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繡莊易主根基未穩,秦蓁穩紮穩打,仍未浮出水面,收拾出主屋後,卻從未留下過夜,仍是回雲山村的家裏住。一日,有封書信夾在籬笆縫隙間,被狩獵歸來的簫清羽拾取,近來在秦蓁每晚教導他識字的累積下,常用字他幾乎都認得,一邊拆開看一邊往屋裏走。
坐在床頭挽線團的秦蓁放下簸籮,迎上去,給簫清羽解下背後的箭囊,伸頭望:“有人寫信給你?”
簫清羽神思有些恍惚,腦中憶起七夕那天看到沈木白的場景,心中哽塞,面上不顯,遲疑的将信封推到桌上:“是妹妹妹夫寫來的,邀我們去沈府走動一番。”
秦蓁颔首:“大概是秦瑟想跟我談地契轉讓的事情,她身在內宅,不方便出門也情有可原。那我們就走一趟吧。饒是我跟秦家沒了關系,那是跟上一輩的恩怨。姐妹間的來往也說得過去。”
簫清羽點點頭,但願只是因為地契的事情吧。
沈家所在的這一片地區,遠離街市中心喧嚣,建築層臺累榭,飛閣流丹,從矮房灰瓦的村落走到這,仿佛進入到另一個世界。
朱紅大門上的鉚釘釘頭磷磷,鋪首鍍金。門房收到主人家親筆寫請帖邀請信,便沒有通傳就将二人迎了進去。過垂花門,院落裏飄着濃沁木樨香,金桂缤紛。穿過九曲回廊,臨到通入後宅的月拱門處,管家止住腳步。
秦蓁明白規矩,對簫清羽道:“後宅之所你不便進去,我先去看看秦瑟,你随管家去前廳坐坐。”
“嗯。”
裏面是獨門獨院,無須再帶路,管家就打了轉兒,帶簫清羽去往大廳。
秦蓁穿着不似剛嫁進簫家那會,短褐粗布,普通的雲錦羅衫,配上她雍華恬淡的氣質,看起來與這裏不算格格不入,沒遭丫鬟們阻攔,只暗暗打量她,到了進卧室門那一道,才有大丫鬟攔下,進去通秉。
不一會裏面的人好像都被驅散出來,最後的離開的一位丫鬟傳話讓秦蓁進去。秦蓁進去後關上門,轉頭便看到困伏在桌上,眼眶通紅、神色倦怠的妹妹,忙走過去,攏上她的肩安撫:“你這是怎麽了?”
數月不見,水靈的妹妹像遭遇過重大的罹難,臉頰凹陷,眼圈烏黑,容顏微蒼,臉上多處有縱橫的幹濕淚痕。
“阿姐,你可算來了,我在沈家待不下去了。”秦瑟擁上去,多日維持隐忍的淩厲得體的主母形象崩垮,伏在姐姐肩上痛哭起來。
秦蓁眸光微動,只得暫隐下提地契的事,“我這不是來了,你有什麽委屈盡管跟我說。”
秦瑟擦擦眼淚,扶她去桌邊坐,親自為她斟茶:“說起來,還是沈木白那個沒良心的提說請你們過來。我這一陣正無人哭訴心事,就順口答應把你們接來了,好跟姐姐見面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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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白沒良心?他怎麽對不起你了?他不是在娶你過門前,就有過好幾房妾室了?”秦蓁問道。
秦瑟微愣,細想她話,旋即臉上浮起酸澀的笑意:“像姐夫對姐姐這樣一心一意的,姐姐大概認為,男人納妾就是對不住你吧。富貴夫妻哀,貧賤夫妻笑。如果再讓我選……唉,”秦瑟吞下無限的豔羨,說起正事,“沈木白有房小妾林姨娘,仗着有個八歲大的兒子,從我進門就沒過我好臉色看。我兩回流産,都是被林姨娘所害……嗚。”
“兩次流産?!”秦蓁冷靜的臉色急轉直下,黑沉如潭,眸迸寒星,“我記得你并不是任人好欺負的性子,背後又有秦家撐腰,堂堂主母怎麽會被一個妾室欺負成這般。”
秦瑟捂臉抽噎,“姐姐不知道麽,咱們女人就是依附男人生存的,管什麽主母小妾,只要有男人的寵愛,想踩誰就踩誰。林姨娘用盡心機對付我,沈木白睜只眼閉只眼不肯為我做主,我拿他們沒辦法啊。”
秦蓁緩緩吐納了一口灼燒的怒氣,背靠椅背,手指規律淩亂的輕敲桌面:“那林姨娘有什麽本事,勾得沈木白主次不分,亂了家序。床上?美貌?”
