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話音剛落,就被另一道忿忿的聲音阻斷:“姐夫說得好。”但見一對娉婷姐妹前後婀娜的走進來。不知在外頭聽了多久,秦瑟怒容滿滿,走過來便提揪起沈木白的耳朵,尖聲冷諷:“怎麽着,還想我們姐妹一起侍候你,讓秦蓁叫我一聲姐姐?你有臉兒嗎你。”
“哎喲瑟兒,誤會,都是誤會,我跟姐夫說笑呢。快松手,給我留點臉面!”沈木白小聲嘀咕,耳朵快被扯掉了。
秦瑟哼了一聲松手,想抓他去給簫清羽道歉,這一扭頭,發現身後的兩人都不見了。她怕姐姐負氣離開,但轉念想,姐姐最心疼她,至少會等認子的事成功才會安心離開。他們是回客房去了吧,她暫時別打擾為好。
廂房裏,秦蓁側目望着一臉平靜無言的簫清羽,不知該笑該氣,兩種情緒在心間流轉,等她理智靜下來後,那股郁氣随着沈木白那張臉孔變淡消散。
她坐下來,拿銀剪閑适的修剪桌上一盆觀景松柏。
“我們暫時還不能回去,秦瑟那裏有點事,我得幫她。”秦蓁開口道。
簫清羽回神望過去,濃眉微蹙:“秦瑟出什麽事了。”
秦蓁玩味的看着他:“我不跟你立刻回家,待在這裏你不生氣?”
簫清羽微愣,這是前車之鑒,他篤定的搖頭,眼睫斜垂:“現在只是一個沈木白,以你的美貌和以後要走的路,還會有千百個這樣的人纏上來,我不生氣這個,”他語氣微哽,睫羽輕顫,似卑怯卻又堅定:“我只有點氣自己,沒有能力,空有一身氣力。但,無論有多少人敢欺負你,我都會站在你面前,哪怕只存一口氣在。”
秦蓁縱然心間自有信心和傲氣不會被人欺負到,聽到這番話,卻沒反駁,伸手去握他的手輕晃,微笑道:“那以後就承蒙你為我遮風擋雨了,夫君。”
簫清羽回握她的手,雙眸亮起燦亮的星芒:“好。”
秦蓁擡手,描摹他狹長精致的眼眶,嘴邊浮起安撫的淡笑:“你也不必氣自己,比我們地位高的財富多的,無窮無盡,無須和他們比較。有你‘流血五步’的決心,就是我最堅固的後盾。”
簫清羽眼神微閃,忽明忽暗,複雜神情轉瞬即逝,亦微笑點頭。
關于過繼的事,秦瑟當天晚上就照姐姐說的跟丈夫提起,沈木白思慮過後,覺得可行,很積極的開始辦理。林姨娘那邊聞聽消息,自是感到天塌地陷的崩裂感覺,死活不依。她知道,自己每回犯錯都得以原諒,是沈木白顧及着兒子的體面,至于對她,早就失了新鮮感。如今将她養了這麽大兒子弄走,是在剜她心頭肉!沒了兒子撐腰,那些被她欺負過的小妾還不得報複回來!
更令林姨娘心寒的是,連沈棠對這件事也表示同意,竟不顧念她這個親娘。小小沈棠竟然說,只要她以後別作妖,他會保她不受欺淩,揚言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他要去當主母的兒子,做家中嫡長子。
在丈夫和兒子都決定了的情況下,林姨娘獨木難支,沒有任何做主的權力。得勢了多年的小妾,就此成為摒棄在路邊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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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行認母儀式那天,沈家上下家眷都到齊,除了林姨娘怕她吵鬧亂了場面,沒有被準允出席。沈家還請了術士合八字,大廳裏施展不開,挪去了庭院舉行。院裏四面環繞花樹,濃蔭蔽日,長案桌上的筆垂長燭燈火顯得格外明亮,桌上擺有三牲酒禮,不同種類的果品擺法亦有次序上的講究。
一着長裰青袈,手持桃木劍的術士眼球白翻,念念有詞,貼符紙上桃木劍尖,吹一口氣,揮劍挑向桌中央的一碗糯米酒,符紙觸酒瞬如變戲法似的火苗呲呲高漲,符紙頓化作黑齑粉貼在劍面。
術士急速轉圈,睜眼之際朝某個方向搠刺,黑灰随着他動作頃灑向外,伴随他一聲大喝:“妖孽!”
