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9)
卻一點點耗盡,快支撐不住了。
司機最終将他們送到科技園大門口,外來車輛不準入內,剩下的路只能靠步行。
喉嚨裏像被烙鐵燙過一樣又辣又痛,莫晗拒絕跟任何人交流,寧願多走錯幾次也不願意向保安問路。
科技園裏的路設計得如迷宮般彎曲多變,錯綜複雜。歷經波折,她終于站在周遠安的公司前。
莫晗擡頭看着眼前這棟拔地而起的大廈,那樣直入雲霄的高度令她更加眼花缭亂,一排排窗戶即使在陰天下仍反射着強烈耀眼的光。
她趔趄着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人趕忙伸手扶住她。
莫晗強忍頭痛,強打起精神,邁步走上階梯。
從旋轉門裏進去,公司的前臺微笑着接待了她們,即使莫晗衣衫褴褛也沒遭到區別對待,可見員工素質之高。
莫晗直接說明來意:“我找周遠安。”
前臺打電話幫她詢問一番,抱歉地告訴她:“不好意思,這位同事中午出去見客戶了,現在不在公司。”
莫晗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不清楚,最遲六點吧。”
莫晗沉吟片刻,說:“那我在這裏等他。”
她慢吞吞地走到一旁的沙發坐下,稍作整頓,前臺招待周到地倒了杯溫開水給她。
莫晗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有閉過眼,準确地來說,她在過去的八天裏都沒睡過一次好覺,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她不停地掐自己大腿,迫使自己睜開眼睛,并且交代身旁的人:“我要是不小心睡着的話,記得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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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二代看着她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不由擔心:“你是不是發燒了?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莫晗喝了一口水,虛弱地搖搖頭。
時間悄然流逝,無影無蹤,建築外的雨勢也漸漸恢複平靜。
數不清幾個小時過去,莫晗最終還是沒能堅持住。
頭痛像鼓點般一下又一下地撞擊着她的太陽穴,雙眼抵抗不住強烈的困意,逐漸地閉合成一條縫。
富二代牢記她說的話,注意到她腦袋垂了下去,連忙伸手推推她,“莫晗,醒醒。”
莫晗像是沒聽到,毫無反應。
他又推推她,催促道:“快醒醒,馬上六點了。”
莫晗的身子重心不穩,歪歪扭扭地倒向一邊。
富二代湊到她耳邊,提高了音量,“你男朋友快回來了,你真的不醒?別怪我沒叫你啊。”
莫晗不僅沒回話,連呼吸聲都很微弱。
富二代心覺不好,連忙伸手探探她的額頭,溫度駭人。
這何止是睡着,這都快暈厥了。
他不敢再磨蹭,連忙搭起莫晗一條胳膊,扶着她起身離開這裏。
周遠安在酒店裏把胃吐得一幹二淨,回到公司還是不舒服,又沖進洗手間裏上吐下瀉。
出來時正好碰上開完會的組長,周遠安打了聲招呼,組長慰問:“談得怎麽樣了?”
周遠安漱口洗手,淡淡道:“沒什麽大問題了。”
這個小師弟辦事相當穩重,組長很放心,笑笑問:“被灌了多少酒?”
“……”
周遠安嘴角下意識地抽了抽,不提也罷。
“沒辦法,跟他們老一輩的人談生意就是得喝酒,喝得少還拿不下。”組長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咱們組就你酒量最好。”
周遠安興致不高,只點了點頭。
他心裏衡量一番,狀似無意地提起:“這單談下來,我能提成多少?”
組長邊照鏡子邊摸胡腮,抽空瞄了他一眼,“百分之十你還嫌少?”
周遠安微微垂下眼眸,面有難言。
組長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問:“最近很缺錢嗎?”
周遠安一眨不眨地看着波光流動的水池,許久後才從鼻腔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嗯。”
組長側靠在牆壁上,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燃吸了幾口,才說:“咱們團隊裏你是挑大梁的,回頭我向總監反映一下,說你家裏比較困難,看看能不能再給你漲點。
周遠安緩慢點了下頭,“好。”
打量着眼前這張白淨帥氣的小臉,想象他以後可能會變得跟他們一樣掉頭發、啤酒肚,組長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到底心有不忍,他考慮幾秒,嘆着氣說:“做完這單我給你放三天假吧,咱們小組這個月的業績已經很高了,可以稍微放松下。”
周遠安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食過言?”
