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8 他要踏烈火前行
這一路上, 齊光格外沉默,或者說他這幾天一直很沉默,只是許安樂一直不敢往心裏放。
如今交了底, 她也不能不去想了,自欺欺人也沒什麽意思。
回來時, 齊光雖然還像往常那樣,一路護着她, 但卻不像來時那樣牽着她的手了。
他們兩人之間, 就像湖水,表面上風平浪靜的,暗地裏已經湧起暗流了。
回想齊光這一路走來的沉默,許安樂甚至有點兒感謝曾志的多話了。他一路從女兒走失講到了岳父家老宅,極大的沖淡了許安樂心中忐忑。
他們回了客棧後,雲先生坐在月下閉目養神, 幾人上前問了好。
小松鼠石竹動作敏捷的撲到了許安樂懷中, 委屈的拿小爪子扯她的頭發, 吱吱的叫着。
石竹這個名字,其實還是雲先生取的呢, 也不知他是喜歡小東西, 還是不耐大家亂起八糟的叫它。
許安樂聽秦歸說, 石竹也是一種藥材,雖然他本意不是為了科普,只是為了敲落她孤陋寡聞。
她問了桂圓,從《草藥圖鑒》上找到石竹, 它是一種非常漂亮又可入藥的花卉。
小家夥很有靈性,無論喚小松鼠、小家夥還是石竹,它都會飛快的沖出來。
街上人太多,明火也多,怕小石竹變成松鼠泥,許安樂堅持不帶它出去。
小石竹拿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許安樂脖子上纏了一圈兒,哼哼唧唧的撒了會兒嬌,又跳到了齊光身上。
齊光明顯楞了一下,忍住了躲避的沖動,許安樂的目光看了過來。
小石竹用軟乎乎的小舌頭,舔了舔他的手腕。
它真的是一只非常聰明的小松鼠,齊光不喜歡被纏住脖子,它就改成了撲懷。
雖然,齊光其實也不喜歡它往懷裏撲,但是安樂很喜歡,他伸手為小家夥順毛,心情有些複雜。
他以前養過這只小松鼠的,也不算養,它極有靈性,時常在寺廟周圍徘徊,他會扔一些堅果給它。
沒想到,那次他出了意外,最後還是這個小家夥找來了人。
當許安樂容貌一天天恢複後,齊光才發現,原來這個小姑娘,他是見過的。
那天他和裴玉站在山林中,許安樂眉開眼笑的将裴玉打壞翅膀的山雞抓走,這算他們第一次見面。
剛恢複記憶,齊光只要一想事兒,就會變得有些困乏。
他這次算是因禍得福,終于解決了懸在頭上的利刃,但又似乎多了一個軟肋。
安樂,許安樂,齊光在心裏默默念着她的名字,胸腔中湧起熟悉又陌生的悸動。
他從出生開始,便擁有無數人一生難以企及的榮華富貴,也從出生起面臨着刀光劍影。
在那些華美的亭臺樓閣之下,在那些名貴無雙的錦衣玉食之下,危險從未消失過。
他直到忘憂蠱發作之時,才知道自己中了這樣一種罕見的蠱蟲。在此之前,齊光一直以為他只中了慢性du藥。
原來恨他的人,不止要他死,還想要他沒有尊嚴的死。
想到他忘憂蠱發作之後的狀态,齊光眉宇間結了淡淡冰霜,要不是遇到雲先生,要不是遇到了安樂,他會像傻子一樣渾渾噩噩的死去。
死亡并不可怕,但那些人的怨毒之心,讓齊光不寒而栗。
孟這個姓氏,賦予他的至高無上的尊貴地位同時,也給了他世間最惡du的詛咒。
那些人,或許已經在把酒言歡,慶賀他的死亡,也慶賀孟家宗祠中,又有一個人将提前将牌位擺了進去。
可惜了,齊光替他們可惜,他孟雲昭不但沒有如他們所願,還将重新奪回他的身份,給所有人一個驚喜。
“石竹,過來。齊光啊,你先休息吧,看你臉色不太好。”
許安樂看小家夥的時候,餘光中一直在窺探齊光的神情,當發現他臉色白的有些過分時,忍不住開口喚了下石竹。
小動物最是敏感,石竹也從齊光身上感受到了讓它害怕的氣息,聽到許安樂呼喚後,嗖的一下就跳了過去。
許安樂抱着小家夥,朝齊光緊張的笑了笑。
“夜涼,你也早些歇息。”
齊光朝許安樂點點頭,轉身朝房間走去。
只有一句話,他不再向從前一樣,牽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也沒有像往日一樣用燦爛的笑容向她告別。
許安樂垂眸,轉身朝她自己的房間走去,手指在小家夥背上輕輕摩挲着。
這才是齊光真正的性格吧,冷靜沉穩彬彬有禮,還有讓她無法忽略的淡淡疏離感。
他這麽快就調整過來了狀态,許安樂還有點兒不适應。
她總覺得齊光會慢慢恢複,會讓她有一個習慣以及保持距離的過程。
但現實就是這樣,他從人群中将她抱起來,将她帶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後恢複了記憶。
