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0)
”周父氣得吹胡子瞪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究竟去找誰了嗎?”
周遠安不承認也不否認,他立場不變,“工作可以再找,我還需要多磨砺幾年。”
周父怒其不争,“這個公司就算等你留學回來去應聘也不屈才,這麽難得的機會你不珍惜,我真搞不清楚你腦子裏在想什麽東西!”
周遠安罔若未聞,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周父不往下說了,他便擡腿緩緩地朝房間走去,“時間不早,我先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周父氣急敗壞,指着他的背影大聲命令:“你明天要麽回公司,要麽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哪也不準去!”
周父說到做到,第二天清晨周遠安起床後,果然發現門被反鎖了。
他有些無奈,不急不躁地刷完牙洗完臉再去試試,還是鎖着的。
他随遇而安,走到書桌旁随意翻看了幾頁制作吉他的教程。十分鐘後,景氏端着早餐走進了,招呼他趁熱吃。
周父已經上班去了,景氏好聲好氣地在床邊坐下,給兒子做思想工作:“你就聽聽你爸的話吧,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壞脾氣,越跟他對着幹越不好過。”
“我們也不是反對你談戀愛,但你要做給我們看,別讓你爸覺得你不務正業,分不清輕重。”
周遠安不想讓母親擔心,點點頭說:“知道了。”
那之後的七天,周父盯得很嚴,周遠安除了拿快遞基本上沒出過家門。但他也沒閑着,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悶在房間裏做吉他。
這是第二把了,他經驗更加豐富,速度和質量都提高許多。周遠安是建築設計師,尤其注重微小的細節,每個零件都追求一絲不茍、精益求精,已經到了苛刻的程度。
這樣的堅持是有回報的,連續熬了七夜後,周遠安将煥然一新的吉他小心翼翼地放進定制的木盒裏,慢慢關上,終于能睡一次安穩覺。
然而真正躺在床上時,他的心情卻始終難以平複。
學生生涯裏,許多人解出一道超難度的數學題後,總會醍醐灌頂,躍躍欲試地想要展露自己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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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遠安不争功名,從小到大從未體驗過這種感受,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想與莫晗分享自己的成果,期待看到她驚喜的笑臉。
第二天一早,景氏要回孚州照顧外婆,周遠安負責将她送到飛機場,然後再去找莫晗。
過安檢的前一刻,景氏仍不忘抓着周遠安的手,懸懸在念:“我真放心不下你們這對父子,以後我不在身邊,你一定要多遷就你爸,別再跟他吵架了,知道嗎?”
“嗯。”周遠安拍拍她的肩,柔聲說:“放心吧,媽。”
後面的人不耐煩地催促,景氏這才提上行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确定母親順利登上飛機後,周遠安終于能分出精力給莫晗打電話。
莫晗最近“重操舊業”,開始備戰新一輪的教師證考試,有時間便去圖書館靜下心找學習環境。
接到周遠安的電話時,她剛從圖書館大門走出來,周遠安直奔主題地問:“中午能一起吃飯嗎?”
莫晗說:“我已經約了別人。”
“誰?”
“李越海。”
周遠安沉默須臾,他不能在外面呆太久,得趕在周父下班之前回家。
因為趕時間,他不得不厚着臉皮問:“介意加我一雙筷子嗎?”
莫晗故意說:“我們吃麥當勞。”
見周遠安被噎住,她忍不住笑了笑,又問:“你有什麽事嗎?”
周遠安說:“給你個東西。”
“什麽東西?”
“很重要的。”
“到底是什麽?”
“你看了就知道了。”
莫晗考慮一陣子,最終還是報出一串地址:“你十二點左右再過來吧。”
這大熱天的打火鍋,也不知道李越海是怎麽想出來的。
莫晗剛将一盤牛肉丸倒進鍋裏,就遠遠看見周遠安推開玻璃門走進來,忙朝他揮臂大喊:“安妹,這邊這邊!”
周遠安看見她,朝這邊走過來。
待他停在桌邊,莫晗說:“來了正好,海鳥馬上要‘南漂’去了,咱們一起餞個別。”
周遠安聞言,望向坐在靠牆的李越海,有些疑惑,“你不打算拿學位證?”
