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郭斯嘉是回到警局,茫茫然渾渾噩噩過的一天後,晚上有些晚才來到朱鬼柳家的。
也是直到那時候,當他見到軟軟糯糯的張百味的時候,他才像是重新活過來似的。
郭斯嘉知道自己這樣也有些可恥,雖然自己覺得朱鬼柳“利用”他,他又何嘗不是呢?
他把百味當做和朱鬼柳重新開始的介體,因為百味算從很小和他在一起,也更容易獲得信任——
和百味在一起,就像是白紙可以重新來過,可以避免芥蒂,也比較容易看透,并可以輕而易舉地攻破……
卻從來不會像朱鬼柳那樣,已經讓他感到無時無刻的挫敗了。
所以依據這點,郭斯嘉是很愛和張百味說話的。
朱鬼柳雖然不是那種硬性要百味認真讀書的人,但也是要他做完大部分的作業才能和郭斯嘉玩的。
倒是有郭斯嘉這麽一個“人體鬧鐘”來坐着,張百味想早點和他玩、聊天,倒是每次效率都很高地就做完了作業。
每當這個時候,朱鬼柳倒是不會插嘴進來的,因為以往她每次加入讨論,那絕對是翻天覆地,搞得其他人哇哇亂叫。
因為無論如何,她都會“完勝”所有人。
但其實他們也沒不讓她加入他們的對話,只不過後來是朱鬼柳自己不好意思,也沒那興致欺壓他們。
所以現在基本上在他們說話、玩的時候,她都只在書房裏做自己的事情。
房裏的張百味正努力地抽出玩具房裏最上層的拼圖,不由地邊艱難道。
“我都不知道為什麽我媽媽為什麽就是不放矮櫃子——好吧,其實我知道,她雖然說我以後會長高的免得換,其實是她自己最讨厭擋道的東西和家具而已……”。
張百味伸手抽了半天,還是沒抽下來那沒有抽屜的高桌上的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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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斯嘉笑着搖了搖頭走了過去取了下來,“你怎麽不說你媽媽是怕打掃麻煩呢……”。
“呀!這都被得得你猜到了,你好牛啊!不過我媽說這不能說的——因為很丢人吶……”。
百味拍了下手狡黠的眼睛一笑,接過郭斯嘉遞給他的美人拼圖,然後拆開,俯身傾倒在地上,開始趴在地上撿起碎片拼湊。
郭斯嘉也在一旁坐了下來,長長的手撿起其中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什麽地看向窗外黃白交映的廣角建築,和喧鬧的霓虹燈色,又默默轉回頭看向一牆之隔的朱鬼柳書房的方向,不慎發了下呆。
“得得,你都沒拼呢!”,百味一噘嘴,“你好像最近老是這樣耶,是不是變……”。
郭斯嘉知道百味肯定是想很說傻了的,但大概深受他母親“不傷人”的影響,所以他換了個說法,“你是不是不舒服了呀?我去叫媽媽……”。
郭斯嘉本來也還是有些不在線的腦筋一下子又回複了,他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有些誇張地笑了,“沒沒沒,來,我們看這張拼圖吧!”。
郭斯嘉極力招呼着,百味便是沒得說什麽了,低下頭抿着唇看着那張艱難才能拼湊的拼圖,拼命地思考着,又被郭斯嘉拉去了神緒。
“今天下午呀!哦,對了,你都不知道今天我們下課後,媽媽還是刻意等了一下才出去牽車的,然後你不知道我們遇見了什麽哦!”。
百味臉上五彩缤紛地說着,郭斯嘉也如願擺出期待的神色。
百味挪了挪他的屁股,湊到郭斯嘉薄薄的耳旁,小聲而又帶着濕潤奶香氣息地氣流打在郭斯嘉的耳上,又暖又癢。
“我們就看見高中部兩個男生,一個男生對另一個男生說“我們去那裏好不好?”,另一個男生就推開他說不要,結果你知道怎麽!”。
百味特別震驚地強調,“然後那個男生就把另一個男生打橫抱起了……”。
郭斯嘉眨了下眼睛,突然發現內容有些勁爆,自己也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默默地看着百味。
正當他想說什麽的時候,百味又道,“然後另一個男生就看到我們”,百味又恢複小大人的冷靜模樣,很是理智道。
“他們吓了一跳,因為我媽媽也是老師——但你猜怎麽,平時都不笑的我媽媽,竟然朝他們溫溫柔柔地一笑!
