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捧着溫潤的茶盞,秦蓁望着水面的茉莉茶梗漂浮,怔怔出神。
紀昭從繡坊那邊抽空過來,瞧見她這副郁色,輕聲的問:“東家,是出什麽事了嗎?”
秦蓁擡頭,将茶杯放下,淺笑引手:“不是要問你王夫人那邊進展的事嗎,坐吧。”
她手上纏了一條絲帕,看起來怪怪的。紀昭沒有多想,思緒很快轉到正事上,興奮道:“綿雨跟王夫人已經見過面了,都是按照你說的跟她說了,王夫人只說兩句話從中就可獲利,很樂意幫我們。”
“這麽快?”出乎秦蓁的意料。
“是啊,趕巧王夫人這兩天沒約人走動,綿雨現在也算金陵一號人物了,約見面挺容易的,”紀昭話鋒一轉,蹙眉道:“我們安插進繡莊的人也進行了試探,莫說那內宅婦人姜姨娘,就連曹持也是個固守陳規的人,這兩人都不好說服,那,那……這時候就要收買曹持來勸姜姨娘了?!”
一拍即合,這不正跟之前東家所說的收買對上號了嘛。紀昭暗嘆妙絕,難怪東家說,要先解決拿回溫州股份的事情,不先對付曹持,原來曹持在這事上還有用途。
秦蓁淡淡嗯了聲:“讓曹持做有損他倚靠的大樹有傷害的事情,他也不會輕易去做的,光靠錢收買不行。你把我們安插在繡莊的人叫來,我同他說說。”
王夫人那邊閑得沒事,在見過蘇綿雨後,立即照她的話去跟秦夫人談了。姜如巧碰到這麽大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席間只是笑笑扯些婦人間的閑話,回去便同屬下曹持商量。
曹持經營繡莊這麽些年,打理繡莊并不是他的專長,怎麽迎合上級、任用下屬、八面玲珑,才是他的優點。譬如現在被秦夫人問及事情,他只從切身利益跟主人心思去思量,至于怎麽做對繡莊才是最好,他沒思考,也沒有那個能力。
每每被問及這種事情,他只能故作沉吟,端高姿态,不懂也要裝出一副懂的模樣來。
曹持撚了半天胡須,姜如巧的涼茶都喝了三杯,他才徐徐道:“這個,王夫人牽橋搭線,幫您同臺州和常州的人做生意,卻提出要一件霓裳羽衣的代價?這人也太貪心了,她只是在中間幫忙傳兩句話,就要這麽珍貴的衣裳?”
姜如巧何嘗不是這麽覺得,不過她知道這點來龍去脈:“臺州繡莊和常州繡莊的兩位夫人,都是從金陵嫁過去的,跟那王夫人曾是閨中密友。我想是那兩人故意給王夫人這個機會,讓她從中勒索。呸,一窩鼠狼。”
曹持眯眼:“如果不答應這個王夫人的請求,她從中挑唆兩句,這事兒說不定就黃了,就算拐彎抹角尋求別的路徑成事,沒賣王夫人這個面子,那兩人說不定要用更大的代價報複我們。”
女人間的心思,姜如巧自個也清楚,她不可置否的嗯了聲。
曹持又說:“臺州和常州加起來,可比您手上的溫州利益還要大,這是壓倒蘇綿雨的好時機,不容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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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巧撇撇嘴,又嗯了聲。
曹持為難道:“衆所周知,霓裳羽衣,在我們金陵,只有蘇綿雨有,那是他們繡坊的鎮寶,不共屬于繡莊。她怎麽會讓給您?”
可算說到正題上,姜如巧焦躁甩帕:“問題就在這裏。你去跟蘇綿雨談談,一定不能讓她知道跟臺州常州合作的事情。了不起砸點錢,把那衣裳買過來。”
這得花多少錢啊,曹持沒有把握,模棱兩可道:“屬下盡量試試。”
秦蓁酉時到家,發現一下午不在,簫家鬧得雞飛狗跳的。馮氏跪在床前嚎哭,那是因為老爺子一下子病倒在了床上。主屋裏箱櫃被翻得七零八落,像是遭了賊光顧。周氏看見秦蓁更是抓撲上去,惡狠狠的反咬。
“你個掃把星,一回來爹娘就相繼的病倒,都怪你!”