李越海一手嚼着黃瓜片,漫不經心地說:“要那玩意有什麽用,我以後又不幹這一行。”
周遠安也并不怎麽關心,淡淡地“嗯”了一聲。
這時服務生來上菜,周遠安讓個位置,順勢在莫晗身邊坐下。
莫晗原本以為他是來送什麽重要文件的,可一看到他背後那把大吉他就心領神會了。
她心裏一時犯難,只祈禱他別在這時候開口,免得她不知道怎麽拒絕他。
怕什麽來什麽,眼見周遠安有要把吉他脫下來的意思,她急中生智站起身,火速撤離現場,“你們先聊,我去上個廁所。”
莫晗匆匆離席後,留下周遠安和李越海坐在原位上喝茶等候。
這一桌兩個男人各揣心事,彼此默默觀望,以靜制動。
最後李越海按耐不住,先開口:“好久沒見到你了。”
周遠安:“是。”
“莫晗說你們分手了。”
“嗯。”
“原因她也告訴我了。”
李越海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沒想到你小子藏得還挺深的,我跟莫晗是真心把你當兄弟,你卻在背後玩陰的。”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周遠安直切要害:“你想表達什麽?”
李越海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他聲音暗狠:“分了就各過各的,莫晗念舊情不跟你算賬,你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周遠安不忙不亂地說:“問責我之前你有考慮過自己的處境嗎?”
李越海眯起眼睛:“你什麽意思?”
“你招惹的桃花債卻讓莫晗替你償還,然後你堂而皇之地來關心她,這個邏輯難道不奇怪?”
一語中的,李越海捏起拳頭,“關你什麽事!”
周遠安繼續說:“你應該很清楚林朵兒對莫晗的仇恨來自哪裏,你要是真的為她着想,就應該跟她保持距離。”
李越海惱羞成怒,繃着臉說:“我看你就會扯嘴皮子。”
周遠安寸步不讓,“我只是說出事實。”
肚子裏那一鍋辣椒油仿佛都蹭蹭蹭地漲上了臉,李越海怒不可遏,“媽的,不揍你一頓真是不解氣!”
他站起身,手指敲敲桌子,再指向周遠安,“你跟我出來!”
☆、59|第 59 章
莫晗從洗手間裏出來時,發現座位上兩人都不見了,懵了幾秒。
又聽到店裏有人在喊:“外面有人打起來了!”,她心叫不好,立馬沖了出去。
火鍋店旁邊有一條逼仄的青石小巷,斑駁的門牆上爬滿青苔。莫晗趕到時,周遠安和李越海已經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男人打架不屑扯頭發和扇巴掌,必定是大動幹戈的,周遠安碰上李越海這種小霸王,無疑要吃虧。
眼見他俊氣的臉龐上泛起了幾條血絲,莫晗連忙沖上去拉住李越海,“住手,別打了!”
李越海一把推開她,“別管我!”
他雙手提起周遠安的衣襟,重重的一拳揮在他臉上,咬牙切齒道:“是他先惹我的!”
周遠安臉上又多了一道痕跡,莫晗氣急無奈地大喊:“李越海,你再碰他一下!以後我不會再見你了!”
李越海不聽,又大力将周遠安推倒在地。
周遠安跌坐在一灘污水裏,白襯衣早被被塵土染髒。他猶自淡然,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手指輕輕擦去嘴角血跡,堪堪站起身。
莫晗擋在他身前,虎視眈眈地瞪着李越海:“我再說一遍,你給我住手!”
李越海不肯,“你讓開。”
周遠安也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後,“我沒事。”
莫晗說:“你走遠點。”
李越海急眼:“誰允許他走了!”
這兩人倒好,一唱一和,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莫晗也怒了,“一定要打是吧?”
她脫下兩只高跟鞋往地上一砸,撸起袖子對上李越海的視線,“老娘陪你!”
李越海皺起眉頭,“你幹什麽?”
“你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李越海說:“我跟周遠安的事,你別管!”
莫晗雙手叉腰,音量不比他低:“我不想管你們的事,但你要當着我的面打他,不行!”
李越海覺得她不可理喻,大吼道:“莫晗,你們已經分手了!”
