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日偏西。周氏交給秦蓁的第一件事活兒,就是煮晚飯。煮飯不難,難的是周氏挑揀出了幾根豬大骨,粗長皆如大人手臂,要将上面的筋肉剮幹淨,還要敲碎了取裏面的骨髓熬湯,半點不能浪費。
“這骨頭我一眼便能看出捊多少兩肉糜子出來。咱們家的飯菜,可沒有讓晚輩先嘗的道理。”周氏乜眼敲打道,怕新媳婦偷吃。
秦蓁嘴角嘲諷的微勾:“原來大娘還有目無全牛的本事。”
“你說什麽!你是不是在罵我目中無人?”
“……當然不是,目無全牛就是你對這豬骨頭很了解,看一眼就知道有多少肉。大伯是廪生,我不敢欺瞞您。”
周氏仍是不悅的白了秦蓁一眼:“以後在家裏頭說人話,你就是嘴裏能吐出文章來,也不能當錢花。臭顯擺什麽學問。”
她好歹是秀才的娘子,這樣聽不懂話挺尴尬。再要是秦蓁拿她聽不懂的話罵她,她豈不吃了暗虧?!
秦蓁諾諾應是。
一大堆豬骨頭的工作,就留給了她,只見周氏臨走前抱了盆豇豆去外邊折了,那簫含玉,也跟采花兒玩似的,在後園子裏拔草摘菜。
秦蓁視線從窗扉外收回,先熱了一大鍋熱水,将豬骨放進去,汆湯去血水。反複三次後,水裏那種絨毛似的浮沫漸漸沒了,水質變得清亮,才算汆好了。
骨頭越大的節位,中間其實是空的,方便下刀。秦蓁生平第一次高高揚起刀,狠狠劈了下去——
骨頭發出一聲硬邦邦的嘲諷,砍在上面的印痕都不大得見。
秦蓁氣極,然後将書中所知悉的全都抛諸腦後,從頭到尾的砍上去。
砰砰砰砰——沒碎。
是她勁兒太小,還是周氏故意使絆子,想給她下馬威?
待她再次卯足勁高舉屠刀時,一雙手握住了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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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清羽自然而然的拿過她手裏的砍刀。
他一只手穩住豬骨,揚起另一只手在骨頭中間砍下去,一刀下去沒碎,他随意瞄準先前砍過的同一大致位置,又砍了一刀,三刀後就見了明顯刀痕,第四刀豬骨終于炸破,斷做兩截。
這樣的長度剛好可以放進鍋裏,秦蓁看傻了會,然後趕緊将兩截骨頭放進早就備好的熱鍋。
原來勁兒要往同一處使多次,挺簡單的道理……可惜書上沒說那麽詳盡。
秦蓁目光往男人身上移去,見他發絲微亂,有些風塵仆仆,像是一歸家就奔這來了。再看他清隽面容上濃黑眉宇緊鎖,大大的不高興寫在臉上。
她咯噔一下,難道被他看到她又一次蠢笨的形象,嫌惡她了?
胡思亂想中聽簫清羽道:“你爹,真的不要你了?”
有那些村婦道途傳播,他聽說了不稀奇。
秦蓁拿捏不準他的心思,淡淡嗯了聲。
“哼!抛妻棄女,與禽.獸有何異,我要是當時在場,定要打他滿地找牙!”
原來是為這個沉着臉,秦蓁暗松口氣,糾正調侃道:“那算是你名義上的岳父,你怎麽敢起這種心思?”
男人想了想,似是知錯了抿了抿唇,但知錯不認錯,又哼了聲。
讓簫清羽具體說什麽安慰的,他還說不出來,盯着眼前的大骨,想起剛剛大小姐的為難,他就事論事道:“這骨頭我們不常吃,還是上回打獵剩下的。後來府衙派人封了山,說春季不宜殺生,這大概是個把月裏最後一頓了。以後要吃,你可以等我回來,大娘平時也不做這個,都是我處理的。”
方春生養,萬物莩甲,不讓打獵既是敬畏春神,也讓冬季蘇醒的動物修生養息。秦蓁聽了感激又歉意的道:“對不起,不能替你分擔,還讓你多養了個人。”
簫清羽很實在道:“做不到的何必道什麽歉,你早上不是幫我洗衣服了嗎,以後做些能做的就是。”
秦蓁自認,讀了那麽多書,會點咬文嚼字,竟不識文字深意,有時活得還不如眼前人疏闊。
她盯着他,一時出了神。
空氣靜默得丁點動靜都沒,簫清羽奇怪看過去,驀地撞進一雙漂亮的烏黑鹿眼中。
只片刻,一道尖銳的嗓音打破這莫名靜谧的氣氛。
“好啊,老娘就交待了一件事,你就找幫手。清羽幹完農活來多累啊,你還要指使他幹家務。”周氏抓住秦蓁的小辮子,冒着火的踩。
聽簫清羽說大娘平時也不會做這個,秦蓁就知道,這次的确是周氏想給的下馬威。得,現在還抓現行了。
簫清羽不管大娘的叫嚷,處理好了骨頭,看秦蓁費了太多時間沒來得及做菜,他趕緊的又拿砧板切菜,邊道:“大娘,砍骨頭你以前也不是砍不動嗎,我來就好了。你要閑着過來幫忙炒菜,吃飯時辰快到了。”
周氏叉着腰理直氣壯:“我幹不動那是我老了,含玉又還小,她這個年紀說幹不動,那不是想偷懶嗎!娶個媳婦回來幹什麽,坐着享福啊。”
簫清羽皺眉要還嘴,秦蓁拉了拉他的袖子,沖他搖頭,小聲道:“沒關系,我下次試試。”
第一回是不得要領,亂砍一氣。她下次學簫清羽的砍法,他砍四刀,大不了她就砍四十刀,就不信砍不動。
見兩人沉默下去,周氏像打了一場勝仗洋洋得意,她靠在門邊唠嗑:“看不出你這小子還挺疼媳婦,咱們村裏可沒幾個漢子這麽嬌慣自個兒媳婦的,別把人慣壞了,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貨色。”
簫清羽暴脾氣上來,管她是晚輩長輩:“我見過村裏也有疼媳婦的,幫媳婦做點事情不是什麽大事,別的丈夫能做到我怎麽就不能,大娘只朝壞的看,是因為大伯對你不好嗎,所以看不得別人好。”
別的丈夫能做到我怎麽不能……短短幾個敲擊着秦蓁的心扉,也許是丈夫這兩字頭一回用在她身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震蕩。
只是,他們說好要和離了的不是嗎?