周遠安還沒來得及喜悅,又聽組長話音一轉:“哦對了,今天下午前臺來過電話,說有個女士找你。”
周遠安以為是哪個客戶,沒在意,問:“誰?”
“不知道,沒報姓名。”
周遠安頓了頓,心裏說不清原因地浮起某個名字,又覺得不可能。
她連他的電話都不肯接,怎麽會主動過來找他。
懷着一份期冀,周遠安追問:“有沒有說長什麽樣子?”
“這我哪裏知道?”組長聳聳肩,又說:“不過我去買咖啡的時候瞄了一眼,個子挺高的,看起來不像客戶。”
周遠安一時抿唇不語,若有所思。
都是聰明人,組長突然靈光一閃,“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他尾音未落,周遠安已經轉身沖了出去,轉眼消失在門外。
組長看着他風一般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
年輕真好啊,他怪不是滋味地幫周遠安把水龍頭關上。
☆、57|第 57 章
第 57 章
莫晗從小到大感冒發燒的次數屈指可數,莫小楊這一輩子的健康大概都給了她,她生病時很少吃藥,打針更是從來沒有過。
每次莫小楊進醫院,身上總要紮幾個針窟窿,莫晗在旁邊看得暗暗心驚,莫小楊卻已經習慣成自然。
這一次輪到她親身體驗,才知道原來這麽痛。
那連0.5mm都不到的針頭挑破皮肉的瞬間,刺出個小孔,仿佛同時打開了她疼痛和眼淚的開關。
上一秒還是面無表情的死魚眼,下一秒就控制不住淚腺,嚎啕大哭。
她不怕拳頭,不怕刀棍,可這微不足道的針頭卻刺激得她心口一陣收縮,萬種難耐。
富二代坐在一旁吓了一跳,忙安撫:“不哭不哭,馬上就不疼了!”
這樣的安慰無濟于事,莫晗哭得更大聲。
直到等護士走光後,她才漸漸收斂,嘴巴是閉上了,眼淚依舊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富二代在一旁又遞紙巾又端水,忙前忙後。
疼痛逐漸消散,她的情緒也随之平複下來,雙目無神地望着人來人往的輸液大廳,陷入只有自己的世界。
過了一會兒,她眨着濕潤的眼睛看向富二代,問:“你叫什麽?”
富二代說:“我叫趙昉,一個日字一個方字。”
“喔。”莫晗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她聲音很低:“今天謝謝你了。”
一句話把趙昉說得心花怒放,立馬眉開眼笑道:“別介意,我是你的粉絲嘛,你能賞臉讓我載你兜一圈風,再吃一次晚餐就更好了!”
莫晗輕輕笑了一聲。
桐關還有大大小小的事等着她處理,莫晗不能在這耽擱太久,從醫院出來後,他們買了最近一趟返程的車票。
到家已經是深夜,莫晗盡量将動作放得最輕,卻還是擾醒了莫浩。
他睡的是莫小楊的房間,推開門走出來,問莫晗:“去哪了?”
莫晗搖搖頭沒說話,但泛紅的眼眶已經解釋了什麽。
莫浩沒逼問,又說:“我們明天去趟殡儀館,選個時辰火化。”
莫晗有氣無力地應一聲:“嗯。”
“……要叫你媽來嗎?”
莫晗臉色一沉,“叫她來幹什麽?莫小楊發病這麽久,她也沒來看過一次!”
這事由她做主,莫浩點點頭沒再說話。
洗完澡後身子輕松多了,莫晗往床上一倒,拿出手機才發現數十個未接來電,全是周遠安的。
她握着手機,一時心思交雜。
不知過了多久,她正準備回電話,屏幕又亮了起來,仍是周遠安打來的。
莫晗沒怎麽猶豫地按下接聽,放到耳邊,“喂?”
她聽見那一邊周遠安大大松了口氣。
他們有足足一個多星期沒聽過對方的聲音了,甚至連短信聯系也沒有,彼此不問安好、不知死活。
似乎已經忘記怎麽交流,周遠安醞釀了很久才開口:“你下午來找過我嗎?”
莫晗說:“是。”
“你現在在哪?”
“回桐關了。”
“……這麽快?”
