的。秦蓁不必再躲藏暗處,設法跟簫家道出實情,并将一家人接到了城裏居住。
不同的立場有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得知事情始末後,簫家人非但沒怪罪秦蓁,還喜出望外的誇獎她懂得隐忍。有了富商大靠山,一家人過上富足日子,上下歡喜一片。只是住了一段時間後,二老還有大房夫妻,竟破天荒的說不習慣城裏生活,揚言要回鄉下住。城裏生活質量雖好,卻缺了人情味兒,他們活了大半輩子,習慣過在村口那老槐樹下跟人插科打揮的日子,城裏的人好像還要累些,早出晚歸各忙各的都不溝通。于是大房四位長輩都決定搬回去住,只叫秦蓁每月給他們些銀兩就成。
簫含玉本也想回去找玩伴的,但家裏人考慮到她到了說親的年齡,叫她留下來,跟城裏人多處處,方便秦蓁給她尋一門城裏的好親事。還有簫書翎為了便于他增長見識,離書院近,也在秦蓁買的宅子裏住了下來。
宅子給他們兄妹倆住了,秦蓁倒很少待在那裏,大部分時間都窩在繡莊。
秦家的各種小打小鬧并沒有影響到繡莊的生意。初春伊始,除了置辦年貨時的火熱,此時又掀起一陣走訪親友的定制禮品的熱潮。
繡莊裏裏外外忙出忙進,好多大事兒,花樣定制,推接哪家單子,談判織物漲價問題,都要秦蓁決定吶。
偏偏現在東家不在大廳,他們就委托紀昭去找人。
紀昭丢下手頭的活,蹀躞疾跑到後宅,忙得不打招呼就推門進入:“東家,東家。”
銀盞燭臺,墊彩織花緞的紅木桌上鋪滿了木色紙箋,美人烏發堆頸,出神的倚靠在桌邊,門簾邊站了人都未知,手指和目光緩緩的在信箋上逡巡,想念的情緒,柔和了那張冷若霜雪的臉頰。
紀昭微微屏息,悄無聲息退了出去。她輕手關門之際,胳膊被沖撞過來的雲霜拍了一記:“東家呢”
“噓。”
紀昭将雲霜拉走,站在廊檐下:“暫且別去吵她了。”
“病啦?”
紀昭搖搖頭,忽然又點頭,望向槅門,輕嘆:“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夜晚,孤枕難眠。秦蓁掀開被,緩慢的起身,披了件毛氅,來到窗邊。
觀窗外杏花如雨,月下飛舞,少女仰望玉蟾,心中忽動:“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Advertisement
崇山萬水的另一邊,簫清羽剛監管兄弟們将一批瓷土、石英等材料裝箱上船後,回到房間捶着腰栽倒在床鋪上,拿出一只繡竹葉紋的香囊,放在鼻邊嗅着,很快便沁心入夢。
外面的世界沒有他想象中可怕,反而像一個接一個的刺激挑戰。他還沒到北方銷售皮貨,就開始做生意。主要是有一回的事情給了他啓發,他去到某一個鎮上,發現那的普通水曲柳木材特別稀缺,其餘的紅木黑木也不是很多,導致木材在他們那是稀貴物品,平日的生活器皿多用瓷器取代。隔了五百裏、一條河、兩個鄰鎮左右,路徑有些偏僻,交通閉塞,來到另一個鎮,這的水曲柳比在他之前路過那個城鎮,便宜上三倍價格。簫清羽抱着嘗試心态,買了一些回去賣,就此打開新的一扇門。
當然這種便利不是到處都有,但只要走的地方越多,總有兩地之間會有物價差。有些要走上千裏的距離,才會發現這種差別。開拓了眼界後,簫清羽就抓準一條走商規則:賤買貴賣。
不管是什麽東西,只要他有錢,合計下來便于長途運輸,他都會囤上一批,到了價高的地方選擇合适時機賣出去。油糧醬醋、石器木材、織物衣料,來者不拒。前提是買賣的東西不能觸及到國律所不允。譬如鋼鐵業、鹽業,這類由官府壟斷的市場,是輕易碰不得的。
他第一次做經驗不足,有的低買賣出了高價,有的因為估算不準确折在了手裏也沒能賣出去。盈盈虧虧零零總總算起來,去到北方之前賺了一千二百多兩銀。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眼便到了秋季。念及正是去年這時節,她與簫清羽訴說離腸,萬般難舍。秦蓁倚在窗前凝望,杏花已變作紅楓,故人何時歸來?
“東家,”紀昭叩門,走進來,“東家,巳時快到了,今兒要去杭州商會擇标要合作的農場主呢,你準備好了沒?”
