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朱鬼柳渾身一陣熱一陣冷地難受,感覺像是比死還難受的感覺。
只是腦海中卻又浮現起以前在戰亂國家當老師教小孩子的時候,和小孩子解釋不清奴仆制的危害,她就打個比方。
“就像你們小孩子,要不要幫人作弊是你的自由,看你和朋友的關系如何,可在西國奴仆制下,上層要你幫他填完整份試卷都是應當的,別人可以直接把你把辛辛苦苦的成果據為己有——從你的父輩,到你的子孫後代都是這樣……”。
結果小孩子們是懂得了奴仆制的危害,但她卻是被學校開除了。
開除理由是因為,“你說話太難聽了……”。
朱鬼柳當時聽到的那一剎那都愣住了,因為她以為自己只是直接了一點。
這些事情說起來像是聽笑話一般的經歷,但卻沒人知道她的心酸。
朱鬼柳其實今天也不想這樣同張百味說話的,或者說是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但卻控制不住自己而已。
她以前是個儲藏室裏什麽都有,從不怎麽出門,也不會生活的人。
不喜歡運動,雖然看見辛苦的人會同情,但自己也是個很矯情的人。
有時她在猜是不是因為她自己的媽媽炒菜太難吃了,所以到現在她幾乎是什麽都不吃,只吃菌類,豆腐之類又很挑的人。
又一個人總是想太多,不愛說話……
因為她知道回憶是自己的,只有現在和未來才是別人關注的。
朱鬼柳覺得自己可能某種程度上害怕的是承擔責任。
就像她的父母那樣,雖然她也覺得自己會給百味幸福一點的生活,但總怕自己因為平時的生活,或者工作不順利,會把怒火轉嫁給他——
就像當初她爸爸對她說的,“要給你的不用你要我就會給你,不想給你的你再怎麽求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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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鬼柳其實記不清他到底是怎麽說的,但就是記得,這該死的話可能到死也還記得。
她總怕那樣,一不小心就傷害了百味,然後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每日精雕細琢的東西有一天不小心敲了一個大的裂痕。
就像她不懂愛情那樣,她也不知道該怎麽樣對待百味,總怕不知不覺的時候就那麽失去了百味的心了。
她曾經勇敢地踏出了一些腳步,也付出了許多她認為深重而又慎重的情感,收到的卻是傷害。
她倒是沒想心疼自己的這些思緒。
因為她知道一個人最大的不好就在于用自己的想法卻界定別人的生命,然後再去讨論那些根本沒有經歷過的事情,發表言論——
那是愚蠢的人才有的行為,所以她志不在此。
所有她現在想要的,是在別人眼中,她的生命,雖然蠻橫過,辛苦過,可她完成了她人生的使命。
那些她沒有體會過的人生,就交由別人填滿,而她只要過完這現在她擁有的人生就夠了。
按照她最初設想的,就把百味撫養長大,然後她在這裏終老……
這是她餘生最想,也正在致力于的事情。
朱鬼柳在病床上躺了兩天才轉醒過來,睜開眼看到的就郭斯嘉抱着張百味,一大一小坐在旁邊的躺椅上的睡顏。
朱鬼柳就那麽沒有表情,無悲無喜地像個機器人般看了他們很久。
直到郭斯嘉幽幽轉醒,她的身體也才開始有了些反應能動起來。
她的眼神開始有了焦距地勉強笑了一下,卻因為實在感覺虛弱沒有說話。
不可否認情人眼裏出西施。
她那麽勉強的一笑,郭斯嘉還是從她褐色的眼眸裏找出了不一樣的神采,仿佛可以從她沉靜如琅的氣質沉靜如琅,發現她那有時很有野性堅韌的東西存在。
郭斯嘉笑了一下,眼角彎彎,因為百味的頭正靠在他的臉頰旁,郭斯嘉小聲向朱鬼柳示意她把床頭櫃旁的手機遞給他一下。
朱鬼柳伸手去取了,但卻疑惑道,“又沒人找你,為什麽拿手機?”——嘶,郭斯嘉立馬在心中收回誇贊朱鬼柳很有氣質這句話。
她又說了這句話!