“嗯,發燒了。”
周遠安愣了一下,“怎麽會發燒?吃藥了嗎?”
莫晗淡淡道:“打過針了,沒事。”
“嗯……”周遠安停了停,“好好照顧自己,你身體出了問題怎麽有精力看護莫小楊?”
“……”
莫晗沒作聲,周遠安随即問:“前幾天打你電話,為什麽一直關機?”
那個時候在拘留所裏,當然接不了。
莫晗不可聞地嘆氣,“一言難盡。”
話不投機時,那邊突然有人叫了周遠安一聲,似乎催着他去做什麽事。
周遠安不得不先挂了,說:“我還有張圖沒畫完,我們明天再聯系。”
“好。”
然而誰都沒有先挂斷電話,過了幾秒,周遠安說:“我下個星期能放三天假,回去看你。”
“好。”
“需要給莫小楊帶什麽東西嗎?”
“……”
“上次公司發了很多保健品,我留着也沒用。”
“……”
“你問問莫小楊想吃什麽?”
“……”
許久沒得到回應,周遠安試探一聲:“莫晗?
“能不能不要再說了?”莫晗突然大吼一聲。
發出聲音的同時她倏地捂住嘴巴,死死将呼之欲出的哭腔憋回去。
趕在忍不住之前,她迅速挂了電話。
手機丢到一邊去,她掀起被子蓋過頭頂。
漫無邊際的黑夜如面孔猙獰的魔魇,快要将她吞滅,唯有一盞昏黃的燈與她形影相吊。
“莫小楊已經不在了。”——這句話她實在說不出口。
連她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事實,又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地向別人親口承認。
第二天起床時,莫晗發現喉嚨炎症越發嚴重,難以發聲,唱歌更成問題。
即使如此,晚上她還是準時去與樂隊成員們彙合,完成在新東家的第一次演出。
前兩首歌她選擇了自己拿手熟練的曲目,第三首歌為了莫小楊而唱,《親愛的小孩》。
我親愛的小孩
為什麽你不讓我看清楚
是否讓風吹熄了蠟燭
在黑暗中獨自漫步
親愛的小孩 快快擦幹你的淚珠
我願意陪伴你走上回家的路
情感過于充沛反而控制不住,好幾個音莫晗都唱破了,所幸大K機靈地用鼓聲掩飾過去,客人們沉溺酒色也并未在意。
下臺後,莫晗咳嗽不止,扶着欄杆咳得彎下了腰。
喉嚨裏仿佛有千萬只小手在撓,喝了幾杯溫水也于事無補。
幾個大男人在旁看得憂心不已,着急道:“莫爺這是怎麽啦?咳得這麽厲害,回家趕緊煲點雪梨銀耳糖水喝喝,明天休息別唱了。”
莫晗擺擺手,不以為意:“沒事。”
幾個人吃完夜宵後,一起走到附近的車站等末班車。莫晗全程自覺禁食,不張嘴也不說話。
她這半個月整整瘦了十斤,臉上憔悴無光,不化濃妝完全無法見人。
然而在這樣的是非之地,豔妝最容易招惹異性騷擾。
天太熱了,莫晗一身率性的T恤加短裙,兩條筆直纖細的長腿在飄動的裙擺下格外吸引眼球。
她伸長脖子眺望遠方,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等到要坐的那輛車。
一個握着手機的男子站在她身旁,賊眉鼠眼,時不時側過頭往她大腿根偷瞄。
莫晗略有察覺,起初裝作不在意,那男子卻越來越過分,視線黏在她身上,只恨不得蹲下身鑽進她的裙底。
莫晗不厭其煩,索性把裙底掀起來,露出嚴嚴實實包裹住半條大腿的打底褲。
要看就大方看,反正也沒任何看頭。
男子被莫晗當場識破心思,悻悻然收回視線。
莫晗瞪了他一眼,懶得計較,繼續看向停在紅綠燈方向的幾輛公交車。
王林注意到這邊的小插曲,悄悄靠過來,小聲問:“你也太豪放了吧?不怕他拍你?”
莫晗哼一聲,半分不屑半分自嘲,“我都遇見過最糟糕的了,還怕這個?”
