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朱鬼柳其實是個極其怕痛的人。
所以被理間深秀“逼迫”去打整整一個月多的疫苗針後,因為少眠,實在是憔悴得夠了。
實在是她的感官的寬度、域度都比較大,就像二戰時的聲波調到和腦電波同頻率殺人的那樣。
頻繁在醫院外出的話,朱鬼柳可以看見更多的東西,聽到更多的聲音,也就是華國俗稱鬼眼、鬼耳朵之類的。
所以朱鬼柳因此才很讨厭別人的氣息,也讨厭大多數聲音光線——
因為那總是使她難以入睡,而睡醒後又難以蘇醒控制身體。
然後間接地,也使得她的情緒變得很難控制,總是莫名其妙想七想八的亂竄。
西國人喝湯要有聲響才行,但縱使理間深秀喝湯的聲音悅耳,她還是一聽就思緒萬千吃不下飯。
而朱鬼柳這裏是山城附近,悶熱潮濕,需要多吃酸多喝水才,不用去醫院調養身體。
她又愛吃在華國人眼中都算奇怪味道的食物,比如香菜,也愛喝水。
所以會經常上廁所,也老是和他們産生沖突,是以也是不經常回和她們吃飯的。
以上種種的一切不适,加上朱鬼柳又怪理間深秀的多此一舉害她挨了那麽多針——
雖然她知道他是為她好,但卻并不想接受這個好意,所以變得有些桀骜不馴起來。
以前她在西國大使館裏仍是随意,水喝多了想上廁所還是照樣上,也都沒人管。
現在卻不行,畢竟她既然已經對理間深秀生氣了,已經敵對了。
自然要兢兢業業,不能讓人家抓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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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朱鬼柳戒了多喝水,也收斂了一些其他的活動,在那一陣子吃喝都“水土不服”的情況下。
乖乖回到西國大使館裏上崗報道後,也只想着就這樣過完理間深秀在華國的日子就好。
路克大概是知道了朱鬼柳曾被一個西國女孩傷到,所以連帶着也有些讨厭西國人的事情,知道她可能對他們也有偏見。
也猜到了像她這樣小心眼的女生,就算有很大的覺悟,也是因為在她理解的社會倫理道德基礎上好面子以後的事情。
所以他并沒有出面阻止,她在西國大使館裏閉門不出的舉動。
畢竟她已經完成了她所要做的工作——組織好人把理間深秀保護好了就夠了,至于怎麽保護,過問權并不在他。
嚴格意義上她這種人真的很薄情。
她對西國大使館遠距離封閉,原本不該加上郭斯嘉的,可她愣是連郭斯嘉也疏遠了。
不知是她所謂的司法公正在作祟,還是她不會兩種人格的切換,做不到在西國人面前一個樣,在華國人面前又一個樣,所以只好這樣“一視同仁”。
總感覺朱鬼柳再醫院養完病,打完疫苗針後回來疏遠了許多的郭斯嘉攔住了她。
“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你要這樣躲着我?”。
看出郭斯嘉的眼眶有些紅紅,朱鬼柳頓了一下,掃視了四周空蕩蕩花圃,卻沒卻沒看見二樓上窗臺窗簾閃動的微瀾。
“你語氣可不可以好一點,我不欠你”,說完她就要走,郭斯嘉攔住了她,“你怎麽這樣……你明明知道我,我喜歡……”。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朱鬼柳莫名一句,打斷了郭斯嘉的話。
果真,郭斯嘉就茫然了,“你說什麽”。
朱鬼柳看他,“我知道我這種人很惡劣。如果是禿鹫,應該是最能搶食吃的,如果是鱷魚,肯定是最後能成活的那只……”
“所以,我現在這樣,在對你說抱歉,也只會用這樣的語調。我向來也是不耐煩攀談的,也不喜歡讓別人了解我——”
“勉強就算是“你的人生很傳奇,但我無法拜讀”的那樣吧,我想這句話無論是對你,還是你對別人,這句話也适用的吧?”。
朱鬼柳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些,別的人可能聽不懂,因為這的确看起來沒什麽意義。
但郭斯嘉的手卻是攥緊了——接下去他能說什麽呢?
他能怪她靈敏地察覺到到了他的告白,然後阻止了事情的繼續發展,還用這樣的話來搪塞他的真心嗎?