簫清羽恰扶着秦蓁往後退避開那些髒灰,聞言擡頭:“你說什麽?”
沈木白暗揚唇角,默然看戲。
術士白眼輕翻,桃木劍指着秦蓁,撚指掐算:“此女子十月初一生人,主宮紫微星,劫殺神轉世,刑克六親……過慧近妖易折,命硬不折則方親友,她身邊的人的氣運甚至命數都會被她壓制的啊!”
想來這煞氣太重,術士今主合算母子八字,不曾想半途挑出個妖孽來。霎時一幹前來觀禮的親友奴仆以秦蓁為中心向兩旁退避,面呈惶色。秦瑟伫立在原地未動,秀眉緊鎖,并未有驚訝或是恐懼感,忽然她身子被旁邊的沈木白用手拱了下,他聲量較大:“瑟兒,我記得姐姐命數不好這件事,岳父在她小時候就算出來過吧!”
秦瑟一眼瞪過去,緊磨牙槽:“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自然是那秦夫人曾想毀掉他與秦蓁的婚事,特意告訴他的。沈木白笑了一笑,轉瞬揚起惶恐之色,看向術士:“大師,這命數能不能改。”
術士往下捊動長須:“讓她留下,容老道作法九九八十一天……”
“不必了。”
簫清羽自後面走上前,拳骨捏得作響,手筋額角泛青跳動,清冷逼視眼前的人:“妖道,休要胡言。”
沈木白翩翩也上前,疾言厲色的勸道:“姐夫不能妄言!人家是得道道長,上達天聽,你難道連神明都不放在眼裏,不相信他說的話?”
“是嗎,那多謝大師費盡心力指點迷津,”簫清羽傲然的态度并不像在誠心道謝,他眼眸一寒,話鋒突轉:“但人心自有公道,評判一個人命好不好,豈容你一張口能定下,你如果說誰是妖孽,難道那個人就應該因為你的一句話毀掉自身,受大家孤立,那豈不天下人都任你诋毀。”
場面風向霎時變得莫衷一是,想到萬一那個大師指向自己說是妖孽,他們就沒有特別附議道士,不過仍然跟場中的秦蓁保持距離。
情況離沈木白所想有極大的偏差,他一則想讓簫清羽對秦蓁死心,二來想将秦蓁留在府邸慢慢馴服。沈木白臉色微扭曲了些,仍是一副好心的模樣:“姐夫,寧可信其有,如今好不容易碰到大師,就讓姐姐留下,讓大師為她改命吧。”
“不用了,”簫清羽一口拒絕,踅身,低沉嗓音蘊含隐忍的風暴,“多謝妹夫好意,若是妹夫害怕這等謠言,我和秦蓁以後不再跟你們往來就是。生活是我們夫妻倆的,從此以後秦蓁的親人只有我,只要我不在意,旁人無須多管閑事。”
說罷,簫清羽決然的轉回身,牽上一言未發過的秦蓁,穿庭而過,迅速遠離了這裏。
秦瑟望着兩條緊貼不離的身影遠去,擡手輕拭眼角的濡濕,半晌,她以主母的威嚴發話道:“秦蓁是跟我從小長大的姐姐,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誰敢亂拿這荒唐事嚼舌頭根,休怪我把他攆出家門。來人,把這妖道先給我轟出去。”
沈木白臉色難堪極了,不管身後術士的哀嚎,忙去追憤憤離去的妻子。
“你怎麽突然這麽向着秦蓁,你跟她感情不是不好嗎,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秦蓁一開始恨秦瑟母女設計她的婚事。秦瑟也因讨厭姐姐想奪取她的婚事,不是這樣的嗎?