莫晗态度堅決:“分手了也是前男友,你一定要在這無理取鬧,就別怪我不顧朋友情誼。”
這話說得太重,李越海在原地深吸幾口氣,無奈地點點頭:“行,你們行,我就是個外人,我多管什麽閑事?”
他說完,瞪了周遠安好幾眼,轉身揚長而去。
莫晗目送他走遠,回頭打量周遠安一眼,臉色并不好看,“沒事吧?”
周遠安不可見地搖搖頭,“沒事。”
兩人回到火鍋店裏,莫晗拎起自己的包,她今天恰巧把藥膏帶在身上,可以應應急。
她在包包最裏一層找到,掏出來丢給周遠安,“拿着,自己回家塗。”
周遠安低頭看着手中藏藍色的小圓盒,一時思緒彌漫。
還是它,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他手裏了。
鬧出這麽掃興的事,火鍋也沒心情吃了,莫晗結賬後徑直走出來,周遠安跟着她。
兩人站在街邊的十字路口,望着川流不息的車輛,莫晗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自然地拿出來,放在耳邊。
“喂?趙昉,我今晚沒空,改天再說。”
簡短利落的幾句話後,她挂了電話,轉頭看向周遠安,挑了下眉頭問:“你為什麽不還手?”
周遠安抿着唇,一言不發。
“嗯?”
“……”
“說啊。”
“……”
莫晗真想撬開他腦子看看,“問你話呢,是不是傻啊,白白被打?”
周遠安沉默許久,說:“這是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莫晗斬釘截鐵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那些小九九,知道我肯定會幫弱勢那一邊,想賺同情分?”
“……”周遠安被她說得無言以對。
沒給他辯解的機會,莫晗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毫不猶豫地把他塞進去,重重甩上車門。
她站在車外,雙手抱胸看着他:“周遠安,你可能還不明白我的意思,繼續做朋友不代表給你複合的機會,如果你對自己的定位不明确的話,以後我會一直回避你。”
周遠安微張着嘴,莫晗說的話他每字每句都聽見了,卻不知該怎麽回話。
莫晗語速緩下來:“回家去吧,你自己說話有分寸,以後再出這種事我不會幫你了。”
周遠安按下窗戶,卻只發出幾個音,“莫晗,吉他……”
莫晗打斷道:“我不要。”
她走到前頭,彎下腰對司機說:“師傅,可以走了。”
司機一頭霧水,“還沒說去哪呢?”
莫晗說:“随便去哪,最好送到美國去。”
周遠安:“……”
不巧,今天中午周父回家取個文件,正好被周遠安撞上了。
兩父子在玄關相遇,面面相觑兩秒,周父立即沉下臉,“你去哪了?”
周遠安說:“送媽。”
周父哼了一聲,不留餘地地揭穿他:“你媽飛機都到孚州了,你還沒回來?”
周遠安答不上來,習慣性沉默。
周父瞪着他,這才注意到他眼窩處的淤青,不由皺了皺眉,“你臉上的傷怎麽回事?”
周遠安不肯說。
“出去打架了?”
“……”
周父問了好幾遍,周遠安只言不發。
周父指着他的頭,“行啊你,真是越來越能耐了,給我好好站在這裏!”
周父脫鞋下,風風火火走過客廳,走進周遠安房間裏。
他不知在找什麽,翻箱倒櫃一番,鬧得很大動靜,幾分鐘後才走出來,将一堆東西憤憤砸在周遠安眼前。
“你說說看,這都是什麽?”
當然不用周遠安告訴他那是香煙,他喉結緩慢地動了動,說:“陪客戶應酬抽的。”
這個解釋尚算合理,周父又看向落在周遠安腳邊幾個零散的安全套,臉上一陣青一陣紫。
雖然在當今社會男女關系過早結果已經算人之常情,可對自己兒子的要求總是比別人苛刻些,在不适合的年齡做不适合的事就是傷風敗俗。
周遠安也微微偏開視線,不去看。
周父幾乎痛心地問:“你在外面亂搞?”
“沒有。”
“那是誰?”
“……莫晗。”
“沒別人了?”
“嗯。”
周父稍松口氣,又指着他的腦門一頓用力按,怒不可遏:“我看你真是中了邪,喜歡誰不好,喜歡個名聲掃地的女孩子,娶回來還不讓人笑掉大牙?你存心給我添堵吧?!”