王林豎起大拇指:“你牛。”
尼采說過,任何無法殺死她的,都會令她變得更強大。
最後尼采選擇了自殺,因為除了他自己,已經沒有誰有資格了結他的生命。
信奉關于強者的傲慢哲學,即使并非真理,只要能在渡過難關時給予她足夠的信心就是有用的。
不服輸地連續唱三個晚上後,莫晗的喉部過于勞損,失音愈發嚴重。
排練時她僅能發出一點細若游絲的聲音,唱到調子稍高的地方,更是嘶啞幹癟,如斷帛裂錦般刺耳。
莫晗放下話筒,揉了揉生疼的喉嚨,自我嫌棄:“簡直比老巫婆還難聽。”
大K憂心忡忡地說:“別硬撐了,先吃藥休息幾天吧。”
莫晗妥協地點點頭,其實她還可以堅持幾天,但不想砸了unicorn的招牌,這樣唱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當天晚上完成演出後,他們向老板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老板批準了。
從酒吧後門出來時,莫晗看見了站在路燈下等候的周遠安。
她在原地站了幾秒,跟成員們道了別,朝他走過去。
腳步停在跟前,周遠安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低頭看着她:“瘦了。”
莫晗沒回應,也沒躲開。
近兩個月不見,她竟忘記了怎麽牽手,手指每個關節都産生着生疏的排斥反應。
周遠安問:“吃飯了嗎?”
莫晗搖頭:“沒。”
“想吃什麽?”
她想了想,說:“面吧。”
兩人去了離莫晗家較近的一家老面館,莫晗點了一碗牛肉拉面,本來準備給周遠安點一份蓋飯,周遠安卻說:“我也吃面。”
莫晗轉過頭對老板說:“那就一碗牛肉面加兩個煎蛋。”
周遠安疑惑地看着她,她語氣平平地解釋:“我吃不完一碗。”
十分鐘後,老板将熱騰騰的面端上來,莫晗又向他要了一個小碗。
莫晗給自己夾幾口,剩下的全推給周遠安,筷子架在碗上,說:“吃吧。”
周遠安盯着她埋頭倒醋的模樣,不知怎麽被勾起一段遙遠的回憶。
那時他們初識,她因為錢不夠不得不與他分食一碗面,現在卻是因為沒胃口。
轉眼間,白花花的面條又被莫晗和成一團黑,那股酸味聞起來難以下咽,她卻越吃越香。
周遠安也慢慢動起筷子,吃了幾口,莫晗擡頭問他:“什麽時候到的?”
“下午。”
“放假了?”
“嗯。”
周遠安想起什麽,咬斷面條,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她。
莫晗看了一眼,“幹什麽?”
周遠安說:“這個月的工資,加上外快将近兩萬,你拿着吧。”
莫晗沉默片刻,說:“我現在不需要那麽多錢。”
“給莫小楊的。”
“……”
莫晗過了兩秒才伸手接過,卻沒塞進包裏妥善保管,而是随手擱在桌面上。
周遠安看了她一會兒,嘴巴動了動,沒說什麽。
雨後天氣燥熱沉悶,店裏開了冷氣,燈光明亮,溫度宜人。
進出的人漸漸多起來,莫晗和周遠安的背包各占了一個位置,這張桌子只坐了他們兩人。
莫晗吃得很快,周遠安見她嘴角有油漬,抽一張紙巾幫她擦幹淨。
氣氛正融洽時,她突然低頭看向他碗裏,發難道:“你膽子肥了,為什麽沒把煎蛋留給我?”
周遠安愣了一下,看看碗裏被自己咬了半口的煎蛋。
莫晗繼續說:“不是答應過我以後主動上交麽?”
周遠安一時回答不上來。
他以前确實保留着這個習慣,可進公司後每次吃飯都要争分奪秒、風卷殘雲,這件事在他腦中的重要性便漸漸淡化。
周遠安硬着頭皮夾起咬了一半的煎蛋,想要遞給莫晗,又覺得不妥,改口道:“我幫你重新點一……”
莫晗倏地打斷他的話,“周遠安。”
“嗯?”
她嘴角緊繃着,若有所思地看向桌面,半晌才冒出一句話:“我們分手吧。”
周遠安錯愕不及,像是聽錯了,“什麽?”