“都不是,林姨娘進沈家十年了,怎麽比得我青春貌美呢,”秦瑟摸了摸自己濕潤的臉頰,還是很有自信的,“全都因為她那個兒子沈棠。四歲識千字,五歲曉音律,如今才八歲,就被沈木白帶出去做生意,增廣見聞。沈木白對這個兒子愛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林姨娘每回犯錯,沈木白都念着這個兒子,對她網開一面。”
秦蓁嘴角泛上冷笑,眼瞳像幽潭一樣深邃:“妾室的兒子,也可認在嫡母名下。這個好孩子,沒準以後反會成為你的助肋。”
秦瑟糾結的揉搓手中帕子,點頭又搖頭:“我說過了,對沈木白又求又鬧的,不管用。沈木白倒是有意提拔沈棠為嫡子,沈棠那孩子也不排斥。可有一回沈木白喝醉酒流露真言,說沈棠還太小沒有自保能力,怕我害他。起碼等他長到十二三,再辦這件事。可我怎麽熬過這幾年啊。”
“看來沈棠是個知道為了自己前程着想的聰明孩子。只要他本人同意,其它都不難辦,”秦蓁伸手撫上妹妹的鬓角,将一縷縷發絲捊到耳後,面色轉帶了幾分閑适自得:“你拴住男人的心确實有一套,但只限于你們的愛情。對男人來說,愛情只是一小部分,涉及到他子孫繁榮這些大事,你單純撒嬌哭鬧是沒用的。”
秦瑟多次以為,沈木白是不夠愛她,聽秦蓁這麽一說,她迷蒙的意識裏好像多了另一層見解,但猶如迷霧朦胧不化,向她求教:“那要怎麽才有用。”
“切身處地,給他想要的,根據他的心意轉變處事方法。”
秦瑟搖搖頭,不懂。
秦蓁只是提出,她也想了好一會,捊清思緒,才道:“秦家在城西星羅路那間茶莊,當做給沈棠的見面禮。這一份重禮壓下,你再想辦法疏通沈棠,讓他一起懇求,沈木白就會如你願,讓沈棠過到你名下當嫡子了。至于爹那頭,你和你娘一塊去勸說,他也會同意的。”
秦瑟想了想,還是不明白:“一間茶莊,能滿足沈木白嗎?如果他想沈棠做生意,沈家自家也有很多鋪子呢。”
秦蓁道:“茶莊是對你心意的一份肯定,讓沈木白相信你會真的對嫡子好。再說,做生意沒有你想的簡單。沈木白會很喜歡這份禮物的。他為什麽帶沈棠出去做生意見世面,卻不讓他實踐管理鋪子呢?我盤算了沈家幾間産業,都比較極端,荒涼的無人問津,學不到什麽。熾熱可熱的卻都有宿将把守,突然叫沈棠去頂替他們,這麽小的孩子,誰能甘心服氣在他手底下俯首陳臣?因為那些是為沈家辛勞的自己人,這種微妙關系難以處理。有了秦家提供的茶莊,那就不一樣了,可以随心所欲施展才華。”
秦瑟拍桌作響,眼中燃起憤恨火焰:“好,就這麽辦!只要能把沈棠争取過來,不再讓林姨娘作威作福,一間茶莊算得了什麽。”
“你與林姨娘之前的鬥争,你自己看着辦。但沈棠還小,有些事不要牽涉到他。”秦蓁不忘警醒妹妹。
秦瑟笑笑點頭:“阿姐放心吧,棠哥兒也有意做我的兒子,跟我關系還算不錯。我會對他好的。”
是跟她關系不錯,還是想從庶子轉變為嫡子的身份?秦蓁突然感到再強大的心力,面對這錯綜複雜的內宅關系,都感到心力交瘁。她不再多做評價,抿笑不語。
秦瑟忽然想起來:“姐夫也來了吧?走,我們出去見他。”
偏廳裏,簫清羽沒獨自等多久,就有人過來了。來人氣韻華貴、風流翩翩,手執折扇,看向簫清羽帶了點不懷好意的笑意。
一對連襟對視片刻,客套中透着敵意。最後沈木白先敗下陣,嬉笑的引手:“姐夫坐。”
沈木白撂跑坐在他旁邊,回憶的提起:“自七夕水畔上一別,秦蓁的才氣美貌都印在了我心裏,令我日思夜想……”
“請你自重!秦蓁是我的妻子,你的姨姐。”簫清羽蹙眉不悅,他的擔心還是發生了。
沈木白冷下了聲音:“她本該是我的妻子,你這窮小子何德何能擁有她。如果我非要把她搶回來呢?”
簫清羽從圈椅上起身,朝沈木白靠攏,眸色毫不露怯,唇緊繃成一條直線:“那我會用盡一切辦法留住她。我不信憑借你們的財富,就能達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就算是死,我也會抗衡到底。沈公子沒聽過,布衣之怒流血五步這句話嗎。”
沈木白暗暗咽嗓,心道秦蓁就是個極難纏的,這又來一個。他忙斂下神色,扶簫清羽坐:“來,姐夫坐。我這開玩笑呢嗎,看你當真的。”
簫清羽剛坐下,又聽沈木白說起了混賬話:“沒您的答應,我哪敢擅自動秦蓁呢。”
“你”
“姐夫聽我說。咱倆做個交易,我付給你錢,你把秦蓁休了……別急着拒絕,我給姐夫的錢保管夠你娶上三四個媳婦的。秦蓁這個你玩都玩過了,換換口味也不錯嘛。女人對男人來說不就是個物件,玩膩了我還給你換換,我可夠仗義了。”沈木白随即拍拍手,叫傭人奉上早就備好的黃金。
金燦燦的一整箱,映得眼前金光四照。別說買三四個媳婦,買一座豪宅都夠了。
簫清羽目不斜視,目光直直冷盯向沈木白:“話不投機,我跟秦蓁不會在這多留。沈公子如果執意要如此,我還是先前那番話。”
沈木白顯露不耐之色,煩亂的轉動拇指上的綠玉扳指:“要多少你才肯讓出她,開個價吧。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沒想跟你讨價還價,你沒有談論的餘地。女人對你來說是可換新的物件,對我來說不是。秦蓁于我而言是這個世上最重要的,比性命還重要。沈公子若還想來找我談這種事,就免了。若你要動用手段搶,我也會奉陪到底,不惜一切代價保護她。”簫清羽清晰铿锵的道明心意,作勢決絕離開。
沈木白目露兇色,上前去追:“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