莫晗的事前陣子鬧得很大,連周父都有所耳聞。
周遠安替她維護:“她從來沒跟任何人拉扯不清過,那是輿論惡意污蔑。”
“我不管什麽輿不輿論!”周父一甩手,将莫晗的罪名坐實了,“總之她名聲差是事實,你跟她在一起之後越來越堕落,盡沾染這些不良惡習。”
周父踩開垃圾桶,把那些東西統統丢進去,怫然道:“這次給你下死命令,必須分手!”
第二天,周遠安毫無疑問又被門禁在家中。
周父為此特地提前了年假,只為趁這個機會時時刻刻盯着周遠安,一對一的嚴格教育,讓他早日回頭。
周遠安無處可去,在房間裏翻了一天的書,還是靜不下心來。
三番兩次看向安靜地躺在桌面上的手機,他想聯系莫晗,可轉念憶起她早上說過的話,又心生怯意。
直到晚上,他還是忍不住給莫晗打了一次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莫晗不接。
周遠安呆坐在椅子上,腦子裏交雜着各種各樣的事,心亂如麻。
等他反應過來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房間裏被無邊的陰翳充斥,沒有任何光線。
轉眼間一天又結束了,過得措手不及。
周遠安拉開臺燈,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他卻毫無睡意。
目光移向豎立在角落裏那把嶄新的吉他,他猶豫幾秒,慢步朝它走過去。
一手握住琴頭,平放在桌面上,一手拿起螺絲刀。
手起刀落,拆了。
他速度很快,琴弦、木板、螺絲、彈簧……一個個被卸下,七零八落地散開在桌面上。
拆完之後,他望着一片狼藉的桌面,目光幾乎是放空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從頭再來。
周遠安目光如炬,每個零件在他手中如手術刀般精準地放置在對應的位置,他動作越來越熟練,速度出神入化。
仿佛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執念附體,時鐘無聲地轉了一圈又一圈,他卻越來越有精神,直到淩晨兩三點仍不願停歇。
夜風拍打着窗戶,屋裏靜谧無聲,一盞冷黃色的燈将他的影子拖長了投在牆壁上。那側影默默無聞,卻是龐大的,堅毅的,熱血澎湃的。
第二天清晨,窗外第一聲麻雀的叫聲響起時,周遠安半個身子趴在桌面上,指尖有意識地輕微動了動。
陽光帶着早春的溫度在窗前行走,斜灑進屋,零零星星地落在他的前額。
那張俊俏的臉被光影劃出一道明暗交界線,明的那部分烏發似緞、渲染出一層淡淡的光暈。暗的那部分眉如墨畫,比暗海更深邃。
幾分鐘後,周遠安逐漸清醒過來,緩慢地睜開眼睛。
他試圖站起身,卻發現雙腿乃至整片肩胛都是麻痹的。等了幾秒,他咬着牙吃力地挪動着,終于慢慢恢複過來。
桌面上那把吉他已經完工了十分之一,他不記得自己昨晚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也許比月亮更遲。
沒一會兒,周父來敲門,送早餐。
周父這次年假放整整一個星期,有的是時間陪周遠安好好折騰。
洗漱後,周遠安又給莫晗打了一次電話,她還是不接。
他不死心,忍到中午又給她打一次,結果是一樣的。
已經做到這一步,周遠安也不在乎多打擾幾個人。他繼而不厭其煩地把阿峰、大K、王林等人的電話統統打了一遍,得到的口供一致是不知道莫晗在哪。
也許是真的不知道,也許是有意隐瞞。
周遠安洩氣地坐回原位,無事可做,只好繼續組裝吉他。
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五六點,他雙眼酸脹幹澀,不得不擡起頭休息一下,看着窗外的景色緩解視覺疲勞。
不知不覺地走神了,等他反應過來時,手機又被他握在手裏。
周遠安按下那串熟悉的號碼,得到的是一如既往的關機提示。
他長長嘆了口氣。
茫茫人海中,只要她想藏起來,他根本無從找尋她的痕跡。
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裏,也許是遠走高飛,也許就躲在哪個陰暗的角落,總之是一個沒有他的地方。
人不像物件,有感情所以難掌控,不是拆了就能重來的,
現在他能做的只有一個選擇,一個字:守。
今晚周遠安莫名陷入倦怠期,沒有心情完成那把吉他。他依舊熬夜,但更多的時間是搜看莫晗參加比賽的視頻。
那段時間他忙得通宵達旦,莫晗兩次赴北京錄節目,他都沒來得及陪伴給她加油打氣。