她重複一遍,“我們分手吧。”
周遠安好幾秒後才回過神,停在半空的手又緩緩動起來,把煎蛋放進她的碗裏,“給你吃。”
“我說我們分手吧。”
周遠安自顧自地說:“我這顆是七分熟的,你應該比較喜歡。”
“跟煎蛋沒關系,我們分手吧。”
“你吃吧。”
“周遠安……”
“你吃你吃。”
周遠安束手無策,過一陣子,又朝不遠處的老板招手,“這桌麻煩再要一個煎蛋,七分熟的。”
“周遠安,你聽我說。”莫晗不緊不慢地叫住他,“我們分手。”
她這次把“吧”字也去掉了,不留商量的餘地。
老板忙得熱火朝天、滿頭大汗,根本沒聽到周遠安的喊聲。
他頹坐地在原地,雙臂無力地垂下。
莫晗縱然脾氣暴,可以前就算吵得再怎麽不可開交也不會輕易提分手。
這次是來真的麽……
周遠安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從眉頭到鼻尖、他的整張臉都是僵硬的。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光是聽到那兩個字,他的眼睛已經濕了,不解地問她:“為什麽?”
莫晗不痛不癢地提及:“網上那些視頻是林朵兒發出去的,林朵兒是在你電腦裏找到的。”她搖搖頭,一聲嘆息:“你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偏偏對電腦不設防呢?”
“我問你個問題,我們聯考那天,我的準考證是你故意調換的嗎?”
周遠安啞然無語。
莫晗等了片刻,了然地點點頭,“你文化成績很好,所以即使不參加藝考也沒關系,對嗎?”
“莫晗……”
“後來你來酒吧找我,是因為愧疚吧?其實大可不必的,我考砸了是自己的能力問題,跟你無關,你最後把準考證還給我已經算是行善了。”
“別說了……”
莫晗看了眼周遠安的表情,斂神道:“好,那我們說點別的。”
“我前陣子沒接你的電話是因為進了派出所,林朵兒把你送我的琴砸壞了,我沒忍住揍了她一頓。”
“還有……”她慢慢地把桌上的銀/行卡推回周遠安面前,“這筆錢你拿回去吧,陶悅母女應該更需要。”
“莫小楊,他……”莫晗停在這裏,用了很大勇氣讓自己盡可能平靜地說下去,“他已經去世了,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告訴你。”
周遠安的五官凝滞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原本覺得委屈,沒日沒夜地工作應酬、一滴不沾的酒變成白開水,只為助她早日脫離困境,換來的卻是一句分手。
可聽完她一番話,那點委屈只剩下虧欠。
細數下來,他答應她的事一件也沒做到。
說要對她好,她卻瘦了。
說要把煎蛋留給她,也沒留。
說要照顧好莫小楊,莫小楊已經不在了。
“我不怪你,周遠安。”莫晗倒滿一杯酒,遞給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是我自食其果,怪誰都沒用。”
她又給自己倒上一杯,繼續說:“我喜歡你,喜歡你的所有。你讓我成長了很多,可回頭想一想,沒遇見你之前我活得更灑脫,我想找回以前那種狀态。”
“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
喜歡與愛,只差一個字,卻包含太多複雜的內容。
對他們這個年紀來說,愛還太沉重,負擔不起。
“不要哭。”她站起身,與他碰碰酒杯,“我們好聚好散,再見還是朋友。”
一壺濁酒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她仰頭先幹為敬,放下酒杯,轉身走了出去。
周遠安抿着酒杯沒有動,辛辣的味道從咽喉一路灌進胃裏,火燒火燎。
她要離開,他有什麽立場問為什麽,又有什麽資格挽留。
時光無法倒流,做過的事亦無法彌補。就算再來一次,他也不會對莫晗一見鐘情。
