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吃完了包子,離跟周氏會和還有一盞茶功夫,他們二人就去到錢莊。坐落在十字街口黃金地段的大商鋪,就是金陵城最大的錢氏錢莊,信譽良好,在這堯天舜日的光景,是個可以托付信任的地方。
存錢流程秦蓁輕車熟路,不過頭一次要給簫清羽另開一戶頭,種種簽字畫押訂下契約的過程麻煩了點。這裏有專為不識字的白丁準備的契書,只需畫押,關鍵在于戶籍上。
将錢存入時,秦蓁只收到了一百一十個銅板,總共有一百二十文的,買草鞋花了三文,午飯包子錢是周氏給的公中錢裏出的,還有七文呢?
秦蓁也不是想管着他的錢,只是擔心,擡頭疑惑的望他:“你掉錢了?”
簫清羽:“沒有。”
也沒多解釋什麽。
秦蓁莫名哼了一聲。
她才不會追究他錢的去處呢。她轉身将錢存入了新開辦的戶頭裏,拿了票據,交給簫清羽。
“這票據可方便随時來取錢,最好不要弄丢,不然下次得帶戶籍出來,很麻煩。”秦蓁邊囑咐,忍不住打量男人身上,多了什麽東西。七文錢到底買什麽啦?
簫清羽揣好票據,點頭說知道了,扛起購買的細糧和肉,準備回村。
始終沒解釋錢的去處。
秦蓁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一面心想才不關她的事呢,一面又為男人的不坦誠悶悶不樂。
那種感覺不是小氣那幾文錢的去處,而是他開始把自己,當大房一樣防了?剛開始存錢就知道藏着掖着了。
回村的時候,因為返回的人或多或少帶了東西占地方,船家會将那些東西打量合算成人頭,也得算人數付過河的錢。簫家買的東西多,船家非要算兩個人頭的錢。周氏自然不樂意,将東西叫簫清羽背着過岸,她仍然獨自乘船。
這一回要帶糧食,自然不能向來時那樣抱着大小姐回去。簫清羽趁周氏不注意,丢了兩文錢給船家,将秦蓁推上了船。
秦蓁懵懵的被推搡上了小舟,眨眼便看男人扛了滿背的東西,獨自走向泥濘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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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與婦人說笑着掉頭的周氏,乍然看到秦蓁也在船上,尖叫起來:“誰讓你上來的!”
簫清羽扛着沉甸甸的糧行走着,左手穩在上方,右手托住下方。
乏累之餘,忽然想看看大小姐泛舟河面上的樣子,光想一想,疲乏的精神都振奮起來。
他轉了脖子,眺望河面,一眼就尋到了那艘小舟。他瞳孔驟縮,怎麽只見大娘,不見秦蓁?
凝神再望之際,一只似溫玉般的柔軟小手,捏住了他暴露在空氣中多時冰冷堅硬的托扶着糧袋下方的手。
簫清羽詫異踅身,撞入一雙似嗔似怨的烏黑瞳眸。
對視只一瞬,那只手,好似是他的錯覺,不是故意來握他的,很快滑弄上去,卸下頂端一小袋糧食。
船只飄得很遠,路也走得很遠了,再回去不容易。簫清羽輕微嘆息:“你怎麽從船上下來了?”心中不禁又騰升起一絲奇異的期待。
秦蓁冷望向內壁山石,撇着嘴角:“我寧願濕了鞋,也不想聽大娘一路絮叨。”
“所以,你不會上另一條船?”
“……你真啰嗦!”
簫清羽抿唇,無聲的笑了。
兩條人影挨着前行,在路面印下一串大小相随的泥印。周氏那邊,自是等秦蓁一上岸,就摳搜的把落到船夫手裏的兩文錢搶回來。
回家把貨卸了,簫清羽就立即燒熱水給兩人洗腳,換了幹淨鞋子,他還得一刻不停的去田裏繼續進行下午的勞作。日落西山,婦人們煮了飯又收拾碗筷,一天又将過去。
吃完晚飯,簫含玉留下一小塊煮紅薯,逗螞蟻來搬。她蹲在桂花樹下看得不亦樂乎,忽然,一陣噴香的蔥香味從旁邊飄來,簫含玉猛地咽了下嗓子,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哇,蔥油酥圈。”
簫含玉也不管那人是誰,放到嘴邊的,她一口就着對方的手噗呲噗呲吃掌心裏的東西。
外表是炸得酥黃的面皮,裏面是勁道的白面,蔥香混着蛋香味溢滿齒夾,難得吃到的面食富有嚼勁的充盈在口裏,誘得口齒生津。
簫含玉吃完,意猶未盡的咂嘴,才擡頭看去,看到那人手裏還捏着一紙袋蔥油粗圈,她口水又要流下來了。
“大哥!”簫含玉立站起來,叫得脆生生的,眼睛骨碌盯着他手中的紙袋。
那是城中街邊叫賣最火熱的零嘴兒,跟娘偶爾去市集的時候得見過,跑來跑去的小孩都抱着一袋,可把她給饞的!也才三文錢一袋,死乞白賴的求娘都不肯買給她。
簫清羽将剩餘的不多的蔥油酥圈連着紙袋,遞給了堂妹:“給你帶的,拿去吃吧。”
