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稻子抽穗期,又只有兩畝田,活兒不多,簫清羽這幾日都活動在山上,同負責狩獵的人商量事宜。這項活計不簡單,靠個人的守株待兔不能成事,必須得規劃分配,勘察地形,布設陷阱。嘗到蘇家每日給的分成工錢後,大夥也不覺得累,幹勁十足,配合越發默契。
他們在進山口設了個棚子,山腰還有臨住的木屋。此時午時末,日頭毒辣,他們便在涼棚歇晌。
這時,一個文绉绉的提着長裰衣擺的男人,七拐八繞、蓬頭垢面上了山上,那涼棚很醒目,他看到後一路尋過去,最後氣喘籲籲停在前面,蔑視向裏面的人:“簫清羽,借一步說話。”
簫清羽面色凝住,跟同伴打聲招呼,便跳出棚子,往深林裏走去。
林淵尾随而至。
飒飒樹蔭下,一長一幼相對而立,眉眼如隼,争鋒相對。
“簫清羽,前日你竟敢給我設套,約秦蓁去聽我們對話,你真是卑鄙無恥,”罵完,林淵并無勃怒的模樣,即刻哈哈大笑:“不過這下你該知道我說的是真的,秦蓁即便知道我對她心懷不軌,也舍不下我。你還不認輸嗎?”
簫清羽面無波瀾:“區區蝼蟻,不值得我們上心。秦蓁就是沒将你放在眼中,才對你不予理會。你要說的就是這個?我忙,先走了。”
“等等。簫清羽,你知道秦蓁最在乎什麽嗎。”
簫清羽微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是她母親留下的産業,也就是杭蜀繡莊,”林淵斬釘截鐵回道,滿目自信:“秦蓁不惜設計掉包自己的婚事,是不想受內宅管束,到了沈家,行動将遭到掣肘,就算她奪回産業,也會歸于沈家。從這一點來看,你就該知道她有多在乎繡莊。”
簫清羽屏息:“那又如何,她嫁給我,不會受到任何禁锢。”
“哈,回答得很對,你還算有自知之明。秦蓁為何會看上你這個粗鄙村夫,她在出嫁前,就得知你老實憨厚,現在,也不過是看中你不影響她的行動。除了這些,你還能給她什麽,洗衣做飯,燒水砍柴?可笑至極。你能為秦蓁做的,是個人都能幫她做,掂量清自己的分量。”林淵嘲弄。
簫清羽簡單的挑眉:“可千萬人之中,偏偏是我得到了她。你整天來煩我同我說這些有用嗎,你若有能耐,就不會跑到這來激我了,畢竟你讨厭我,不是嗎。”
林淵咬齒冷笑:“我想得到她,那還不簡單嗎。你也知道秦蓁多麽放不下她母親的遺業了,等我成為她的不可或缺,我不僅不會牽制她,還會幫助她,我再稍加威脅,她便只能一腳踢開你這個無知蠻夫。我告訴你這些,只是不想那天來臨時,你鬧得太難看,讓她利落的回到我身邊。”
“呵呵,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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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清羽丢下人走回了棚子。
棚子裏的人正磨刀霍霍,磨鋒宰畜的短刀,又檢查箭囊中的箭支是否完好。簫清羽一言不發的坐到磨刀前,重複的往前推磨。等背後叢林一個身影掠過,得知那人離開後,簫清羽倏地倒在了磨石上,如瀕死的魚,艱難喘氣。
衆人丢下手中器具紛紛圍過來,目露憂色。
“簫大哥,你咋了,是不是中暑啦?”
“簫老弟,快起來,醒醒嘿!”
紅日西墜,暮色四合。
秦蓁做了幾道豐盛精致的菜色,有松鼠鳜魚、酒糧丸子、白切雞、焖藊豆。
她雙臂撐腮,嗅着食物的味道,微耷的眼簾略顯慵懶。
不一會,腳步聲橐橐響起,秦蓁粗望籬笆門外歸來的身影,雀躍站起來盛飯。
“快洗手來吃飯吧,我見你這兩日精神不好,是累了吧,我做好些東西給你補……喂。”
木勺從她身上飛落墜地,那男人來到近前,竟将她扛上了肩頭。一陣天旋地轉,秦蓁伏困在男人堅硬的肩頭上,一頭青絲倒吊甩動,又是一陣眩暈,她被直放在地,抵在牆上,男人欺身而吻。
片刻,秦蓁抿着發痛的唇,看向發瘋的男人:“怎麽了,在外面遇到什麽事了。”
“讓他走吧,離你遠些,行不行。”簫清羽近乎乞求。
秦蓁推開他,走到油燈前。
将燈芯點燃,這才照見了他遍布陰郁的臉。
秦蓁淡聲道:“我早說過,不要浪費心力在這些小事上面,你為什麽要執着。”
簫清羽痛苦擰眉:“這對我來說不是小事,我這兩天精神不好,不是因為打獵累,是想到那個能靠你這麽近被你需要的林淵,我心裏就不舒服。我已經忍了很久,忍不了了。”
“冷靜一點。我說過我跟林淵沒什麽,你難道不相信我?”秦蓁道。
簫清羽扶住她雙肩,面色激動而卑微:“我無法用你一句相信我來安慰敷衍自己。我察覺到林淵的心思,決定告訴你之後,滿心想的你我怎麽對付那奸猾之人遠一些。可我三番兩次懇求你,你都視若無睹。我的分量,難道還不如他?”