“嗯,備轎吧,我這就來。”
不多時,一頂樸素的青布小轎自莊宅後門起擡,穩實朝街道上行去。今年的杭州商會在金陵召開,不然秦蓁還得提前啓程去別的城彙合,路程沒有那麽舒坦的。商會的會館坐落在城中心地段,是各大商人推選出的會長租來舉辦商會的。秦家的事一年前傳得風風雨雨,許多人都知道秦蓁是一位特異的女商,從她自轎中出來,一路被左右婢女護着進場廳,她的性別不再讓人難以接受了,流眄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來自于對她年輕冷豔的驚嘆。
秦蓁提早來了兩刻鐘,也不管周遭投注過來的紛雜眼神,徑自擇了會廳角落偏坐一隅,閑适的翻看會場桌上提供的各商家資料。
她是來談跟桑田農場主的合作的,看的自然是經營這方面的。現在的擇标并不是誰選誰的主動或被動,而是雙方通過攀談後共同抉擇。商會開設之一的目的,就是促進五湖四海的商人溝通交流。當然商會不止這一個項目,還有很多其它有意思的組織目的,但不關秦蓁所謀之事的,再有趣她也懶得去摻和。于是只專心的看起各地主的資料。
忽然,她目光定在一段文字上面。秦蓁精神微恍,擡手摸上‘蔣家桑田’幾個字。這不是金陵城地基最大,但主人卻無心經營,一直荒蕪的桑田?蔣家,也就是好友蔣舟家,曾是種植果園的,對這塊桑田既不打理,也不處理。簫清羽從前想買下這塊桑田,正是從蔣舟那着手。按說,一塊不上臺面的桑田,不該出現在商會的。
她恍神之際,商會已經開始,周圍人群不受拘束的惬意走動,随意攀談。這時有四五人同時往秦蓁這邊擠來。
“秦東家安好。敢問秦東家的繡莊有何動向,想要什麽樣的合作?”
“嘿,人家秦東家資檔案上寫得清清楚楚,要找植桑的跟織布坊合作呀。”
“嘿嘿,在下這不是沒有植桑嗎,想問問秦東家還有什麽別的合作需要。”
“一邊待着去吧。秦東家,在下在鄰城可有一片大好桑田,雖距離遠了些,但想來你們金陵也找不到我這樣好的人選。”
秦蓁茫然的視線從一排陌生人臉上掠過,并沒有找到所想的人。難道是她多心了?
旋即,秦蓁眼神恢複清明,起身施禮正要開口說話,就被一道嚣張的聲音給打斷了。
“誰說金陵城沒有好的桑田?杭蜀繡莊的合作我接了。”
“嘿誰在那大放厥詞!”
衆人尋聲望去,臉色霎變。只見潇灑闊步走過來的人身姿挺拔,但隐在一件玄色氅袍內,臉上還戴着面具,胖瘦不清,面目不辯,輪廓模糊。
整得這麽神秘兮兮的幹啥!
這聲音,沙啞得古怪。秦蓁略略眯眼。
“你小子誰啊!這是商會,裝什麽黑.道大哥。”
面具人走過來,不客氣的擠開他們,隔着一張椅座離秦蓁最近的坐下:“沒規定不許戴面具,你管得着嗎。我是來跟秦東家談生意的。”
命越富膽兒越小。在場很多嬌生慣養的人怕這架勢,不放心,悄悄溜去問會長怎麽回事。會長含糊其辭的叫他們不用管,那人是經他邀請過來的,臉上有些毛病不能見人。
弄清事情大概後,衆人安下心,還是将注意力放在談判生意高上。
“秦東家,咱們溫州是你的老主顧吧?地兒是遠了點,看在溫杭兩地的情誼上,你可得賣這個面子。”一個藍衣服胖商人侃侃道。
立即遭到另一個面留虬髯的中年人冷嘲:“八竿子的關系也來打秋風。秦東家別聽他的,他家才幾百畝桑田,我方某可有上千畝桑田棉田,去外頭打聽,好多家織紡都曉得我們方家的絲棉産量高,信譽好。”
“好多家的就別來湊熱鬧了,上萬畝也不夠分。秦東家,咱李家桑田是新開墾的,地段好風水好,沖着杭蜀繡莊的招牌來的,您想包圓也成!”另一個油頭肥耳的男商說道。
啪。
這時面具人重重拍桌:“秦東家,我這只有一項便利,我在金陵的千畝桑田,所産蠶絲,都免費相贈。你只需出人工費,如何?”
大夥幹瞪眼過去,一個個都噎住了。這哪是來做生意的,來獵豔的吧!不過真夠敗家的,為了一個已婚婦人,相當于把田産都送出去了。
秦蓁乜了他一眼,轉而看向另一些人,抱歉微笑:“既然有人如此慷慨,我只好卻之不恭,與各位的合作,就留待下次了。”
衆人沒想到一向以剛正不阿為稱的秦女商,也會忍不住貪便宜,霎時怪異的面面相觑,随即虛笑應答,紛紛抱拳離去,尋找別的合作。
面具人見沒了人,伸出蠢蠢欲動的指頭,挑起秦蓁下巴:“秦東家,我給了你這麽大便利,給個面子,咱們開個房間詳談?”
秦蓁嘴角微微一抽,歪過頭。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