“現在先讓大夫安心診治吧,讓外人看我們內讧也不好。”秦蓁皺眉試圖解開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手。
被馮氏一喝,周氏吓得直接手松開了。後來聽大夫問起事情的經過,聽馮氏說起,秦蓁才知道周氏這會怎麽這麽心虛聽話,還想找個人當替罪羊,禍水東引。
事情起因,簫弘光私自翻找出了簫振一套最珍愛的茶具。茶具稍貴,汝窯出場,八盞一壺,秦蓁得見過一回,是簫振拿出來清洗,但沒看過他用來泡茶,可能過于珍視的原因。簫弘光這次以家中沒錢買筆墨為由,竟然私自撬開了櫃子,取走茶壺,被簫振在門口抓到,争執了一番,簫振抓不住簫弘光,被他溜走拿去賣。過不久簫振就病倒下來。
聽馮氏訴說的聲嘶力竭,周氏讪讪,低聲争辯:“也怪爹太小氣,不就賣來周轉一下嗎,等我們書翎有出息了,多少套茶具都給爹買來。”
郎中問完事情始末,搖頭嘆息:“病人這是肝失疏洩,氣機郁滞。恕老夫無能為力,心病還需心藥醫,”郎中收起診箱,背到肩上:“找到那套茶盞,病人的郁結才能散開,我再開幾副疏幹理氣的藥配合治療,就無大礙了。老人家的病不好耽擱,不然……有性命之憂,你們盡快找到東西才好。”
馮氏聽了幾欲栽倒在床前,除了叱罵幾聲畜生,無能為力。
周氏看了秦蓁一眼,秦蓁默默走上前,把診金跟藥錢給了郎中,拜托周氏跟去抓藥。
秦蓁獨自出門,正想去尋一個人,那人就滿面春風的迎上來。
秦蓁攔過去:“大伯。祖父因為你病倒了。”
簫弘光僵住,結合剛剛的事情,他不難猜到簫振是為了什麽病倒,完了,這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了。他走之前看老爺子還硬朗的同他争,沒想過會這麽嚴重。
秦蓁蹙眉問:“那套茶盞你賣到哪裏了,當鋪?”
簫弘光說:“我半路遇上村裏的裴夫人,她……”簫弘光回憶着,覺得奇怪:“她說原來是簫家賣的東西,她非買下來不可。然後就花了一兩銀子買走,叫小厮給搬回家了。”
“錢呢?”
“錢,錢用掉了啊。”
簫弘光這個時候還支支吾吾,沒有贖回的意思。
秦蓁沒再理會他,匆匆往裴家方向去。裴夫人說那話,顯然因為上次的事情把簫家全家都記恨上了,或許無意間從什麽地方得知茶具的重要性,還是出于別的什麽心理,才想買下來。
秦蓁到了裴家,讓奴仆通禀,沒受到什麽阻攔,就進去見到了裴夫人。
闊別多日,裴夫人眼中的憎意不減反增,犀利的打量着秦蓁,說起:“誰不知道簫家老頭子有一套寶貝茶具,誰都不肯往外借,早些年逮着人就炫耀。我猜你們會要回去,但沒想到這麽快。更沒想到,來的那個人是你呀。”
原來簫弘光奇怪的是不知裴夫人跟他們有何恩怨,巴掌大的村落藏不住秘密,那套茶具的事情裴夫人早就有過耳聞。
秦蓁端莊的見過禮,解釋道:“我家祖父因此事病重,危在旦夕,還望裴夫人不計前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将茶具賣還給我。”
裴夫人略慌,這弄不好出了人命,豈不被村民戳脊梁骨說她刻薄惡毒。但她又不甘心,縱然眼前這位不是始作俑者,上回事情卻害她丢了大臉,她得想法子為難一下。
裴夫人眼睛瞄來瞄去,瞄到秦蓁掖在腰間的一方素帕,上面用淺色絲線繡了幾簇空谷幽蘭,乍一看素淨過頭,但她離得近,仔細甄辨,上面的蜀繡繡法簡直活靈活現,是難得佳品。
裴夫人素愛蜀繡,當即道:“把你身上的手帕給我,茶具就還給你們。”
秦蓁用手擋掩了下,臉色微白:“這繡品不值錢,不如我出二兩銀子,跟您買回。”
裴夫人不喜讨價還價:“不換就走吧。”
那邊的簫振等着救命,秦蓁微咬唇,将絲帕取了下來,言明:“手帕這東西,時常都會換新的,夫人也不會用它許久。我只答應借夫人觀賞一個月,并再還上一兩,懇求夫人答應。”
裴夫人見她緊張這絲帕,故意為難:“一個月怎麽夠,半年吧。”
做生意就這樣,讨價還價,但事不過三,再說下去,那邊等不及,吃相也難看。
秦蓁答應,并提要立字據為準,兩方各保存一份。
裴夫人感到麻煩和驚訝:“一張手帕而已,用得着斤斤計較嗎。”
秦蓁猶疑不定,不知該不該說實話,話到了嘴邊,又是瞎扯:“手帕這等貼身之物,不妥善處理好了,萬一裴夫人遺落到什麽地方,被別的男子撿了去,豈不平添誤會。”
裴夫人暗罵這個心眼多的,不過說了這麽大通,東西不到手心頭哪能舒服,也不在乎立個字據了。
秦蓁緩慢的簽下了字,還是不放心,走之前頻頻回頭望被裴夫人把玩的絲帕。
她不能相信,那一紙契約,能威脅到裴夫人什麽,如果裴夫人玩壞了賠償,再多銀錢也賠償不起。
“裴夫人,繡帕是我母親遺物,半年後我勢必要取回的。勿要有損壞。否則,我難保做出什麽事情來。”
秦蓁丢下這句話就走了。她還是習慣于以強力威脅人。
在老爺子眼中心愛的茶具,竟被裴夫人随手賞給了管家。被拿回到秦蓁手中時,茶壺茶杯都有黏着的茶葉梗。秦蓁想把茶具洗幹淨再送去給簫振,回到家後徑自先去了廚房。她把茶具端放在竈臺上,揭開水桶蓋子,裏面只剩淺淺一層水。沒辦法,秦蓁提了木桶去外面井邊打水。
新家鑿的水井安了辘轳,秦蓁許久沒用直接提拉水桶這樣的方式打水了,費了半天勁兒,堪堪打了半桶水,夠洗茶具的就行。
秦蓁提着半桶水回到廚房,震驚的發現茶具不見了。
她放下水桶,四處去尋,路過主屋時,聽到裏面傳來歡笑聲。
秦蓁走進裏面,看到茶壺被簫振寶貝似的捧在手裏,得回了東西的他果然不治而愈。沒觀賞多久,簫振就将茶具重新放入櫃子,還一個勁兒,跟李秀珠道謝。
“秦蓁,你來了。我不在爺爺竟然發生了很多事,幸好他沒事。”
簫清羽走到妻子身邊,帶她去一旁坐下:“大娘說中午你回家去了,怎麽不跟他們一塊吃飯?”