他埋下的傷害帶來她的脆弱,她的脆弱使他喜歡上她。
他們從一開始就是一段孽緣。
作者有話要說: 我這兩天遇到的糟心事真是一言難盡。
☆、58|第 58 章
莫小楊下葬的那一天,莫晗出奇地平靜。
人死不能複生,她在無數個眼淚陪伴度過的夜晚後終于接受了這個事實。只願莫小楊來生能投個好人家,無論貧窮富貴,至少平安健康。
忙完手頭的事後,莫晗回莫小楊的小學整理他的遺物。這件事她只告訴了鄭老師,其他小朋友一概不知情。
莫晗背着滿滿一箱莫小楊的書本和衣服離開校園時,小蜜蜂突然跑到她跟前,塞給她一罐黃桃罐頭。
莫晗愣了一秒,笑起來,替莫小楊謝謝她。
小蜜蜂随即問起莫小楊的病情,莫晗思索片刻,說:“我們現在去外省的醫院看病,要在那裏住一兩年,等他的病好了就回來。”
小蜜蜂露出放心的笑容,又問:“莫小楊以後打算考哪所初中啊?我想跟他考同一所。”
莫晗彎起嘴角,鼓勵道:“他應該要考實驗中學,你也加油。”
小蜜蜂志氣滿滿地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走出校門口時,莫晗不知怎麽想起了一句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但自欺欺人并不是什麽壞事,善意的謊言遠比揭露殘忍的真相美好得多。
送走了莫小楊,莫晗的生活也一日日地恢複有條不紊、平平淡淡。
唯一不習慣的是每個周五的下午都空閑了出來,她穿過空蕩蕩的客廳停在莫小楊的房間前,總有一瞬間的無所适從。似乎只要推開房門走進去,他仍坐在書桌前焦頭爛額地咬着筆頭,問她這道題該怎麽做。
後來莫晗又搬了個新家,從最開始熱熱鬧鬧的三人到她一人獨居,面積越縮越小。家裏一個愛幹淨的人都沒有,她打掃衛生的時間全随心情而定,房間也越來越亂。
公司只批了周遠安三天假,逾期每天扣雙倍工資,無故消失一個星期視為自動辭職。
距離周遠安回來找她已經遠遠超過三天的時間,莫晗仍然沒有見到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
嗓子調養好後,她繼續在酒吧唱歌,周遠安每天晚上都會來捧場。
他像個再普通不過的客人,點幾杯酒悠然自得地坐在遠處,時不時上來與她聊幾句,或者點首歌。
這個壞胚,每次都要點《遠方遠安》,莫晗還不能公然拒絕他。
今天王林過生日,一夥人早就商量好演出結束後去撸串,為他慶祝慶祝。
他們慣例從後門出來,周遠安已經摸清規矩,一早就在路邊等候着。
莫晗裝作才看見他的樣子,熱情地招呼道:“喲安妹,你也來了啊!今天王林八十大壽,一起去熱鬧呗?”
周遠安一時有些恍惚,這個稱呼自從他們交往後就銷聲匿跡,如今不知為何又重出江湖了。
王林在一旁張牙舞爪:“什麽八十歲!老子永遠十八!”
六個人一起向常去的那家大排檔出發,老板知道他們是熟客,會給打折。
選座位時,莫晗坐在大K和阿峰中間,周遠安識相地坐在外圍。
莫晗早跟大夥打過招呼,因此飯桌上沒人過問她和周遠安的事,只一心給今天的壽星灌酒。
唯獨大K心心念念自己是否能替補上位,忍不住向莫晗打探一手消息,鬼鬼祟祟地湊到她耳邊問:“莫爺,你跟周遠安為什麽分手啊?”
莫晗本來不想回答,實在被他纏得煩了。她煞有其事地壓低聲音,掩着嘴悄悄說:“他那個不行。”
大K愣了一秒,随即恍然大悟,拍拍胸脯一臉舍我其誰的表情,“我早說了吧!那小身板一看就知道不行!”
這個回答很不厚道,但非常有效,大K果然不再刨根問底。
不巧,今天老板娘不在,看店的是她還在讀書的小女兒。
這種路邊小攤最宰人,不是熟客就亂開價,王林裝闊氣地掏錢包去結賬,結果被價錢吓回來了。
“靠,也太黑了!比平常貴一兩百,我跟她說我們常來,她還不信!”他憤憤地踢一腳阿峰的椅子腿,“你去講講價!”
阿峰推脫:“讓莫爺去,女的會講價!”
莫晗不願意,“女的跟女的講什麽價啊?沒有用。”
大K:“那就叫個帥哥去!”
