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育苗準備好後,農家這幾天沒閑得下來的,再接下來是收割稻子。男人們昨晚就磨好了彎鐮,準備了大捆的麥稭,割一茬下來就捆一茬。女人再幹糙活,這個天也不敢下地一同割,因為割稻子不好選在陰天,要選在日頭正盛的晌午為宜,那樣稻杆被曬得幹、脆,見鐮即斷。
何況男人體力活幹得多,飯量大,汗臭的衣裳也一身身的換,女人就在家裏料理這些瑣事,也不輕松。秦蓁就洗了衣服又洗褥子,柴禾也是她劈的,家裏面的活幾乎都是她幹。別看在外面的男人要頂着日頭做事,也就一個勁彎腰直腰的力氣活。家裏的瑣碎活不易被看見,卻很磨人。
累索性一次性累完,大家幹勁十足的,割完稻子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傍晚日頭落下時,又開始舂米。
秦蓁書中讀過,但第一次見到實物。舂米的石器很像大夫用的搗藥罐,放大型的。舂米就是把稻米放進很大很深的石臼裏,再用胳膊粗的石杵去碾磨,将外殼米糠砸掉。
熱情的李秀珠,第一時間蹿到簫清羽身邊,拿起一支石杵舂米。
秦蓁透過廚房小窗口看了半天,心頭不忿,有些急躁的清理完了魚鱗,把魚丢到料酒裏腌漬着,擦手出去。
剛到廚房門口,就被周氏堵住了去路。周氏早在外頭瞧見了簫清羽和李秀珠的小動作,心中歡喜得不得了,當然也注意到了秦蓁:“你幹啥,晚飯都沒做好想去哪裏,大家累了一天都餓着肚子,就你在家裏享福,做個飯都拖拖拉拉。”
秦蓁尊重農忙時節,也尊重勞動的家裏人,她緩聲道:“我不會耽擱做飯的,米下鍋了還沒熟,我這得空,去幫忙舂米。”
“哎喲,說過多少回了,你就是不聽,成天幫忙幫忙的,現在看大家把活兒都做好了,你就想上去捯饬兩下,白米出來了,就當成你的功勞啦?盡會挑事兒做呢!”周氏挖諷道。
秦蓁平靜的直視周氏的眼睛:“李秀珠能這麽做,我為什麽不能。”
周氏眼神飄忽亂跳,有些心虛,她瞄到旁邊的雞籠,随手進去撈出一只大肥母雞:“吶,這個時候別添亂,家裏活都分配好的,随便去做不亂套了嘛。你沒事做了就把這只雞修理幹淨炖湯,等會加菜。”
秦蓁被趕回廚房後,周氏也被馮氏叫去撿路上遺落的麥穗,整理稻杆。
第一天的收割風調雨順,簫家人都很開心,唯獨讓他們不豫的是,簫清羽還是不肯妥協,稱按當初說的,要分三成的收成,按天結算,否則明天就撂挑子。已經分了家,大房也漸漸習慣了這個事情,不像當初争得那麽厲害,只不過答應得很不痛快。
撇去這點小事,簫家歡樂的濟濟一堂,明天白日還要繼續割沒割完的稻子,不敢喝酒,不過眼前的肉菜已經難能可貴了。
周氏最好話,端起杯子以茶代酒,笑呵呵道:“爹、弘光、清羽你們都辛苦了,不過今年最要感謝的,當然還是秀珠了!俗話說女人是家裏的凝聚力,多虧有了秀珠內外操持,大家的活兒才能幹得這麽快。”
視線轉到秦蓁身上,陰恻恻笑道:“就屬秦蓁最享福了,面兒都沒露幾次,收割就快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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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蓁漠然的垂眸,揉了揉幹糙開裂的手心:“雜活做了就不見,只看見家裏的幹淨,自然沒露過面。”
周氏白她一眼,轉開話題:“我每說一句你頂十句,陰陽怪氣的東西。吃飯吃飯,不說了。”
簫清羽蹙眉:“大娘”
“你也要跟我頂嘴?吃飯!”