秦蓁面色微冷:“不是分量的問題,而是沒有必要。”
她的冷漠讓他感到疏離陌生。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在床畔之上對他軟哝嬌語的女子。
她愛起來可以那麽強烈,冷淡起來也可刺穿人心。
簫清羽哽了哽嗓子,一再放低姿态:“有必要。他野心勃勃,我怕他随時會對你不利,他幾次來找我,朝我袒露他的不堪心思,讓我惶恐。你再聰慧,也是一個女子,萬一發生什麽追悔莫及的事,你叫我怎麽辦。”
“壞人會光明正大道明自己的壞心思嗎,他說那些話分明是激你,如果你冷靜一點不理睬他,他難道會一直纏着你不成。”秦蓁拿開壓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擰眉。
簫清羽無力垂吊雙手于身側,嘴唇泛白:“說來說去,你需要林淵替你做事,他在繡莊的地位,不可動搖,足以讓你忽略我的感受,忽略你自身的危險。為了那個繡莊,你可以犧牲一切。”那最後,是否也如林淵所說那樣,可以為了繡莊将他一腳踢開。
秦蓁眉目冷然一成不變:“不是。只是我心中有對錯分明,有我的底線。我不可能因為你那點敏感脆弱,就盲目遷就你,做我不認同的事。”
他心尖頓時像插了一把刀,血流成河。
她說不可能,不可能為了他。
“秦蓁,或者我沒指望過你有能力,對付那老東西,從始至終,我都只想我們齊心協力,去……現在看來,是我高估自己了。”簫清羽一時感到無所适從,好像沒辦法再以丈夫的口吻命令她做任何事,他有些退怯:“我最後求你一次,既然你是有辦法的,那就讓林淵離開繡莊。”
秦蓁走到窗邊,倚靠在窗臺上,讓冰涼的臉,吹着灌進來的晚風。
“你如果想我變成那種事事順從丈夫的女人,那我們之間就照原來說的,和離吧。”
“是你當初承諾,不介意我經商。看來你沒弄清楚,什麽叫經商。林淵只是一個愛慕者,也許以後,還會冒出來千百個愛慕者。我的身邊不止會有男的屬下,以後還會同許多男商見面交談。再告訴你,我的繡坊也有男人做工。你要我怎樣,把他們都通通趕走嗎?一個林淵你都挺不過去,有什麽資格說放任我經商。”
她沒有憤怒或是激動過,整個過程平平靜靜的,卻猶如一捧冰渣,漫如骨髓,能讓人冷凍到絕望。
簫清羽分辨不清,是自己太脆弱,還是她太冷漠。都快窒息了。
多麽殺伐果決的人,他們已經在一起,和離這種話,還能從她一個女子口中說出。
簫清羽萬念俱灰之下,也沒勇氣順着她的話說和離。
空氣凝滞了片刻,燭火都搖曳得輕微。
“我和繡莊,哪個更重要?”簫清羽輕聲問。
秦蓁動了動唇,頭發疼:“能別問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嗎。”
在她心裏,他就是一個累贅吧,不能幫她,還煩擾到她。
“我想起來山上還有點事,你自己吃飯吧,晚上關好門窗。”
簫清羽囑咐了聲,奔逃到門口,往回望。她倚立在窗前,紋絲不動,沒有挽留的意思。
他眺望許久,越看心越涼,最後一抹身影奪門離去,融入了夜色。
秦蓁随後關上窗扉,走到飯桌邊。
菜都涼了,她安安靜靜的,去竈房生火把菜熱一遍,自己用了些。
戌時過,亥時至,又迎來了子時。
床榻上,秦蓁睜着雙眼,側躺着,右臂耷在整潔冰涼、空無一人的床面上。
她轉了個身,望着窗扉洞開外的天空,今夜蟬月缥缈,一顆星也無,天光黯淡。
同一個月亮,簫清羽也在看着,他睡在山腰建立的木屋中,枕着後腦,半分睡意也無。
蔣舟起來起夜,回來後瞥見兄弟沒睡,跻身過去講話。
他呵氣連天:“你怎麽回事,輪到我們值夜是沒法兒。你家裏有嬌妻,不去陪她,跑來和我們擠做什麽。跟弟妹吵架了?”
“沒。我前幾天又受傷又搬家,耽擱不少時間,現在就當補回來。”
簫清羽側過身,顯然不願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