秦瑟聞言頓住腳步,手下絞緊帕子,轉頭一臉陰瘆的笑靥如花:“我當然向着秦蓁了,不然不就遂了你的願,讓她留下好讓你偷香竊玉?門兒都沒有!”
沈木白一臉郁悶,沒再往深處想。
眼前的景色變化多端,從富麗堂皇的沈家大宅,到了喧鬧的街市。
川流人群擦身而過,離那片鬧市逐漸的遠了。秦蓁漫無目的的跟着人跑,細汗背後浮了出來,癢癢的,從滾燙沉重的步伐,到釋放宣洩的快意,她沒有停下來。
城郊青山,眼前又變化成蔥茏的草木,陡峭的山脈灌木叢生,有披荊斬棘的快意。抵達山頂上時,秦蓁快虛脫了,往往下柔軟草坪倒去,姿态肆意。
偏了的紅日并不刺目,像一顆柔和的蛋黃,天邊勾嵌的彩霞披帔在身上,彩影晃動,比織女織出的錦緞還要幻彩絢爛。
秦蓁在這意境下慢慢平靜過來,目光移到旁人身上,撐着草地坐起身。
她動了動唇,心平氣和的說起:“你可以為我變得理智,我也可以。算命的說的,可能是真的,要是改改能求安心……”
簫清羽忽然立坐起來,他微靠後,看起來像是從後面摟着她,下巴向前抵靠她肩上:“不管理不理智,都是為了你。秦蓁,我不是你,不會考慮大局,我心裏只有你。有人讓你受委屈,我們就不要結交,這種被質疑屈辱的事情,我們就像現在一樣離得遠遠的,如果外面的世界總那麽惡意滿滿,我寧可跟你一起背棄。人生短短數十載,我希望你每天都活得快樂。”
他背後結實的胸膛比此刻的暖陽還滾燙,秦蓁不自覺靠攏依偎,水眸遙望天邊雲霞:“我爹說,我娘早死,就是我害的。他也因為這個,從小疏遠我,雖然我那時沒有價值,但他對其他和我一樣女兒,也有親情的……這種事,我自己也說不準是真是假。”
簫清羽有點好笑她竟然也犯糊塗,箍緊了前方柔軟的的身體:“還記得你跟我說太.祖的故事嗎,那是你安慰我的話。秦蓁,我不會講故事,也不會什麽大道理。但你的事情我從小就經歷過,我比誰都清楚。你想想,現在村裏人看到的都是我賺錢,娶上這麽漂亮的媳婦,因為我敞開心胸對他們,他們也逐漸願意同我親近。我父母和朋友的死,只能說是遺憾的意外。我如今的佳境,都是靠自己掙出來的。”
秦蓁長睫微濕,點了點頭,有些哽咽:“對不起,以前沒跟你提過這個事情。”
“有什麽好提的,都是無稽之談,”簫清羽在後面看不清她面容,手指覆上去,被淚灼到,他輕輕擦拭,笑着道:“我明白,你是做大事的人,不會談及這種無聊的事。所以今天也別被這點小事打倒。女孩子臉皮薄,當衆被揭穿當然會難過。過後就好了,你還要回去經營繡莊,把你母親的産業發揚光大。”
秦蓁歪頭看他,霧眸朦胧,唇畔輕輕抽笑:“還回去麽,是誰先前把事情說得那麽嚴重,要跟我背棄這個世界的?”
簫清羽低頭,虔誠而疼惜的吻上她的眼睑,将濕潤舐去,薄唇漸下:“你要回去我便跟你回去,想要逃離也沒關系。但我想以你的聰慧,不會将幾個人的謠言,看得比你母親還重。”
秦蓁蹭着他的唇發笑:“你大道理多得很。”
簫清羽赧然嗫嚅:“嗯,你別嫌我煩。”
秦蓁撲倒他,紅唇啄了兩口,谛視他倒映落日橘光一片赤誠的燦眸,輕語:
“怎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