他不能。因為他知道她看上去像是這世界上最諾諾無為的人,其實內心卻華彩張揚到有時候也想撕碎什麽的地步。
如果他逼迫她,那麽等待他的,大概會是無盡的決裂。
在朱鬼柳的眼裏,或許每個物品,每件東西都是有生命的吧,所以她才會那麽無奈善良,對自己的家用電器,別人的情緒,甚至細微,不明原理,也不好亂用似的小心翼翼地呵護着。
可她這人就是矛盾的,明知道她的唇那麽薄,人卻更薄情。
但對自己自己熟悉的東西就極盡所能地壓榨——就比如她自己,她在某些地方對自己都很苛刻,所以郭斯嘉也沒辦法責怪她因為熟悉他的性情,才這樣毫無顧忌地裝傻,裝不知道他對她的心才是。
可能她到最後也只是落得讓人可憐的下場,因為也許只有到那時候,她才會明白有些情感的可貴。
不過那是很久以後的事,而朱鬼柳從來都只關注現在的享樂主義者,自然并不關心。
是以自那天過後,她更是一個人無處可逃似的常常呆在房間裏,郭斯嘉也沒去打擾。
而理間深秀他們除了各國的事務,還有當初綁架案的真兇要找,自然顧不上什麽都無法提供幫助的朱鬼柳了。
所以,就在朱鬼柳以為她這樣抵觸地在西國大使館過活,可能并不能行得通時,她卻發現後半段在這裏的日子舒坦得多了。
她白天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忙着也沒人打擾,傍晚虎臣和郭斯嘉交接班的時候,朱鬼柳問下陸知雅他們在在外執行的情況,然後也就罷了,反正她最近身體都不行,硬要出去也是心慌。
而晚上的話,她會去林間小路散步,這還是在i國那裏知道的事情,原來每個大使館的布局和設置都大同小異——這樣散步散着散着,倒是多了些其他的情懷出來了。
很多人說她嬌氣,又自私驕傲得要命。
可她其實也很随便,有的時候甚至會像男生一樣,臉上流汗了,就提起衣服搽臉那般粗暴。
有時也會用旁觀的角度,去感受那些她認為與她很相似的情感,比如孤獨。
雖然其他的痛苦,她不深甚解,但至少她還是懷有同情的。
偶爾想到以前,她的心中,腦海裏總會浮現出很多愧疚,對爺爺奶奶的愧疚,外公外婆的愧疚。
那段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簡直不敢想象,以前小時候在出門的時候,她被家裏長輩包圍着,簡直像公主似的,雖然比不上理間深秀那種真的王子,但也還好,沒養成跋扈的個性,倒也培養了她某些張揚的個性。
雖然那些品質到後來給她的生活造成了巨大困擾,但也還是勉強可行的。
哪像現在,她又演變成這樣——什麽事情都自己要一起做,卻對所有人都敬而遠之。
這種情況,好像是對自己以前衣來伸手的厭惡,所以才用後半生“虐待”自己的方式補償而已。
雖然她現在選擇獨自一人的原因,有可能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沒人能像家裏人那樣照顧她,而她也不屑處家裏人以外的觸碰而已。
但她現在倒是喜歡這樣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
畢竟她從小就讨厭有什麽東西當道,如果妨礙她的視線的,通通都會被她舍棄,排除——因為她只喜歡一片坦蕩,而且力求幹淨利索。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是有性格的人,還是一團虛無的人。
她曾經為所欲為,任性,并善于抓住長輩的弱點,挾制她不相愛的父母做出相愛的樣子。
也曾那樣過,想盡辦法去做一件自己很想做的事情,雖然并不那麽邪惡了,但就是突然有一天,在鏡子裏看到自己事情無法得逞後的臉面後,而後就決定只以一個想法、一種樣子生活就好了。
因為這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聰明的人和當家庭主婦的人。
所以朱鬼柳至此明白,自以為是最不可取的行為,就像她曾看別人拙劣的表演那樣,她也知道只是不拆穿而已。
這個社會裏的每個人其實都有責任教育別人,但這個世界很薄涼的。
因為自己在成為成為有用的人後,曾經那樣出醜過,就會生出那種異樣的心思。
憑什麽平白無故地讓陌生人截取了自己一生的精華,而自己卻在其中起了濃縮的作用?
朱鬼柳曾經也深受其害。
因為她幼年直到長大,都只是和長輩一起過日子,甚少和人交際周旋,雖然懂得處事之道,但卻在實際中并不适用。
而其他的前輩,又會這樣那樣地說成功之路的痛苦,害得朱鬼柳為了走捷徑也嘗試避免過那些苦楚,卻反而出醜。
直到最後,她終于不相信其他,就只是一直,一直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将很多痛苦,守着守着也就那樣過去了,所以這才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
朱鬼柳很讨厭張揚的人甚過于張狂的人,因為前者比後者更是高深,睿智,更危險些。
而她讨厭那樣的人,也只是因為她曾經是那樣的人而已。
她後來對所有的東西,物品都很有善意,也并不過度使用,有些東西用了幾年幾乎還和全新的一樣——
就只是對自己,她卻幾乎沒上過心,還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累死般地,沒有隐私地在工作裏拼搏,無處可逃的樣子。
就像朱鬼柳知道郭斯嘉大概是喜歡自己卻裝作不知道的意思,她對誰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她讨厭的那個西國女孩,雖然她沒對此事有任何反應,但她的這種反應本來就不尋常了。
作為一個普通人,她既不鮮活,也不曾大笑過,可要說她高尚,也卻并沒有很多體現。
而且因為她在莫城身處高位過,在這裏處處受轄制,脾性不懂如何周旋的本質一出來,反而顯得品性更不好了些。
郭斯嘉記得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因為在機關宿舍刷牙的時候,一排的水龍頭過去,各個人都在忙着上班前的洗漱。
郭斯嘉雖然不是很有潔癖的人,但每次有人吐洗漱水在池子裏,然後被人噴濺起的泡沫弄到,也是很不舒服的。
可每個人都這樣,他能說什麽?