過後才跟我說,在這種時候是要給人以鼓勵的,而不是用驚恐厭惡的眼光看着,不然他們一天都會傷心的。
百味邊說着,低下了頭,終于找到幾塊拼圖先将邊緣的圖案拼好了。
郭斯嘉則突然在腦海裏朦胧想象起朱鬼柳在夏日暴雨過的午後。
清清爽爽的空氣裏,或許有些濕漉的黏膩,但她那沉靜如琅的氣質裏,中分過直線下的五官柔細,圓潤,不知多想讓人擁有的笑容——
但他卻倏然想起那次朱鬼柳花光她所有的錢財賄賂海關,幫助那個西國女人逃離西國後,卻反被指責司法敗類時說過的。
“沒了就沒了,我委屈什麽,這世界上不止我一個人求而不得……”。
就一下子關閉了自己的遐想。
郭斯嘉是在晚上九點多起身叫百味去洗漱休息的。
然後他徑直獨自敲開朱鬼柳的房門。
門打開了,朱鬼柳轉身進房。
但郭斯嘉卻沒有邁進去,因為他知道朱鬼柳是不會讓任何人進她卧房的。
也果真,朱鬼柳只是回房壓好她的稿紙而已,然後她出門沖郭斯嘉笑了一下,帶好門,同他坐在了客廳。
朱鬼柳以為他也只是想随便聊聊的,一手拿起遙控器就要打開電視,卻不料郭斯嘉卻是壓了下去。
朱鬼柳便坐直了起來,認真地看他,“怎麽了?”。
“你昨夜看了一晚的電視吧!”,郭斯嘉篤定地說,“以往你從來不會這樣浪費時間去做這樣的休整的,到底怎麽了?不是說好了,難受了就要去看醫生的嗎!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的,現在還這樣……”。
郭斯嘉說到最後,話語有些嚴厲。
朱鬼柳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躲閃,但卻沒有說話,郭斯嘉知道她這又是覺得自己不想去做,卻連敷衍一句也不肯的拒絕談話。
他的太陽穴跳了一下,剛皺着眉頭想說什麽,猛然看見她眼裏的一抹冷淡,渾身也蜷縮起來,一副拒絕對話的樣子。
下颌緊了一下,只能軟了一句,“你好好想想百味吧!”。
郭斯嘉起身朝門口走去,但想了想還是不甘心,刻意扔下一句冰冷。
“你要是想像上次那樣動不了,讓百味這麽小年紀照顧你就繼續撐着好了,你這不稱職的媽媽”。
最後這句話成功讓朱鬼柳的眼眶濕潤了一下,她身上所有的疼痛帶來的情緒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可她還得顧及着洗澡完出來的百味,又是在哄完百味上床後,才回到自己房間。
沒了其他無聊事情轉移自己注意力,消耗心力的朱鬼柳,失眠更加嚴重,終于等她耗光了力氣,想光了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後極度疲憊到一頭歪着睡着。
倒是晨起醒來時,半邊身體很久都不能動的這個事實,才真的促使她決定一大早就去看醫生的。
因為這天剛好周末,昨天又和郭斯嘉“吵了一架”,朱鬼柳沒想找郭斯嘉幫忙帶孩子。
又不想把孩子一個放在家裏,就帶着去了醫院。
嚴格意義上她認為自己算個好媽媽。
因為無論百味在哪裏上課,她就會在哪裏工作。
而且也帶着他到處走,也不怎麽和他說教,還經常照顧他的生活,以免受外界打擾——
雖然這點她隐約覺得自己有點不行,但那也是之前在戰亂國家的戰争頻發的境遇才會造成這樣的。
而且她不也是回到華國後,現在允許讓郭斯嘉和他玩呢麽!