“你你你,果然娶了媳婦忘了娘,反了天你了。”周氏被踩住痛腳,當即紅了眼眶。
簫清羽就是這樣實在,有話憋不住,火氣出了才能好。等出完了,他也不想磨磨唧唧這種鬥嘴的話,就道:“您要麽過來幫忙,要麽就別吵了,我又不會聽你的,白費你力氣。”
秦蓁暗笑,這話果然還是家裏有地位能賺錢的,才敢說出口。她這個新媳婦是萬萬不能這樣叫板的。
只見周氏如旋風般卷了出去,不知去幹嘛了,很快折回來,手頭抱了個罐子。
“秦蓁,看你早上拿去用的皂角粉,洗去了半罐子,我們家的衣裳都是用手慢慢的搓,遇到洗不掉的,還有我家書翎的衣服,才用皂角粉,這個你必須補回來!還有你早上打翻的酒瓶,裏面的酒起碼值八文錢,你也得還。”
這還真是和早上那個親切拉着她手說沒關系的人判若兩人。這些事兒她都沒法反駁,秦蓁點點頭:“我會納鞋墊來賠。”
簫清羽瞥向嬌小姐,眉宇間隐含擔憂。
“你眼珠子轉什麽轉,在打什麽鬼主意?你可別想拿錢替她還債,你的錢從來不能留一個子兒,全都上交公中。你敢私藏壞了這規矩,看我怎麽收拾你!”周氏提前把話堵住了,生怕這狐貍精把侄兒迷得連錢都敢大膽卷走。
簫清羽想了想:“公中是爺奶收的,我去找他們商量就是。”
以前他不争不搶,是孑然一身,要錢也沒處使,堂弟又要錢念書,就得過且過了,現在……大小姐也算他的朋友,他怎麽能坐視不理。
“好啊,你還真被這狐媚子迷住了。簫清羽,我勸你最好別打這主意,你……難道忘了自己是村裏的災星嗎?!小時候克死父母,有一回同你去打獵的山上的胖娃子也被狼咬死了,你這麽寵着她也要看她受不受得起,別被寵死了。”
牽扯到利益的事情,周氏惡毒的口不擇言。
簫弘光當私塾先生那點錢還不夠他自己花,家裏全靠簫清羽掙錢,他要是動了歪心思,他們大房可過不滋潤了。
人人都有痛腳短處,當着大小姐的面被說出了心中最深的刺,簫清羽雙目發紅,手攥成拳——
秦蓁不知他要幹什麽,只看他拳頭捏得緊緊的,下意識去扶住他手臂,讓他莫沖動。
同時,她搜集到了簫清羽第一點更為詳盡的以前沒成親的原因,不光自小父母雙亡,還有一個與他同道的胖子也死了。真是冤啊。
唔,兩個災星加在一起,是什麽?她莫名好笑的想了想。
簫清羽抽出自己的手,徑自出了門外,也看不清表情如何,只看到他背影都在發抖,一直拐出到籬笆外邊消失不見。
這個點兒可馬上吃飯了。
“別做他的菜了,涼掉也是浪費。”周氏把即将下鍋的香菇抓回一把,放回簸箕裏,然後也氣沖沖的走了出去。
秦蓁眨了眨眼睛,料定周氏這回不會目無全牛記住蘑菇有多少,因為後院多的是。炒菜的時候她把簸箕裏的蘑菇放了回去,一同下鍋。出鍋時把熟的留了一些,連同其它菜盛了一大碗,放進壁櫃的花椒罐背後藏着,這個罐很重,花椒炒菜放得不多,伸手抓幾顆就是,不會取下來。
看着自己做出來的四菜一湯,秦蓁嘗了嘗,不錯!能下咽。
诶,第一次做飯,不容易啊,值得褒獎。
可惜,簫清羽不能吃到她做的第一頓熱乎的了。也只有一點點可惜而已,秦蓁心情尚佳的小心端着菜出去擺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