現在看來她不過是幼稚得太過簡單而已,只不過看起來深沉而已,一說話還真就暴露她的智商了。
“我看下幾點……”,郭斯嘉小聲說着,不期然還是吵醒了睡着的百味。
百味剛醒,揉了揉眼睛看到一眼淡淡含着柔光看着他的朱鬼柳,就想從郭斯嘉身上下來朝她撲過去。
不過他可能又想到了之前的事,頓時又怯懦起來。
郭斯嘉倒是看了出來,起身将百味抱到了床上,放進朱鬼柳懷裏道,“你肚子餓了吧?我去買點粥”。
朱鬼柳懷裏抱着僵硬的百味,不知在想什麽,然後等郭斯嘉出去以後,收到眼色的百味正想轉身和朱鬼柳說些什麽的。
朱鬼柳就坐直了身子和他道,“幫我綁上頭發吧!”。
張百味愣了一下,沒想到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不由地喃喃。
“可是媽媽,你這樣頭發披着更漂亮啊……”。
百味剛想說看起來很溫潤,朱鬼柳皺了下眉頭,聲音無波無瀾,“可這樣我不舒服”。
百味沉默了一下,趕忙從她的包裏抽出一條皮筋。
朱鬼柳不知道在想什麽,就突然将他的手握了回來,緊緊抓着,然後嘆了一口氣。
“百味,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比如審美,口味什麽的有些分歧,但有些事情我們是一定要有共識的——比如說你要做個誠實的人,你要過得快樂……我其實很愛你,這點有時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朱鬼柳低低道,眉眼也是低低。
“我……我以前也很幼稚,老愛做小動作什麽的博取你爺爺奶奶的注意,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這個世界上聰明的人很多,原來我做的那些都很拙劣東西根本沒人在意而已——咳,其實我說這些,只是想說,我也挺幼稚的,我對不起你。因為我把對你爸爸的讨厭放到你的身上了”。
朱鬼柳悠長地閉了下眼睛,似是回憶,又是自白。
“我被你的太爺爺太奶奶他們,還有你的幹爺爺……小時寵得快沒邊了,我經常也惹麻煩,不肯吃藥,經常把他們鬧得哭了……所以,我自尊心很強,屈辱的事情,我從不想被別人提及,就算是親近如你,我也會覺得憤怒”。
朱鬼柳說到這裏,眼淚就一下子掉了下來,偏他在又覺得尴尬自己笑了一下擦去,揉緊了懷裏的百味,聲音沙啞道。
“其實以前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怎麽記得了,是真的,就像在醫院裏,我唯一有點深刻印象的只有兩次,一次在戰亂國家,我看着一個女人抱着她受傷的孩子沖進醫院,血流了她全身……還有一次是在這裏,那時候給我紮針的是個新護士,無論是紮針還是抽針,她都是提着來的,害我的手淤青了半個多月,因為實在太痛了……”。
朱鬼柳似乎很難才回憶起來似的,倒是有種孤感的味道。
“那些日子我都習以為常,也都忘了。有人說那是對生活的妥協——但我想跟你說,百味,我其實也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已,其實很多時候我都比不上你的……我,有的時候,就是感覺有些疼,想好好休息,可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脾氣——我可能真的是從小生活在和平的地方,太幸福了才會這樣……對不起”。
朱鬼柳說了一句,想不出形容自己的詞彙,親吻上了百味的額頭,眼睛腫脹未消地看着他,面目很是憔悴,眼裏卻泛着水光。
百味沒有言語,他也不需要言語,因為缪辰說過,當朱鬼柳抛出個令你覺得難以回答,或是不知道怎麽說的問題,那麽就不用回答,和她一起靜靜地呆着就可以了。
因為以朱鬼柳不擅長和人吵架對峙的個性,她真的要你回答的時候,并不會用那種令人難以接受的方式問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是很體貼又很冷淡的。
百味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懂那麽多。
這很有可能是因為他身旁的大人們都很博學和不會選擇性地和自己說話的緣故吧!
因為他們也都是小孩,也不知道像誰……
不過講真,說到像誰,百味當初真的以為自己是缪辰的孩子。
因為誰讓缪辰總是打錢給朱鬼柳,而朱鬼柳又總是一臉憤憤地沖回信彙局又給他打回去——
當年懵懂如張百味,也覺得缪辰像是個惹禍精般花花公子的丈夫,直到妻子某一天下定決心離開後,才幡然醒悟想要迫切挽回的樣子。
張百味躺在朱鬼柳瘦得有些硌骨,卻還是很溫暖的懷裏,撿起她護在他胸前的手來,小小的手掌對上大大的手掌——
張百味私以為她媽媽的手是比以前白了多得多的,只不過好像是不怎麽健康的白就是了。
她的手長的都比得上郭斯嘉的了,卻還不如郭斯嘉的細膩。
猛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朱鬼柳說過,“我的手大,所以我可以很輕易地抓到我想要的東西”。
是啊,他的媽媽從來都是如此,用她那無與倫比的雙手為他們的生活“抓”來過很多東西,有些事情是按照她的意願來的,有些不是。而他簡直不能想象沒有這雙手他們是該如何存在的……
朱鬼柳以為張百味可能都不記得,所以并無所謂。
可他永遠記得那雙手搭在他身上的感受——永遠別低估一個小孩所具備的能力。
因為每個小孩本身,就已經是未來的代名詞了,而這點,是你永遠無法預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