真不知道郭斯嘉莫名在指責她什麽,她只是用自己認為合理的方式生活而已。
而郭斯嘉說的無關緊要,平白無故指責的話語還真就讓她當真,傷心了一晚上了。
朱鬼柳搖了搖頭,看向緊緊跟着自己,乖乖的百味,就不免有些心酸起來。
心疼這孩子那麽小和她生活在那種不和平的國家,什麽也沒有地從小就擔驚受怕,所以現在才會這樣過于懂事……
他們穿過車站熙熙攘攘的街頭,朱鬼柳的思緒這才被陡然停住的百味給吸引了。
順着他一動不動的目光看去,朱鬼柳這才認出,原來車站旁一排擦鞋的女人當中,有個小女孩坐在其中一個低胸開到下面的女人旁邊讀書,而坐在高椅上的男人猥瑣地看着那女人的胸脯。
朱鬼柳認出那個小女孩是百味的同班同學,有些感嘆于那女孩已經理所當然的現狀。
朱鬼柳看着百味,直到百味自己抿了下唇,自己拉着朱鬼柳朝醫院走去。
百味一路上沉默不語,朱鬼柳也沒有打擾,到醫院本後,朱鬼柳本來以為百味的心情好一點了。
卻是又看到前面一個女生上去扶梯上面,而她的媽媽穿着病號服,紮滿針孔的手扶着腰,要哭出來似的,說了一句,“我不敢走……”。
後面的的人已經着急不耐煩起來了,而那個冷眼瞥着她母親的女孩更是一臉不耐煩地居高臨下,直到扶梯到頭,她的臉就消失在了盡頭。
在朱鬼柳的心情已經被沮喪的情況下,怎麽今天所見的都那麽悲涼呢?
百味豎起一雙眼,不解看着那冷漠地女生道,“她也會變老啊!怎麽這樣子——”。
百味剛想去扶那個女人,但那和女人卻還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踉跄了一下,自己登上了扶梯。
百味看到朱鬼柳眼神一黯,卻是什麽話也沒說,也登上了扶梯。
只不過朱鬼柳是從來不會把手搭在扶梯,或者是手肘靠在什麽東西上面的,因為她有潔癖,所以永遠站的挺直。
所以雖然就算朱鬼柳也會去幫那個女人,但她心裏其實仍是不喜歡接觸別人的,只不過她的确會做就是了。
百味猜測大概朱鬼柳是尴尬了,因為她剛剛不想叫百味過去的樣子表露出來,怕有什麽傳染的皮膚病之類的。
但百味并不知道她是自己想過去幫的,她怕百味誤會她,可解釋一下又挺尴尬。
這種猶豫而又懦弱的情緒一現,百味有些不明所以,但好像也覺得大概就是之前他猜測的那樣。
百味并不想朱鬼柳情緒如此低落地,還給他說着醫院裏看病的流程。
所以走到三層的時候,突然指着一個洋溢着笑容的孕婦驚奇道,“媽媽,以前你懷我的時候也那樣嗎?”。
卻沒想到看到那場景,朱鬼柳的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似的避開了,明顯不想回答的樣子。
然後她又勉強定了一下,笑着,“我在和你說怎麽在醫院裏看醫生呢,說不定你以後會用到……”。
百味努嘴,“不是有你嗎……”。
朱鬼柳一聽,卻回頭正色道,“你能确定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就在嗎?”。
百味或是被這樣的語氣給鎮了一下,又吓到了,或是勾起了什麽,一張臉沉峻得要哭了出來。
“你不公平!你想我回答的時候我就無論如何必須回答,到我的時候你就敷衍我!你還不準我吃甜的,你自己都去買麥芽糖吃,只給我一點點……”。
百味帶着哭腔地控訴,朱鬼柳一聽,可能是想發火的,卻還是忍住。
“我喜歡吃甜的是因為我那麽多年來選擇的結果,而你還要長大,當然不能挑食啊……”。
百味邊哭着邊躲開朱鬼柳伸過來想要摸她頭的手。
