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話說曹持發了一筆橫財後,過了一段潇灑肆意的時光,眼看着荷包被大手大腳的給揮霍扁了下去,曹持不禁有些流連這紙醉金迷的生活。秦夫人那邊他象征性的說了兩句,不消說,王夫人都親自攜帶契書登門,眼看着兩個加起來比溫州還重的州,秦夫人也不敢邁出一步。事情仿佛就這樣不了了之。
店裏新來的孟懷遠八面玲珑,很得人心。這廂給曹持端茶遞水、捏肩捶背的,煞是讨曹持的喜歡,眼睛盯着賬本,随手抓了把今早買的糯米棗給他:“賞。”
孟懷遠往身上擦擦手,笑着接過,轉而發出濃重嘆息。
曹持随手抄起量尺敲了他一記:“嘆什麽氣,師傅給的棗不好吃?”
孟懷遠丢了顆糯米棗進嘴裏,嚼得啧啧有味兒:“哪兒能呢。我就是為師傅感到可惜,您大好的發財機會就因為夫人的幾句話,給溜走了。”
曹持眼皮一跳:“什麽發財機會?”
“不就是那王夫人帶來的合約契書。能讓繡莊更上一層樓,這麽好的事情,怎麽拒絕了呢,太可惜了。舍小的換大的還不樂意,秦夫人啊,未免有點鼠目寸光。”孟懷遠小聲的道。
曹持本來沒有将收受蘇綿雨賄賂的事情告知的打算,不過那幾日得錢了請人到處喝花酒,不小心吃醉給說了出來,讓孟懷遠這個小跟班給知道了。
曹持心裏和秦夫人想的一樣,聽他這麽說,難免不舒服:“你還年輕,懂什麽。你不是都知道了麽,想要兩州的就要舍棄溫州的給蘇綿雨,那不是在壯大蘇綿雨的勢力?”
“要的就是兩方壯大勢力,師傅才好從中獲利啊。師傅如今是繡莊的當紅人兒,夫人一向視你為心腹,蘇綿雨也避免不了拉攏您。等她們地位都提高後,只會更想辦法奪取您這根頂梁柱,那豈不就財源滾滾了嗎?”孟懷遠湊在他耳邊小聲慫恿,給他肩膀揉捏得舒舒服服的,做低伏小的姿态。
曹持聽得如沐春風,眯眼撚須,一派正色道:“我可是站在秦夫人這邊的,你這壞東西讓我腳踩兩只船麽。秦夫人素來待我不薄,我怎能給她培養一個敵人出來抗衡。”
說得正義凜然,若不是東家提前知會過,他剛來這裏不久,真會被曹持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給欺騙。曹持貪利卻謹慎,認定抱牢秦夫人這棵大樹,對其他主子不願信任。至于他嘴中的信義有幾分,得看這場談話的結果如何了。
既洞悉了曹持的想法,孟懷遠抽絲剝繭的蠱惑道:“師傅以為,秦夫人能保您後半生都衣食無憂嗎?”