秦蓁支吾的看向櫃子,“那茶具……”
她提了個頭,就被周氏打斷了:“秦蓁你什麽意思呀,事情都過去了還想揭我們大房的茬兒?東西拿回來不就好了嗎,哎喲這次多虧了秀珠。”
秦蓁擰眉:“茶具是”
“叫你別說你還說,老爺子病剛好,你非要提起他不開心的事兒,你是不是想老爺子再氣得病倒啊。”周氏大聲的遮掩過對方的聲音。
秦蓁眼波掃過去,見周氏和李秀珠的眼神閃爍的勾結在了一起。
這時她被旁邊的簫清羽不經意捏了手,小聲在她耳邊提醒道:“好了秦蓁,東西找回來就行了,別再提了。”
秦蓁本意只想老爺子能好起來,刻意邀功,不是她的作風。
她緩緩的吐了一口氣,作罷,轉頭問簫清羽:“中午你有好好吃飯嗎,我留了茉莉茶葉,你去廚房看到沒?”
周氏拍掌順勢引開話題,咯咯笑道:“清羽中午多虧了秀珠才吃了頓好飯,清羽中午在山上沒趕得及回來,是秀珠做好了飯幫他送去的。這才是賢妻的樣兒,要是秀珠能給我做侄媳婦就好咯。”
簫清羽眉心一跳,加了個侄字這話就變味了,“大娘不要污我們二人清譽,秀珠未嫁,我已經有妻室,我們扯不上關系的。”
氣氛變得有些尴尬。周氏後悔把話提早了,打哈哈道:“我就是誇秀珠乖巧而已,不像某些人,整天東跑西跑的,一天為人丨妻子的樣都沒有。”
簫清羽立刻護犢子道:“大娘別這樣說,家裏有些事得人顧及,是我叫秦蓁記得回家去照看的。”
馮氏的病沒提好,哭過簫振後,又回床上躺着了。簫清羽他們摸不準是不是痊愈了,長輩又沒發話,只得留下來繼續住。簫清羽白日裏騰出些時間,把床上的貨都卸下來,晚上兩人并排躺着都不會嫌擠,松快許多。
不再緊貼擁擠,便于行動,簫清羽反而想入非非。他對大小姐的癡迷程度,超乎了自己的想象,連往日最沉醉的打獵,也沒辦法讓他專心,腦子裏時刻想着她。
簫清羽邊親吻她,邊将她衣物輾轉褪去,粗粝的手掌觸到她腰間時,身下的人溢出一聲不同于平日歡愉時的痛苦呻.吟。
簫清羽微醺的意識驟然醒了大半,緊張的擡手,又輕撫下去她接近後腰的一塊位置:“這裏怎麽了,疼嗎?”
秦蓁嗯了聲,既懶得告狀,也不想讓他為難:“白日不小心閃了腰,沒好全。”
簫清羽收起旖念,不敢繼續動作了,幫她穿上衣服,側躺下來,探手輕揉她腰部:“這兩天辛苦你了,秦蓁,謝謝。”
“我不怕辛苦的,”秦蓁斟酌了一下午,接話道:“我明天也去給你送飯。其實往日,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想你能順便回家來休息一下。既然你不方便,該告訴我的。”
簫清羽知道她自己生意上有很多事情忙,不願麻煩她,吻了下她的額頭:“不用,我通常再忙,晚點回來吃飯就是了。是大娘自己擅作主張帶秀珠去找我的。你不用為這事勞心,像以前那樣就好。”
秦蓁說不出的失落。這幾天聽到最多的,就是不想、不敢勞累到她。
她的做派,在他們眼中,都是端了架子的千金小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