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東菊
午間的陽光都是明晃晃的,張紹城邁着步子,尋到了花香的味道。
他在擺滿了一排花盆的牆邊停下,不再走入。
以前一切的理所當然,現在都成了遙不可及,這時他切實地感受到了這種自我決斷後的悔意。
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音從裏面模糊傳出,一些記憶中的印象開始浮現,今天是周六,一般她會把周末的課程安排在上午,而現在已經快要到十二點,馬上的,她就要送那些來學習插花的女人們走出這裏...。
何蘭嘉的溫婉似乎又将他層層包起,無比眷戀的心情不知又從哪裏重生。
可是...,
“我已經不再喜歡你了...。”
這是何蘭嘉對他說的最後的話,她給了自己想要的愛情,但是他卻更加貪婪地去渴望更多以獲取所謂的安全,所謂的自滿,所謂的快樂。對此,他直到現在才了解到他的卑劣,他所卑劣到了的何種程度...。
他為了抵禦冷風而放到外衣兜裏的雙手忽然緊緊握住,指甲嵌入到皮膚發出的生疼,絲毫不剩地滲透入血液,流回心髒。
張紹城低下了頭,他體味這從未感受到的酸澀,轉過身,穿過街道,來到這間房屋的對面,倚靠在道路邊的護欄,在一個邊緣的地方,肆意地看向那扇緊關的大門,不知要等待些什麽...。
“蘭嘉啊,我的小侄女馬上從國外高中畢業回來了,你幫我給她留一個名額,到時候我帶她過來一起在你這裏學...。”
“嗯,好的...,我這裏又不是什麽搶手的課程,您随時來都可以的。”
“對了,何老師,別忘了我跟你預定的那二十束花,馬上公司年會,我們公司的人事一直催着我要...。”
“嗯,我已經做完一部分了,下周給你們先郵寄過去吧,你們看一下有沒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
“哎呦,這些花那幫男人哪裏懂啊,怎麽弄都好看的...。”
“哦,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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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紹城視線穿過馬路,他看着那個很久未見的熟悉女人一一和來上課的女人說着話,然後目送着她們離開,習慣性地轉過身,目光從他站在的位置滑過又停下,然後都是空氣的靜止聲。
午間的陽光明晃晃的,張紹城看不清曾經離得自己十分近的眼睛,看不清她現在在認出他之後流露出的會是怎樣的目光,一切的靜止讓眼睛十分的酸痛,他似乎好像害怕一眨眼之後,這個穿着黑色針織衫,裏面配以白色長衣長褲的長發女人就會消失了一樣的,莫名堅持着。
‘蘭嘉...。’他離開了身後的護欄,站直了身子,咽了一下口水到身體裏,心裏默念着她的名字。
可是,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會再等到接下來的事情了,他看着對面的女人很随意地轉過身去,走進了庭院,然後關上了大門,“咣當”鎖門的聲響,到此戛然而止。
張紹城此時心下全都知曉,他拉了一下自己的皮包帶子,然後随便朝着一個方向轉身,開始走着。
他圍着這個區域內一直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他的心裏空蕩又沒有知覺,只是在前面的一個又一個路口拐着方向。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應該是七八歲的那一次,他忘記帶家裏的鑰匙,而他的父親在那天也開車去了外地,當時他看着緊緊關閉的家門,心裏無助又茫然。
那時的自己,也如現在一樣,來到外面的世界,開始就這麽走着,他從家裏的小區走出,大腦中全都是下一個目的地的路線,走過了一個又一個以前路過的地方,那裏既沒有驚喜,也沒有新奇,都是枯燥乏味的別人和景色,他只有在不停地走着,走着...。
期間,還遇到了幾個同學,他們認出了他,又打了招呼,随後,在走到了另一個地方又碰到了他們,他們滿是疑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他接受着,懊悔着,然後心裏沉重的感到,他從未對一個小小的物件産生過那樣強烈的渴求。
從未産生過那樣強烈的渴求...。
張紹城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擡起頭,看着已經要西沉的太陽照射來的發黃的光亮,以及走向他的和從他身邊擦過的人群,心裏現形出那個還是想要去的地方。