《遠方遠安》這首歌他聽了不下百次,每次都有身臨現場的感動。
遠方的遠安
請你告訴我
可否免我颠沛流離,保我一世平安
最後一段歌詞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他的耳邊,曾經是動人的情話,現在卻是不斷抨擊他心底最深處的譴責和非難。
人是矛盾并奇怪的,沒痊愈的傷疤總忍不住隔段時間刺激一下它。就像他現在樂此不疲地單曲循環着這首歌,腦中浮現着莫晗的長發與赤腳,痛并快樂着。
第二天一早,聽見周父出去買菜的關門聲後,周遠安也開始做準備,換了身方便活動手腳的運動服,系緊跑鞋的鞋帶。
他一身簡裝走到陽臺外,站在欄杆邊緣往樓下看,車輛和行人都顯得格外渺小。十樓的高度,心懷恐懼的人站在這個位置恐怕會頭暈目眩。
周遠安動作利索地爬上水池,一條腿踩在窗臺上,接着整個身子都站了上去。
距離鄰居家陽臺大概一米多的距離,中間有一臺空調外機承接着,中途有一段過程身體是大部分懸空的,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周遠安也是被逼無奈,否則不會冒然嘗試這種危險的事。
他伸出一條腿試探空調外機的支架是否牢固,确定沒問題才完全将重心轉移到那只腳上。
距離鄰居家越來越近,他攀附着牆壁,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腳步一寸寸微小地挪動着。
空調外機突然輕微地晃動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風刮得大。周遠安努力穩住平衡,不敢走神,他可不能摔在這個地方。
樓下巡邏的保安發現了周遠安,大喊一聲危險,舉起手中的擴音喇叭喝止他。
漸漸的周圍聚集了很多不相幹的路人,議論聲紛紛,甚至有勸說他不要輕生的。
周遠安不懂樓下喊叫的人是出于什麽心态,如果他真想跳樓,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縱身一跳不是一了百了。
雙腳穩穩地站在鄰居家的陽臺上,周遠安終于能放松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發絲下早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脫了鞋走進客廳裏,鄰居大嬸正坐在電視前啃着西瓜,突然看見從天而降的周遠安,吓得尖叫一聲,瓜皮掉在了地上。
周遠安朝她深深鞠了個躬,道歉:“不好意思,我是隔壁的,被反鎖在家裏了,向您借個道。”
大嬸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點了下頭,伸手指着門口,“嗯,在那邊……”
周遠安最近也許真的該燒燒香了,趕哪哪倒黴。
他從小區出來,沒走多遠就直面撞上買完菜回來的周父,想避開已經來不及。
周遠安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一頭紮進人堆裏。
“周遠安!站住!”身後緊跟着有人叫喚。
周遠安裝作聽不見,腳步越來越快,幾乎跑起來。
“你聽到沒有!!”
“周遠安,你再跑試試!”
周父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即使這樣也沒能阻擋周遠安,他拖着周父奮不顧身地繼續往前走。
周父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拼了一把老骨頭,“你又要去哪?!你給我停下!”
周遠安犟得像頭牛,怎麽拉也拉不回來。他用力過猛,周父一個踉跄,險些跌倒。
周遠安急忙扶住他,周父氣上心頭,一把推開他。
周遠安停下腳步,默立于旁。确定周父沒事後,他才低聲說:“爸,你先走吧,我很快就回來。”
周父為了他的前途早已心力交瘁,“你看看你,為了一個女人都把自己搞成什麽樣子了?你丢不丢人?!”
周遠安雲淡風輕地說,“我很好。”
“你就可着勁兒鬧吧,反正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看看我們倆誰先服輸,你要是敢娶那個女的,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周遠安眼裏是一片平靜的死湖,過了一陣悲涼的風,“為什麽?”
