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滿懷心事怕人猜
粗陋的房舍中, 許嘉樹衣冠整齊纖塵不染,與當下環境格格不入。
杏花牢記着爹娘的吩咐,看都不看他一眼, 抓着錢氏的手哽咽着喊話。
錢氏眼淚吧嗒吧嗒的掉着,将杏花摟在懷中, 難舍難分的說:“這位公子,求求您了, 我們現在可只有桐花了。”
一向老實笨拙的楊三兒, 難得機靈了一次,抓着婆娘和孩子的手哀求道:“求求您了,我們養了桐花這麽多年,實在舍不得和她分開。”
楊三兒說這話時,惦記着許嘉樹先前許下的銀錢,又有些埋怨婆娘心眼子太多, 萬一對方生氣不留錢一個人走了怎麽辦。
但他人笨口拙, 心裏那點兒擔心也沒顯露出來。
許嘉樹望着哭成一團的三人, 沉吟之後終于發話:“既然你們夾山鎮無田産房舍傍身,不如随我先前往岐州, 日後再回興寧城。”
錢氏和楊三兒都是鄉下人, 水源縣都沒出過, 哪裏聽過岐州和興寧城的這倆地。
但他們親朋離散,長子早喪幼子夭折,對夾山鎮并無留戀之處。
何況,許嘉樹要是在這裏待久了, 萬一冒出個知內情的,她們可就危險了。
兩人在愣了一會兒後,錢氏抱着杏花肩膀,可憐巴巴的說:“只要公子不把桐花奪走,我們夫婦倆願為奴為婢跟着您,一路照顧花兒。”
她說的可憐,看向許嘉樹時膽怯畏懼,看向杏花時又一片慈愛。
許嘉樹負手嗯了一聲,淡然道:“後天我會雇馬車帶你們離開,不要帶太多行李,衣裳鞋襪還有小食藥材我都會備上,沿途客宿驿站或客棧。”
談起去岐州的安排,許嘉樹話多了不少。
他去岐州是為了與仇人做個決斷,沒将仇人除去前,他不放心将妹妹送回家鄉。
錢氏和楊三兒唯唯諾諾的應下,許嘉樹語氣溫柔的和畏畏縮縮的杏花說了兩句話,這才離開。
等許嘉樹走後,錢氏喜極而泣,沉浸在即将脫離泥腿子生活的喜悅中,杏花一臉茫然。
楊三兒還是有點兒畏首畏尾,又問了一次事情敗露怎麽辦,卻被錢氏擰着耳朵兇了回去。
許嘉樹出門之後,望着遠處蕭索林木,心情有些黯然。
他還是來晚了一步,當年娘親将他們兄妹分別送出,怕他們不能順利彙合,許嘉樹認不出年幼的妹妹。
許夫人特地在女兒臉上塗了胭脂醉,又将解藥方子放到他身上,讓他找到妹妹後為其除去臉上印痕。
然而,他只是遲了幾天,妹妹的容貌便被毀了。
天空陰沉,雨點忽生落了下來,初時下的稀稀疏疏,後來密密麻麻的織成一張白茫茫的網。
許嘉樹撐開油紙傘,在雨中緩緩前行。
“嚯,下雨了,一層秋雨一層涼,真冷呀。”
車隊在驿站停下來休息,許安樂迫不及待的跳下車,沒走兩步,天空突然落起雨。
她抱着腦袋,螞蚱似的一蹦一跳,飛快跑到了驿站房檐下。
隔着雨幕,許安樂看到陳良先下車,然後撐起有竹傘,接着齊光才從容優雅的下了車,傘立馬移到了他頭頂。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朝驿站走開,許安樂抿唇看了一眼,撒腿就朝另一個屋檐跑去。
“燕兒姐姐,我來啦。”
她歡快的叫了聲燕兒姐姐,一個穿着杏黃上襦青布裙子,十六七歲模樣的姑娘走了出來。
她梳着雙丫髻,臉蛋兒圓圓的,鼻尖兒周圍散落着幾顆零星小雀斑。
燕兒笑的一團和氣,眉眼算不上漂亮,但透着溫婉。
看到許安樂來了,她招招手說:“雨大,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這就把做好的沙袋拿出來。”
她輕盈轉身進了門,不到片刻功夫又出來了,雙手托着四個沙袋,神情有些吃力。
許安樂開心的沖了過去,接過沙袋後,喜滋滋的說:“多謝燕兒姐姐,做的真精致,姐姐女紅就是好。”
燕兒抿唇淺笑,特意解釋了一句:“你年紀還小,怕你受不得重,沙袋特地做的輕了些。”
“嗯嗯,燕兒姐姐真細心。”
許安樂愛不釋手的将沙袋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接着屈身放到腳下,從荷包裏拿出了十幾文錢。
她甜甜笑着,拉住燕兒的手,将銅錢放到她掌心中:“多謝你啦,燕兒姐姐,我真的很喜歡。”
燕兒沒收許安樂的錢,她将手往回一收,板着臉說:“一點小事兒而已,你再這樣見外,燕兒姐姐要生氣了!”