漸入黃昏的時間,道路都變得有着淡青色的清晰,他停立在蘭嘉的房屋門前,仔細聽着風聲吹過留下的所有細微聲響。
太陽消失後,溫暖都退卻了,張紹城将雙手又插回到外衣兜裏,用力地吐出一口氣,心下寧靜。
“吱嘎”一聲,緊閉的門突然打開,他緊張地向後退了一步,然後盯着門口屏住呼吸。
蘭嘉手中捧着帶有播種盤的植株,她見到門口站立的男人忽然愣了一下,然後随即變回平淡的神色,視若不見地來到牆邊,将植物置于空下來的花盆中。
她依舊是今天日間的衣服,黑色的長款針織衫,裏面搭配着白色長衣長褲,她站起身,低着頭,轉回原來的方向,準備回去。
“蘭嘉...。”張紹城用着細弱聲音喚着她。
何蘭嘉停了下來,又慢慢地轉身了回來,看向他。
“什麽事?”她的聲音冷冷的,眼神也冷冷的。
“沒...,沒什麽...,我...,我只是...,想來...,看一下...。”他回答的吞吞吐吐的,因為他無論怎麽絞盡腦汁也搜刮不出來什麽好的理由。
“哦...。”何蘭嘉依舊冷冷的應了一聲。
兩個人在冷風中相互站立了一會兒,從所未有的尴尬和沉默都溢漫出來。
“既然沒什麽事,那再見了...。”許久,何蘭嘉看着他,依舊冷冷提醒。
“蘭嘉...。”張紹城急忙叫住她。
“等一下...。”他急迫地想抓住時間。
何蘭嘉還是很客氣地聽從了他的話,又停了下來,站在原地。
“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他又窘迫又羞愧地随便問着一句。
“我很好。”她用着很堅定的聲音告訴了他。
“哦...,那就好...,就好...。”張紹城吸了一口冷氣,便不再說話。
“咣當”一聲,大門又再次關閉,何蘭嘉又一次消失在這個時間裏。
張紹城也沒有離去,他仔細聽着,裏面并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他知道的,蘭嘉進去之後,并沒有再走遠。
他就這麽聽着,判斷着裏面的一切。
“喵...,喵...”,是加利的聲音隔空傳來,張紹城的心裏一暖,回想起那個可愛的生物圍繞在他身旁的樣子。
可是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回想,他轉念心下一沉,知道了蘭嘉已經走遠。
他感到身體漸冷,一些希望和一些渴求都開始見不到光亮。
可是,就在這時,“吱嘎”一聲大門又打了開來,他心裏一驚,邁出步子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又見到蘭嘉捧着一盆很小的淡紫色花朵出來,遞到他的面前。
“這個送給你吧...。”她的眼神一直都落在花朵上,淡淡對他說。
“蘭嘉...。”張紹城疑惑着。
“它叫東菊,送給你,不要再來了...。”說完後,就再次轉身離去。
“蘭嘉,我并不是...。”張紹城很想去繼續解釋,但是很多語言都很乏力。
“本來也是可以送給你曼珠沙華或者是曼佗羅華的...,但是它們都太高貴了,不是嗎?”她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對他這樣說。
她的表情不再淡然,此時她有些微皺着眉頭,眼眶也微變成怒色,張紹城都能夠從她緊緊抿住的雙唇中,讀出不會大聲說出來的責備。
“喵...,”這個時候,張紹城感覺到自己的褲腿有力在拖拽,他心慌的情緒被打亂,低下頭,見到加利圍着他嗅了嗅,然後躍起深處利爪勾住他的褲子。
“加利,我們該回家了...。”何蘭嘉也不再看着他,只是低着頭,喚着她的寵物。
“加利。”她又更大聲了一些,黑色的貓咪身體一震,急忙收回了彎曲的指甲,然後又輕叫一聲,緩緩離開。
“吱嘎”一聲,大門再次關閉,張紹城一只手拿着花盆,站在那裏,血液的溫度冰到了極點。
他回到家裏已經很晚,他習慣地将皮包挂在衣架上,然後脫下了皮鞋,走進客廳,小心地将那盆東菊擺放在桌子上,随意的姿勢坐回沙發,呆呆地望向那個很是飽滿的菊科植物。
‘東菊...,東菊...,東菊...,’植物的形狀都已經在他腦海裏留下了極其清晰的模樣,他反反複複地描摹它,都已經進入到了麻木的狀态。
齊薇這個時候從卧室出來,她搬出了一個椅子,坐在他的對面,直直地看着他。
“我想要和你談談...。”
“你是怎麽了嘛?”
“你想怎樣啊?”
“你想要賠禮道歉嗎?好啊...,我滿足你...,寫保證書嗎?也行...,但是請你不要這麽陰深深的好不好?有什麽事情不能溝通呢?”
“我跟你說,男人本來就是要疼愛女人的,我現在在讓你慢慢變好不是嗎?讓你成為一個好男人不是嗎?你別這麽不領情好不好?”
“喂...,我說你到底想怎樣啊?”
想怎樣...,想怎樣...,想怎樣?...,張紹城看着那株十分不适宜他現在這個空間的植物,什麽都好似聽不懂,繼續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