這種情況,是直到一次晚晚地遇到朱鬼柳,他走過去的時候,看到她本來還站的直直吐漱口水的,他一過來,她就默默地彎下身子吐了,免得噴濺到別人身上……
那時,郭思嘉就被朱鬼柳的柔軟給打動了——有的時候人真的很奇怪,就是被這麽一個小小的舉動給打動了,所以郭思嘉才會有那樣的信心,去包容朱鬼柳身上的其他大于這個月優點的缺點。
所以後面幾次出警,他才會拉着她一路狂奔去了犯罪現場,然後也讓身上從沒有過疤痕的朱鬼柳,為了救他,在虎口上留下了一道長疤。
郭斯嘉對此曾很是愧疚,也不敢見她。
但朱鬼柳卻毫不在意,反倒找自己說話,所以兩人關系也才漸漸好起來。
朱鬼柳右手手上的那塊長疤顯赫,延伸很長,當時差點把脈也給弄斷,給手弄殘廢了。
所以那時,郭斯嘉就想送她一個手鏈遮擋。
他見過朱鬼柳手上的戒指,似乎是從小就開始戴的,钲藍色的繁複花紋,紅色戒心。
右手食指和左手尾戒上各一個。
他是聽說她除了耳上半個耳釘,和手上這兩個戒指外,是從不戴別的東西的。
所以還是想試試的郭思嘉,在有一天,終于挑選好了一款匹配的手鏈打算送給她。
但那時收到禮物的朱鬼柳明顯愣住了,打開以後吃了一驚,顯然是并不想戴。
可她似乎又覺得不好意思說出口——因為他們每天都會見到,所以愣了一會。
索性朱鬼柳的手很大,這是郭斯嘉沒料到的,結果才發現,那個加寬了的手鏈戴不進去。
郭斯嘉明顯看到朱鬼柳如釋重負,然後真誠地向他道謝後,就拒絕了那手鏈。
郭斯嘉很想說他可以繼續找人再去調整一下手鏈的,但看到她眼裏的感謝是真的誠心,想想還是算了。
所以笑了一下點頭應過她的遺憾——因為不能每天戴這個東西,所以退給他的原因。
也是那時候,郭斯嘉才開始注意到朱鬼柳身上的很多事情。
比如說她的手臂下,有一顆難以察覺的黑色米粒辦法大小的痣。
朱鬼柳是說過她對人身上痣的理解的。
忽略她那長篇大論關于色素先天和後天在身上如何沉積的理論,以及每個痣在身上不同地方的含義。
朱鬼柳說過,“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痣的話,那麽幾乎每個人的身體也都只是一堆器官的組合體而已;只要深入靠近才會感到存在的痣,最為奇特”
“就像是可以固定住的焦點,人才不會這樣無根徐源地沒有标記的在銀河世界上活着——有時候一顆痣,也許會是一個人特定心境下影響生物體的改變也說不定呢?”。
朱鬼柳眼睛彎彎地笑着跟他說。可說實在的,有些話郭斯嘉也是聽不明白的。
但又不能裝明白的敷衍,因為你還需要對她說的話補充一下,她認可了才能算完。
“嗯,你是說……如果我現在某一方面的心事的話,短期……噢不,長期以往,我的神經會控制相應的分泌物質,比如說在我兩眉中間有顆痣——因為有心事的話眉心中間最容易長痘痘了……是這樣的意思嗎?”。
郭斯嘉咳了一聲,磕磕絆絆地說着,還很不确定。
倒是朱鬼柳看他如此着急模樣,搖了搖頭,卻是什麽話也沒說,看着他笑了笑,轉身走了。
然後郭斯嘉就看着她行走的背影,和她左手晃動下若隐若現的黑色痣。
郭斯嘉默默地蜷起手,那樣的想要把一個人的心抓在手裏的痣,他手心也有一顆,但朱鬼柳卻不知道它是為誰而生的——甚至連它的存在也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