上次燕兒發熱,頭昏腦漲的十分難受,她一個丫鬟又沒人關心,還是許安樂發現後,給她熬了姜湯和中藥。
就沖這一點,燕兒如何也不會收許安樂錢的。
許安樂也不是死板的人,見燕兒不收自己的錢,她從腰上取下一個另一個小荷包,笑嘻嘻的說:“燕兒姐,你最好啦,給你一些我自己做的蜜餞,可好吃啦。”
這次燕兒沒拒絕,她收下了許安樂的荷包,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這小丫頭,嘴甜人甜,哪兒哪兒都招人疼。過幾天我再給你做幾個荷包,記得過來拿。”
“謝謝燕兒姐。”
“燕兒,熱水燒好了麽?”
兩人正在說話,突然有人拉長音喊了聲燕兒,她朝許安樂擺擺手,輕巧轉身應了句:“熱水好了,這就送到。”
燕兒走了,許安樂将沙袋系好,發現燕做的很貼心,沙袋系帶很牢固,綁上之後不容易掉。
她活動了一下四肢,手臂和小腿都沉甸甸的,但在她承受範圍之內。
雨還在下,許安樂開心的往分給她的客舍走,半道卻被秦歸攔住了去路。
“許安樂。”
秦歸神情嚴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許安樂。
每次和秦歸相處,都免不了拌嘴的許安樂,白了他一眼問道:“又怎麽了?吹胡子瞪眼的,我是欠你錢了?”
秦歸找許安樂是有正事要說的,但被她這麽一堵,立馬跟炮竹似的又炸起來了。
“我好心好意來提醒你,你別狗咬呂洞賓。”
被比作狗,許安樂呸呸呸三聲,氣咻咻的說:“不用你提醒什麽,只要你別氣我就得了。”
她說完之後,繞過秦歸就要走,他伸出手臂攔住了她的去路,一張臉已經憋紅了:“許安樂,你別不識好歹。我跟你說,離齊光遠一點兒,他跟你不是一路人。”
似乎是覺得這話還不夠狠,秦歸又加了一句:“你就是個大字不識一筐的鄉下小村姑,齊光眼瞎了也不會看上你的。”
許安樂藏在心底裏那點兒小心思,被秦歸無情的戳破,頓時有種臉皮被人擱地上踩的感覺。
她瞪着秦歸,揚着眉毛兇巴巴的說:“我不識字兒怎麽了,礙着你啥事兒了,你管東管西怎麽不管天管地去。”
秦歸本來是好心,或者說他也存了那麽點兒私心,不想許安樂将滿腔心思擱在齊光身上。
但偏偏他不會說話,好心勸告也像是挖苦嘲諷。
秦歸見許安樂氣的臉蛋兒通紅,完全沒聽進去他話的又意思,壓着心裏那股不舒服勁兒,再次勸到:“金鱗豈是池中物,不日天書下九重。他沒那麽簡單,你年紀小,他話中幾分真假,你如何辨得?”
相比之前的挖苦之語,秦歸這話透着關心,也的确有道理。
但許安樂心亂如麻,又如何能聽得進去,雨聲嘩嘩,寒意陣陣,她收起愠色,神情冷淡的開了口。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有自知之明,你也別一副我非要死纏爛打的樣子。”
許安樂話剛落地,突然看到齊光擎着傘,在雨幕中站着。
白茫茫的雨幕中,他身姿挺拔如青竹,面容籠罩在陰影中,顯得有些模糊了。
她心中正慌亂,望齊光時不免有些出神。秦歸順着她目光望過去,恨其不争的甩袖離去,臨走還不忘瞪齊光一眼。
待秦歸走後,許安樂正要離開,齊光踩着雨水朝她走來,聲線平穩的喚了聲:“許姑娘。”
雨水順着屋檐流下,在地上砸出一排排小水坑,許安樂駐足望着不斷泛起漣漪的小水坑。
齊光踏風雨而來,衣裳下擺幹淨整潔,沒有濺落半點泥水。
他登上臺階之後,收起傘,水順着傘尖往下流。
許安樂往後讓了一步,齊光眸光蜻蜓點水似的掠過了她的眉宇,停在了她身後的畫梁上。
她仿佛失了言語,緊閉雙唇,一句話也沒說。
往日鮮活快樂的小姑娘,露出這樣的神情,齊光心中生出負罪感。
“安樂。”
他換了稱呼,聲音更加柔和了:“許多事,還不到說的時候。但我對你,對雲先生他們,一直心存感激,無論何時都不會做不利于你們的事情。”
齊光開口之前,許安樂心中隐隐還有期待,但聽到他說感激二字時,漫天秋雨好像盡數落在了她心裏。
她嗯了一聲,露出了一個比齊光還要溫和還要守禮的笑容:“我知道了,願齊公子早日養好身子。我還要學字去,先走一步了。”
許安樂手抓着裙帶,伶俐的繞過齊光,很快進了房舍。
裴玉在角落中,遠遠的看着自家公子沒兩句話就被抛下,不用猜也知道,他大約又說了一些沒情調的話。
哄小姑娘開心哪需要什麽大道理,只要将手牽着,情牽着,千言萬語抵不過一句海誓山盟。
但他們家公子怕是不懂的,裴玉突然有些幸災樂禍。
作者有話要說: 替男主着急,嗷嗚,不過還是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