周父橫眉怒目:“誰會要一個不清不白的兒媳婦?首先,她人品就不行!”
“你沒跟她深入相處過,怎麽能這樣斷言?”
“我當了她三年老師,對她的壞印象還不夠深刻?!”周父疾言厲色:“網上那些視頻我都看過了,你一定是腦子壞了才迷上那種人!”
周遠安垂下眼簾,沉默片刻,開口說:“爸,假如媽被人偷拍,并且惡意制造醜聞。難道你也會聽信那些謠言,因此覺得她不守婦道,跟她離婚?”
周父被他一句話噎住,臉漲得通紅,不假思索地一巴掌掴了上去,“大逆不道!”
☆、60|第 60 章
開學那一天,莫晗在X美校門口偶遇了指引新生報到的周遠安。
他站在盛夏的樹影下,脖子上挂着工作吊牌,被一群熱情的新面孔簇擁包圍着,臉上帶着三分耐心的微笑。
那個人長身而立,清姿綽約,過往的人都不約地為他放緩腳步。
莫晗遠遠地望着那個方向,判斷周遠安臉上的傷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看起來并無大恙。
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些天在高中同學聚會上,幾個人提起周遠安時的言論。
“唉,你們還記得重點班那個叫周遠安的嗎?”
“記得啊,怎麽了?”
那人十分誇張的語氣:“我上個星期在街上遇見他了,他被他爸打,一直低着頭不說話。”
“切,又不是什麽新鮮事了,以前在學校他爸不也經常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麽?”
“真可憐,不過也活該。你們覺不覺得他精神有點不正常?我見他一直獨來獨往的,都沒跟人說過話。”
“我早就覺得他不正常了,成績那麽好還跑去學藝術,不是腦子壞了是什麽?”
一個聲音插/進來,“你們消息早過時了,我有個朋友跟他是一個大學的,說人家現在混的可好了,是系草呢。”
“真的?哈哈哈,可能那群人腦子也不正常吧。”
一群人根本沒當真,玩笑似的哄堂大笑。
人情冷暖,最是難解。莫晗那天也因為前陣子的視頻風波被說了不少風涼話,她當做聽不見就罷了。
收回思緒,至少周遠安現在的模樣看起來不需要她擔心。她提起大包小包的行李,想從邊上的側門進去。
不想還是被周遠安看見了,他撥開人群直直地朝她走過來,沒一會兒就站在她跟前。
朝她伸出手,“我幫你拿。”
莫晗搖搖頭,“不用了,謝謝。”
周遠安指指胸前的工作證,“這是我的職責。”
莫晗說:“我又不是新生,你去幫助有需要的人吧。”
“新生和老生都屬于我們幫助的範圍。”
“……”
莫晗猶豫幾秒,看看自己被重物勒出幾道紅印子的手指,終于點了點頭。
兩人整頓一番,并肩朝宿舍區走去。
周遠安拿了大部分行李,莫晗只背了一個小包,手裏抱着個晶瑩剔透的玻璃花瓶,裏面插了幾根長長的枝條。
周遠安側目問:“那是什麽?”
莫晗說:“花啊。”
“怎麽突然想着買花?”
莫晗挑眉:“陶冶一下生活情操,怎麽了,不允許?”
周遠安低眉順眼,“沒有。”
一路上遇見不少熟悉的面孔,周遠安自從進了學生會後人脈很廣,打招呼從來沒停過。
莫晗戴着個大口罩,很少人認出她,她也懶得主動開口。
好不容易走進一條幽靜的小道,人少了,周遠安的腳踩在尚未褪去青蔥顏色的落葉上,周圍只能聽到風兒悠悠呢喃的聲音。
他多次看向單手插在口袋裏、冷漠不語的莫晗,嘴唇半張半合,終于忍不住問:“你前些天去哪了?”
莫晗散漫道:“在家呆着呗。”
“有看到我給你打的電話麽?”
“嗯。”莫晗不上心地應了一聲,在周遠安問出下一句之前,她接着說:“別問為什麽,免得傷心。”
周遠安微僵,幹癟地閉上嘴。
到了女生宿舍樓下,周遠安執意幫莫晗搬東西上去。
莫晗來得早,是宿舍第一個到的。
路過隔壁宿舍時,她聽見裏面傳來女生的尖叫聲,“天啊!宿舍裏進老鼠了!我的鞋被咬了好幾個洞!”