“什麽叫小孩挑食,大人不挑——不就是因為大人買的都是自己喜歡吃的……”。
百味哭的一抽一抽地,旁邊一個聽到男人卻是笑了。
朱鬼柳冷淡地瞟了一眼,将百味拉到拐角無人處,下颌一緊,聲音有些涼涼。
“我看你是好日子過得太久了對不對?你忘記以前我們是怎麽生活的,你忘了……”。
但以朱鬼柳這種說話慢條斯理的人來說,不被打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什麽呀!你老是這樣!你覺得我拖累了你對吧?你根本就不想生下我,有的時候你看我都像想看別人那樣陌生……你以為我什麽都不懂,我都知道……我剛剛問你你都不說”。
百味說的傷心,哽咽着。
朱鬼柳卻是一扶腦袋,遮住眼睛,視線晦暗不明,手抖了抖。
然後她放下了手,喉頭動了動,“這些話誰告訴你,郭斯嘉還是缪辰,缪辰對吧?呵”。
朱鬼柳冷笑一聲,低下頭去眼睛看着百味的淚眼。
本來心軟了的,但卻還是把那些話說出口。
“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我不說嗎?那是因為你的确給我的人生造成了很多麻煩——我身在一個戰亂國家,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連生産也要自己走去醫院……”
“我并沒有覺得我凄慘,只是我本來不該這樣生活的,按照我的人生設想,我應該拿着我父母的資産,偶爾也為別人奉獻地在人群中活着,卻不被打擾地安穩過一輩子——”
“可那些全都成為泡影了,因為這一切都是你爸爸這樣做的,也是他把我送去那個戰亂國家的,他讓我身無分文地在一個陌生的國家、因為要養育你去撿垃圾做其他壞事過活……”。
朱鬼柳單膝跪在百味面前,雙手抓着他的肩膀。
“不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你,就像我當初也不知道我愛不愛你爸爸那樣,也許只有過後才會知道”。
朱鬼柳說完起身,似乎剛剛那些近似咬牙切齒的話語并不是她說的那般。
對着這麽一個不谙世事卻因為環境而被迫成熟的孩子講這些事情,她的心中本是一陣暢快,沒過幾秒後卻是心痛和愧疚一起湧上,卻沒有後悔。
只不過看着百味皺着在一起的臉,她又有些難過,她蹲下去摟住百味,摟住瘦瘦又拼命掙紮的百味——
“我早和你說過,當我不想回答又不想欺騙你的時候就會這樣……有的時候好奇心太重也不好的對吧——我也不想這樣的”——
然後,莫名其妙的,就像當初自己的父親湊在一塊身邊說着,朱鬼柳明明不想像自己父親當初傷害自己那樣,可卻還是對張百味說了同樣的話。
“我想給你的都會給你,而我不打算給你的,你再怎麽怎麽求也不會給你”。
朱鬼柳輕輕地在百味耳旁說着,一滴滾燙掉落在百味的脖頸。
百味一驚,卻是沒想到,朱鬼柳就這麽從他的肩膀一旁直直地摔了下去。
小小的張百味就這麽楞在一旁,不明白她最後那句是在說她不想對他說之前那些話、還是抱歉她實在無法支撐地倒下,給他造成的困擾。
但他的确知道,他今天令她蒙羞了,她是個那麽注重名譽的人——
總能提前預警到天氣變化提前把衣服收好妥當的人,今天卻史無前例地在醫院,被他這麽早上一激地給暈倒在了醫院走廊上。
即使他知道她只是一時生氣而已,但卻仍免不了心裏自己責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