白天大夥都勞累過度,挨着床就能睡着。秦蓁也不例外,這個夜晚除了心裏有點沉甸甸的感覺,她的夢中還有稻香味兒。
早上秦蓁要做大家的早飯,起得比較早。天色亮得很早,秦蓁還在揉面做窩頭,其他人也相繼起來,接着趕昨日未幹完的活。
李秀珠也一早過來,仍然去到簫清羽身邊舂米。
她歪頭笑着說話時,幾粒米糠從石杵下飛濺到了她眼睛裏。
“啊”
簫清羽丢下石杵,忙道:“快眨眼睛,秀珠。”
李秀珠直呼疼,眼淚嘩嘩往下流,揪住簫清羽的衣服:“好疼啊簫大哥,我是不是要瞎了,你快幫我吹吹,快點。”
簫清羽有點為難,看到她眼睛都眨得通紅,當即顧不得什麽,動手掰開她的上下眼皮,往外吹出異物。
他們幾乎身貼着身,簫清羽的嘴唇快挨到了李秀珠的眼睛,雙手卻透着奇異的溫柔,像怕弄痛她。秦蓁透過窗戶看得一清二楚,渾圓的窩頭在她手裏漸漸變成了圓餅狀,上面摁下了幾道深深的指甲印。
秦蓁席間一言不發,吃完了早飯,沒有交待一聲,徑自出了家門,去了城裏。
等周氏發現人不見的時候,是因為看到廚房裏堆了大堆雜活沒人處理,周氏看得頭大,裏裏外外去尋了遍人,沒找到,可把她急壞了,她只好把李秀珠叫來做。李秀珠看到這麽多活也驚呆了,又還沒嫁過門,她犯不着這麽聽話,尋了個借口,回自家去了。
周氏只好自己一邊做一邊罵,等到中午還沒見人回來,她又把中飯給做了,等簫清羽回來,忙不疊跟他告狀。
簫清羽揣測大小姐約莫是生意上有事,去城裏去了,就幫她圓謊,說他們家裏有事情,秦蓁回家去了。
等到簫清羽察覺不對勁,是在入了夜,還沒等到秦蓁回來。他自然回家去找,她竟然也沒在家!簫清羽放心不下,現在船渡也停了,他摸着黑,走夜路進了城,按着記憶裏的路線,來到城郊的繡坊。
簫清羽敲了門,先是一個陌生女人應話,聽說他身份後,不敢貿然說秦蓁在這,就隔着門叫他等一會。
“你來做什麽。”
簫清羽隔着門終于得聽秦蓁的聲音,懸着的心落下來,拍門:“秦蓁,你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去,我來接你回家。”
秦蓁斜倚着門,沒有開門的意思,疏淡的道:“你自己回去吧。”
簫清羽這幾天不太有功夫去注意她的情緒,沒留意到她怎麽生氣了,他輕聲哄道:“秦蓁,你是不是生氣了?你怎麽了,告訴我。”
她半天不答,簫清羽又輕輕叩了幾下門:“讓我先進來,看着你說話好不好?”
秦蓁:“沒什麽好看的。”
簫清羽這幾日累得昏昏沉沉,連她怎麽生的氣都不知道,他感到非常無力,繼續勸說道:“秦蓁,我們以前說過,無論如何不會再分居。我不想再把你一個人丢下。我來的時候路上一點光亮都沒有,滑了幾跤。要不我今晚留下,同你住在這?”
“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秦蓁,秦蓁……”
院子裏不時站滿了圍觀的繡娘,她們面面相觑,不知所雲。雲霜聽外面的男人哀求得厲害,悄悄移動腳步,想過去給人開門。
“誰敢去給外面那個男人開門,跟他一塊滾出去!”
突然的發飙讓一幹人風聲鶴唳,頭皮都仿若被掀起了一層。雲霜首當其沖,被東家警告的眼神冷冷盯着。雲霜呼吸屏住,慢慢縮回了腳,像樁子一樣站定,一動也不敢動了。
簫清羽也聽到了庭院裏的動靜,不久,門縫外傳來他僵硬晦澀的聲音:“你,你今晚有事情忙,才留這的嗎。那你,保重,我明天再來看你。”
紀昭在旁邊急得不行,哪有把半夜趕來的夫君往回趕的,又哪有徹夜不歸的媳婦?但她知道秦蓁盛怒下,誰都難以改變她的決定,去勸說只會火上澆油,所以沒作聲。等進了屋坐下,才打算懇談一番。
“你又鬧什麽脾氣啊?我看清羽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還特意來找你,你就這麽無情的把人趕出去。”紀昭知道她心情不好,聲音緩緩地說。
金杯銀盞,紅丨袖添香,香爐裏燒出靡沉的瑞腦味兒。秦蓁慢悠悠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把玩着茶杯,輕晃搖曳,姿态雍容:“或許這裏,才是我該待的地方。有些事情做不好,天生就是做不好。”
紀昭聽得雲裏霧裏,起身去拉她:“這裏才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女人家再怎麽也不能徹夜不歸。快起來,我們叫人送你回去。”
茶杯裏的水在拉扯間灑了出去,沾濕了衣袖,弄得秦蓁煩躁至極。她大力推揎了紀昭,将茶盞猛擲于桌上:“別搞忘了我是這裏的東家,別跟我沒上沒下。”
紀昭驚呆了,又氣又心疼。小東家如果沒有遇到很難過的事情,不會用這種口氣同她說話。
紀昭坐回去,徐徐引導:“你有什麽心事,跟昭姐姐說說,我保證為你做主。”
秦蓁比喝醉還難受,頭昏腦漲,吼了人心裏更不舒服,也不想聽紀昭念經。
她将人趕了出去,一個字也不說,一個字也不聽。
秦蓁窩到了自己的小床上,銀鈎粉帳,被子上繡着燦爛盛開的桃花桃葉,意寓她的名字‘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她好像回到了閨閣時期,輕松淡薄,無牽無挂。
像自由的雲雀,更像無根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