莫晗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竊笑起來,但沒能笑太久,到了自己宿舍門前,剛推開門她就吓傻眼了。
屋裏像被大鬧天空過,塑料袋的碎屑咬得到處都是,滿地狼藉,灰塵嗆鼻。
放眼望去,床鋪上、桌面上、窗臺上,遍布一顆顆黑色的小屎粒。
顯然她們宿舍也進老鼠了。
莫晗險些氣暈過去,到底是誰最後一個離校的?門窗又沒關牢!
她喘着粗氣回頭對周遠安說:“把東西放門外,我過會兒要打掃衛生。”
周遠安說:“我幫你。”
不想太麻煩他,莫晗婉言拒絕:“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
她說完,徑直朝屋裏走去,地面上髒亂得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手中的花瓶更不知道應該放在那裏。
她目光移向靠牆的一個儲物櫃,足有兩米多高,最上面那一層是宿舍唯一沒有受災的區域。
莫晗拖來一個椅子,站在上面,想将花瓶放在櫃子上邊。
椅子腿缺了個角,勉強承受一個成年人的體重,顫顫巍巍地晃個不停。
莫晗下來時沒站穩,不受控地往旁邊歪了歪,周遠安在身後扶她一把。
莫晗穩住身子,周遠安還沒有要把手從她腰間撤離的意思。
房門不知何時被他輕悄悄地掩上,他們站在門板與牆壁的夾縫之間,光線射不進這片狹窄的小角落裏,只能看見細小的灰塵顆粒在空中慢慢地飄動。
莫晗身上散發出熟悉的洗發水的味道,似有若無地拂在鼻尖,抓又抓不住。
也許是此情此景催生了一些在他體內蟄伏已久的想念,周遠安的雙手微微收緊,貼上她的後背,“莫晗……”
碰是碰着了,他的聲音卻悵然若失,“我想你。”
莫晗無動于衷,把他的手拿開。
男女之間有時候就是這麽不公平,她撒嬌叫幾聲老公就可以化解所有矛盾。他就算跪在地上叫她幾聲姑奶奶,她也不會心軟。
莫晗與他拉開些距離,拍拍手上的灰,擡頭問:“還想談戀愛?”
“嗯。”
“可是我沒興趣了,你再去找一個吧。”
“……”
“這次記得找個乖巧聽話點的,善解人意,比較容易過你爸那關。”
周遠安兩片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一句話而又不說,就這麽低頭看着她。
半晌,他聲音低啞地問:“你真的這麽想?”
“嗯。”
周遠安不可見地握了握拳,點頭說:“好。”
周遠安離開沒多久,宿舍其他幾人陸續回來了。
她們互相分享了從家鄉帶過來的特産,又熱熱鬧鬧地敘舊一番。
這幾個女孩都心思單純,不是落井下石的人,聊天時像是約好了的,對莫晗被诽謗的事只字不提。
廖娟一坐下來就哀嚎:“J也不太不近人情了!我不就曠了幾次課嗎?她居然給我不及格,哪有這麽變态的老師啊!”
被她這麽一說,莫晗才記起來自己還沒查期末成績,連忙拿出手機登陸教育網看看。
不查還好,一查當真是欲哭無淚。
她上學期最後一個月由于每天去醫院照顧莫小楊,大部分課都缺席了。平時成績低得離譜,沒幾科是及格的。
廖娟在一旁用同病相憐的眼神看着她,“拿不到學分就畢不了業,咱倆完了。”
莫晗無措地問:“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參加專業比賽拿個大獎可以加學分,不過咱倆肯定沒希望。”廖娟與她抱頭痛哭,“我們報名加入學生會吧,多做點貢獻說不定能加回來。”
“只有這個方法?”
“不然呢?”
莫晗有氣無力地拍拍腦袋,“好吧,你報名的時候記得叫上我……”
中午莫晗答應了趙昉一起吃飯,不過她還有一堆事沒處理完,不想跑太遠,就在飯堂解決。
趙昉為了遷就她,只能委屈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