像被人挑開了冠冕堂皇的面紗,曹持嘴角抽搐,面色有些難堪,但又想聽他說下去,便隐忍不言。
“老爺的兒子最大的都十二歲了,雖非主母所生,是庶子,到底也是兒子。過不了幾年,老爺就該指定公子來接管鋪子。秦夫人一個女人,能管這鋪子一輩子?秦夫人唯一的女兒,也不可能繼承這間繡莊。師傅如不在此期間大撈幾筆,等公子們過來,定要培植新的心腹,您的風光日子就随秦夫人的離去消散了。”
“也不一定會培植新人,這期間要是師傅表現得好,将繡莊牢牢攥在手心,新主子也無法撼動您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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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懷遠拐彎抹角的指出,以曹持的威望,頂多是兩位東家相争的砝碼,想在繡莊獨當一面,還差得遠。沒有能力的人,既震懾不住新主,跟前任主子關系密切,也沒法讨好新主,是很難生存下去的。
曹持亦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霎時聽得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他們這樣的商人,多是利聚緣來,利散緣散,他不想便宜蘇綿雨,不過是自身想安于現狀。現在看來,四十多歲的他人生路還很長,財路也該更長些。
夏日炎炎,茉莉飄香,絢麗的美人蕉盛開在路徑草叢間,放眼望去均是被鮮花簇擁的甬道。在別人家還在風風火火收割稻谷時,請了佃戶的簫家,輕松自在的閑在家裏,其樂融融。
簫清羽除了去山上處理狩獵的事,回到家,便是坐着,靜靜望着家中每一處角落沉思。
從上回跟紀昭打過一架,周氏即使在自家,也不敢口無遮攔,盡量避免提到秦蓁。
簫清羽一言不發的坐在旁,馮氏話說多了嗓子幹渴,吩咐道:“羽哥兒,去廚房倒熱水給我泡杯茶來。”
簫清羽未動身,李秀珠聞言像黃莺一樣轉起來,笑意盈盈:“我去吧奶奶,泡茶我在行呢。”
李秀珠一身褶皺花撒裙,端着茶壺在各人面前來來回回,很惹眼。也讓簫清羽覺得有些紮眼了。
簫清羽眸光微閃,無意間意識到,這個家裏的身影不該是秦蓁嗎,怎麽有一個外人常在他家轉來轉去。
李秀珠倒完了茶,邀請簫清羽去地窖:“簫大哥,我們去看看咱們培育的苗兒怎麽樣了吧。”
“去吧去吧。”周氏催促他們。這回事情還沒成,李寡婦摳門的一粒米不肯給他們。揚言這事兒若在秋收前辦好了,那收下一季的糧食全給簫家。
簫清羽神思恍惚來到地窖,李秀珠在他身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沒有周氏在,李秀珠便沒有顧忌的提起了秦蓁,“簫大哥,這些都是我們倆弄的呢,那個秦蓁啊,每回只會說說而已,什麽忙也幫不上,簫大哥娶了她真是可憐……”
仿佛什麽陷在迷霧中光點連成了一條線,讓他一直忽略的,都清晰起來。
大小姐為什麽在繡坊排揎他,擠兌他,說那些傷人的話?
那些話,也是他曾對她說過的!
這段日子,李秀珠竟然悄無聲息的站在他身邊,奪去了秦蓁的位置。秦蓁想靠近,他還趕走她。
簫清羽頭疼欲裂,心也揪痛,痛意中又帶了點意味不明的喜悅。
他朝出口走去,他還要去找她。
“簫大哥!你去哪呢?”李秀珠牽住他的手腕,赧然道:“我待會還想跟你去溪邊走走。這幾天你好不容易得空。”
簫清羽側目,有些質疑有些受傷的打量李秀珠:“我前兩天就知道,阿奶是在裝病。我以為阿奶是想我回來陪她,沒有拆穿。現在想恐怕沒那麽簡單。”
說到這裏,他嘲弄的勾起了半邊唇。以為家人是需要他,卻最終還是逃不開利用二字。
他幾乎直白篤定的望着李秀珠道:“你娘,給了我大娘什麽好處?”
李秀珠對他的不對勁,他也是從得知阿奶裝病後,他才發覺。再有第一次婚姻被大娘換了十兩銀的前車之鑒,他就聯想出了這個大膽的猜測。
李秀珠單純,臉上藏不住事,被直指後,一臉的心虛顯露無疑,眼珠亂轉:“你說什麽,我不知道。”
簫清羽面色肅然,斬釘截鐵:“李姑娘,你若對我抱有這樣的心思,我以後就不該再同你來往了。不要聽信我大娘畫的任何大餅,不管你家出金山銀山,我跟你都絕無可能。”
簫清羽說完便離去,要去找周氏說明此事。他回到堂屋,才片刻功夫,意外看到有熟客來訪。
“裴兄?”簫清羽收斂住冷意,在裴承志身旁落座。
裴承志合起一直搖的竹扇,張嘴無頭無厘:“我說簫老弟,秦蓁她怎麽能那麽做呢,她不是很聰明嗎,該知道我那娘什麽德行,那東西到了她手上能讨得了好嗎,居然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我娘,借據算個球,一張手帕,賠點錢就能了事,給出的是繡帕,半年後還回去還能剩一根紗線麽!真是的,要不是有本少爺出馬,秦蓁得多傷心。”
裴承志暢快的說完了一通,他故意說得誇張些,就是為了鋪墊最後一句話,彰顯他過人的本事。
可惜秦蓁這幾天鬧別扭不在家,不然得讓那欺負他的丫頭看看他的厲害,報答他的恩情。
簫清羽聽得雲裏霧繞:“什麽?”