簫含玉忙不疊接過,不舍得一下子吃掉裏面完整大塊的,用手指去撚掉落在底層的渣皮精細的吃着。
她覺得有點奇怪,笑嘻嘻問道:“大哥以前從不給買東西的,今天怎麽那麽好啊。”
簫清羽環抱着臂,在桂花樹下走動:“不是大哥不想給你買,你也知道你娘把錢看得太緊。這不是你嫂子認識些商戶,買糧時省下來的錢,我偷留下幾文給你買吃的。你別告訴大娘。”
“我肯定不說!那你們省下多少錢,還有嗎?你們今天帶回來那麽多糧食呢。”簫含玉誇張的放大手臂,比劃着。
簫清羽眸光閃動:“嗯,我還給你買了一袋芝麻酥和一根糖葫蘆。”
芝麻酥一袋兩文錢,糖葫蘆通常也是兩文錢一串,這些城裏受人追捧的小吃食簫含玉都知道。
簫含玉興奮的蹦到大哥身邊,追問:“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簫清羽低眸,正色看她:“明日寅時準,你來我房門口等我,我拿給你。”
幾個零星的酥圈已經不知不覺被消滅掉下了肚,她舔幹紙袋上的香油,随之香脆的芝麻味和冰糖葫蘆的酸甜仿若跳動在舌尖,想而不得。
恨不得立刻吃到小零嘴的簫含玉努嘴:“為什麽要等到明天,還是寅時,那麽早,我起不來啦。”
“就是因為你懶,治治你。明天寅時你若不到,那吃的我就拿給你嫂子吃了,過時不候。”
聽他來真的,簫含玉氣惱:“大哥。”
“記着,別聲張。”
日沉西山,潑墨的天空倒挂一弦彎月,清幽泛冷。
室內明明滅滅的朦胧光線,男人再次着于那片硬地上,側躺着身,仰望高在上方的神女。
她長密的眼睫,清晰可見的在閉合煽動。
簫清羽見她沒睡着,憋了一整天的話,忍不住問出口。聲音透着幾分小心的随意:“秦蓁,你現在還會想家,想跟秦家的人見面嗎。”
她翕動睫毛思索,無感。秦蓁還真沒想念過。那樣一個從她九歲起,就操心着把她嫁給哪家富老爺謀取商業上的堅固關系的爹,那點血脈維持的關系,都淡成了水。
“還好,想也無用,不如不想。”
念及他問這個,秦蓁立即反應過來,正好有話要跟他說:“不過秦家有些仆人善良淳樸,因我自幼失母,他們多加照顧,與我感情要好。除了紀昭雲霜幾個小姐妹,有幾個老一輩的爺爺伯伯嬸嬸,我抽空也會去同他們坐坐,孝順他們,或者聽他們擺古,講我娘的事。”
因林淵在杭蜀繡莊的特殊作用,她與之見面是少不得的,人多眼雜,萬一有熟人看見,她提先打個招呼,總比風言風語先入耳的強。這是對于簫家這邊。
秦家那邊要是有人看到,定然猜測是有關繡莊生意的事情,到時,自有另一番說辭。
不知道她是在暗示什麽,或者撇清什麽,簫清羽琢磨不透,也不知道秦蓁去見林淵到底為何。他只知道,以林淵那樣狂縱陰險的性子,倘若大小姐對他有半分心意,被其察覺,他勢必早就将人搶走,而不會怒氣勃勃的又是威脅又是激将的宣戰。
簫清羽轉了個身,枕住後腦勺,語調漫不經心:“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被秦家抛棄,最困苦之際,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在秦老爺面前幫你說話呢。總之,不管遇到誰對你笑臉相迎,你都要多留意幾分。若是見面,選在人多的地方,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秦蓁撐起腦袋,打量地面看不清表情的他:“你怎麽怪怪的,叮囑那麽多。”
有這麽一剎那,簫清羽就要把林淵的龌龊面目脫口而出。
不然再怎麽叮囑,大小姐沒有戒心,被那邪惡之人謀害怎麽辦?
但,他沒有證據,也……掂不清他和林淵的分量到底誰重,若是她傾于後者,從此為這抓不到的證據與他起了隔閡,不值得。
而且,他也藏着一點點私心,上午跟蹤又背着她談判的事難以啓齒。最好想個穩妥的法子讓她徹底看清。
了不得,她下回去城裏,他跟着去保護。這段時間容他想想該怎麽做。
壓抑着冒到喉嚨裏的話悉數咽下,簫清羽輕聲:“沒事,怕你在城裏嬌慣了不谙世事,提醒一下這世态炎涼而已。”
秦蓁舒了口氣,放下玉臂,躺回荞麥枕上:“我說過我是智囊啊,別小瞧我。”
“嗯。”
沉默了一陣,那邊人很久不動,他的睡意也陣陣襲來。
從得到過又離開過那具溫軟的身子,他患上一種怪誕的症狀,每每入睡前,思及那兩晚的溫玉滿懷,侵襲到骨子的涼意越發寒冷入髓,心像懸在半空,空寂無依。
惶然的他仰望向床上的人兒,盯了良久纾緩。
驀地,他想到了某件事情。他看向窗外離四個時辰即将亮起的漆黑蒼穹,又回望床上的人,嘴邊漸漸浮上笑意。
今夜的血,在孤身一人的冷寂中變得有些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