衆人一聽,頗有道理地點點頭,視線齊刷刷地看向周遠安。
“……”
頂着一道道迫切灼熱的目光,周遠安不得不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去吧。”
五分鐘後,周遠安和王林結伴走回來。
王林手裏提着個紅袋子,笑得小人得意,“還是小安厲害啊,那小姑娘都不好意思擡頭看他,不僅給打折,還送了咱們一袋水果。”
他作勢要把錢還給周遠安,周遠安客氣道:“不用了,認識這麽久我還沒請大家吃過飯,這次意思一下。”
進過大公司的人果然不一樣,說話語氣都比以前圓滑了許多。
王林哪裏好意思,兩人像塞紅包似的推來推去,最後周遠安還是沒要那錢。
從大排檔出來後,一行人各奔東西。
周遠安執意要送莫晗回家,腿長在他身上,莫晗要趕也趕不走,索性大大方方地讓他跟着。
她上了公交車後就不聞不問地戴上耳機,目不斜視地看着窗外,與外界築起一道冷漠的屏障。
周遠安時不時側頭看她,着實摸不透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這個女人陷得快、脫得也快,他考慮過最糟糕的結果,無非是她對他避而不見、甚至反目為仇。卻沒想到她在短短幾天之內就調整過來,又回到當初那種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狀态,只有他單方面被揶揄調侃。
他仍然能每天看見她,甚至還能跟她說話。可她越是這樣若無其事,他越無從下手。
公交車停下來,莫晗在這一站下,周遠安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莫晗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轉過身對他說:“送到這裏就可以了。”
周遠安說:“我送你到樓下。”
莫晗不想讓他知道自己住哪,“不用了,你回去吧。”
“這一帶比較偏僻,你一個人住不安全。”
莫晗沉默了一會兒,沒有預兆地切換話題:“你什麽時候回公司?”
“不回了。”
“為什麽?”
周遠安自然不會傻乎乎地被套話,他不回答。
“你還是把這個月做完吧,沒必要。”莫晗說。
周元安堅持:“不回。”
莫晗有些無奈,“我現在過得挺好的,你也過自己的,我不想拖你後腿。”
周遠安說:“你沒有拖我後腿,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為我擔心。”
不想讓她有心理負擔,他繼續說:“我沒別的想法,只想看你平安到家,朋友之間……應該不過分吧?”
莫晗沒轍了,招招手說:“走吧。”
周遠安果然将她送到樓下就止步,叮囑她上樓小心些,晚上早點睡覺。
他的關懷不露痕跡,絲毫不逾越雷池,令人連拒絕的機會都抓不着。
莫晗一時無法準确定義他們之間的關系,既不像前任也不像普通朋友,但在與她的初衷背道而馳之前,暫且這樣吧。
到家後,莫晗沒急着開燈,摸黑走到自己房間,貓着腰站在窗戶後面看樓下。
周遠安還沒走,屋裏不透光,她能看見他,他卻看不到她。
莫晗近視有點深,眯着眼才能看得清。不确定周遠安夾在手指尖的那根細細的東西是不是煙,她下意識皺了皺眉。
以前明明是只人畜無害的小綿羊,怎麽現在都快成百毒不侵的老狐貍了?
她晃晃腦子,覺得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周遠安似有察覺,微微擡起頭朝這邊看過來,白皙的臉龐在路燈的襯托下比月光更加清寒。
莫晗本能地往後躲了躲,心裏一時百感交集。
她伸手把燈打開,周遠安看見房間亮了,這才放心離開。
周遠安回到家時已過十一點,周父和景氏竟然還沒睡下,雙雙坐在客廳裏,表情嚴肅地談論着什麽。
他向二老打了聲招呼,徑直朝自己房間走去。走到一半時,突然被周父叫住:“等等!”
周遠安停住腳步。
“去哪了,這麽晚才回來?”周父發問。
“朋友家。”周遠安答。
“朋友?”周父顯然不信,“是朋友還是女朋友?”
周遠安悶不吭聲。
周父語氣太沖,景氏推推他的胳膊,朝他使了個眼色。
周父幹咳一聲,正色道:“你公司的人又來電話了,你到底什麽時候回去?”
周遠安興致恹恹地說:“再說吧。”
周父不悅:“再說是什麽意思?”
“……”
“你是不是不打算幹了?”
“……嗯。”
周父壓制不下火氣,猛地拍一下桌子,“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爸。”周遠安微弱地嘆了口氣,“離開學也沒多少天了,讓我在家休息會兒吧。”
“休息?你每天有多少時間是呆在家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