裴承志随即從袖中抖落出一張素色繡蘭絲帕,擱桌上:“東西本少爺要回來了!秦蓁不說我是懦夫嗎?哼,知道我怎麽讓我娘……”
“手帕怎麽會在你娘那裏?!”
簫清羽問得又驚又急,硬生生把吹噓到一半的裴承志給打斷了。裴承志搔搔後腦勺,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是他啊。”
裴承志指了指簫弘光:“簫大伯把簫爺爺的一套茶具拿出去賣,路上被我娘碰見,給買回去了。後來你們家不鬧得天翻地覆麽,老爺子快病死了,秦蓁就去我家要贖回茶具。我娘看中秦蓁身上這塊絲帕,要用它來換。哎喲你可不知道,秦蓁這回是大大失策,走之前跟我娘坦白說這是她娘的遺物,我娘跟得到寶貝似的,指望着拿這塊手帕狠狠報之前的仇。”
除了扭曲事實的周氏跟李秀珠,滿堂皆驚,他們都被騙了。
簫振猛咳起來,枯槁的手指指着一列幾個:“你們大房沒一個好東西!又搶劫又撒謊,還将我這個家主放在眼裏麽!”
簫含玉出言辯駁:“別把我算在內啊,都是娘針對大嫂,苛待大嫂。啧啧,人家娘親的遺物換取茶具的功勞,扣在娘身上,娘啊,死人的東西你也敢利用。”
“死丫頭說什麽,我什麽時候苛待她了!我不就在廚房看到茶具,順手拿過來了麽,誰知道她是用烏七八糟的東西弄回來的,呸。”周氏扇了女兒一巴掌。
簫含玉跳着逃跑:“喲喲喲,還想裝您好大娘的形象吶。是誰潑了大嫂一手肉粥的,大嫂手上沒準都留疤了,這還不算苛待?”
“死丫頭給我站住,別跑!”周氏去攆人。
裴承志一旁聽得汗顏,又感到驚訝,偏頭悄聲對簫清羽說:“你們家真亂。難道你們家的人比我娘還厲害?秦蓁都能被他們欺負成這個樣子,可怕。”
簫清羽緊緊捏着手帕,微抖的眼眶醞釀慚恸的赤紅,不輕彈的淚光,在他眼底閃現。心中五味陳雜,千頭萬緒亂做一團麻。
簫振狠狠跺腳:“客人還在,你們這是鬧什麽!”
裴承志趕緊起身,抱手告辭。
幾人上去勸架,馮氏把倆母女拉開,随即瞪向李秀珠:“秀珠,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娘。”周氏顧不得收拾簫含玉了,蹭到馮氏身邊,沖她擠眉弄眼,小聲做嘴型:“田,田。”
李秀珠眼淚簌簌:“阿奶,我不是故意騙人的,是,是周姨叫我那麽做的。”
馮氏對她們的配合視而不見,發威道:“死皮賴臉的做什麽,還不走。只要我老婆子在一天,你跟羽哥兒就不可能,羽哥兒也不喜歡你,你走吧。”
周氏要暈厥過去,娘是老糊塗,忘了秀珠她娘答應給田産的條件了嗎?
此時在馮氏的心裏,穿過了那一片片誘人的稻田,也穿過了這些人冷漠虛僞的嘴臉,回想起了令她這個老人感到窩心的時刻。是在她炎炎夏日裝病那幾日,渾身躺得不舒服,是秦蓁幫她勤換內衫,給她打水擦身,變着花樣給她做開胃的小吃。無論她們對秦蓁多疾言厲色,把她從身邊趕開,讓李秀珠頂替,秦蓁一回到她身邊伺候,都不會對她這個老人有絲毫的不耐煩。這回,秦蓁更用她娘的遺物,換取了老頭子心愛的茶具,救了老頭子一命。
馮氏感慨的嘆息一聲,她想這種親情的溫暖,再多的房産田地也給不了。
她看向怔忡的大孫兒:“去找秦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