她總是慢半拍,許安樂進門時回頭望了一眼,樹中秋已經滅了,月光灑在瓦檐上,藍澄澄一片。
齊光啊,他真的只是齊光麽。
月光從薄薄的窗紙中照了進來,裴玉默默為公子鋪床,掙紮着該不該問公子究竟想起了多少東西。
齊光站在窗下,伸手推開了窗子,他掌心有一粒松子,這是方才從他衣裳中掉出來的。
不知是小石竹留下的,還是先前抱許安樂時,從她荷包中掉出來的。
她很喜歡吃零食,尤其是堅果,齊光想到她一臉認真的教他:“平時身上要多備些吃的,肚子餓時、無聊或者慌張時都能吃些。”
他那時也聽不太懂,只是點頭,她就抓了把松子放到他手心裏:“要吃松子、瓜子還有杏仁,這些不容易黏在一起。衣裳裏放蜜餞,一熱就沾到一起了。”
許安樂教他時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齊光如今回想一下,她一定這樣做過的。
其實齊光不愛吃堅果,他有些挑食,但沒人勸過他,也沒人告訴他挑食不好,會導致營養不良。
他的身份在那兒擺着,就算他不吃的東西有一百種,也會有人尋一千種更好吃的美食送到他面前。
除了許安樂,她像對待孩子那樣,耐心的教了他許多東西,許多他從未放到心上過的事情,在她眼裏都有着與衆不同的意義。
“公子,您要不要安置了?”
裴玉心中鬥争了許久,最終還是将決定權交給了自家主子。
以前他代公子做決定,那是形勢所迫,更是權宜之計。如今公子恢複了記憶,即使恢複的不多,他再像先前一樣就是逾越了。
齊光将松子收回了掌心,手指輕輕按着,将窗子放了下去。
“裴玉,京城中如今有何動向?”
“公子您,都想起來了?”
裴玉小心問着,畢恭畢敬的站在不遠處,身體筆直眸光微垂。
齊光望了裴玉一眼,微微颔首:“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份內之事,裴玉只盼公子身體早日恢複安康。”
說不激動是假的,這段日子,簡直是裴玉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候。
每天都要看着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像孩子一樣被人管教着,他心碎了一地還要擔心公子日後會不會因他見到了他不甚英明的一面,因此産生隔閡。
如今公子總算恢複正常了,裴玉心中格外激動。
激動歸激動,裴玉也沒誤了正事兒,認真彙報起了情況:“公子,京城那邊的情況,屬下這段日子未曾關注。那邊過來的商旅言談中,倒是沒聽到處了什麽大事兒。”
孟雲昭習慣性的去摸手上扳指,摸到了一半,這才想起,他的扳指先前與刺客搏殺之時碎掉了。
“風平浪靜,倒也好。”
他語氣冷淡,裴玉脖子涼了下,他家主子心裏怕是已經在想,該如何送還那些人一份大禮了。
“王府的人,最近有聯絡麽?”
“回公子,這些日子一直和神醫在一起,怕引起那些人注意,王府還有樓裏都沒聯絡。”
孟雲昭了然的嗯了一聲,接着望了裴玉一眼:“做的很好,我們随雲先生前往岐州。先向王府和樓中報平安,等我身上餘du清除之後,再正式聯絡。”
“是,屬下這就聯系鹿城樓中分部。”
“小心行事。”
裴玉懷疑他是不是出現幻聽了,竟從他家主子的吩咐中,聽到了一絲關心。
不得不說,這樣的主子,人情味兒更足了些,不像先前那樣,智多近妖人則清冷的像谪仙人。
但想到主子先前經歷,裴玉又忍不住嘆氣。
宮門之內,又豈只是雕梁畫棟金尊玉貴,那把金燦燦的椅子下面,鋪着累累白骨。
他随公子雖出了皇城,卻沒有一刻逃離宿命。
只要活着,要麽踩着迎着烈火前行,踩着屍山血海上位,要麽就死無葬身之地。
莫說公子身不由主,他又何曾能逃過命運。
裴玉洗去臉上易容,換了一個模樣,又從包袱中拿出一件靛藍衣裳,翻過去之後,便是一件夜行衣。
他用黑巾蒙面,臨行前不忘道一聲:“公子小心,屬下去去就回。”
裴玉沒從前邊過,他打開了後面窗子,靈巧的踩着水邊欄杆,輕輕一縱跳到了屋脊上。
夜已深沉,街上仍有寥寥數人,提着燈盞慢悠悠的走着。
這個時辰還不回家的人,大約是要踏月到天明了,裴玉小心避開了行人,一路朝鹿城西邊疾行而去。
月光如水,水如天,許安樂輾轉反側良久之後終于睡下。
今天過去了,歡樂和煩惱,全都留給明天。
商隊在鹿城只停兩天半,也就是過了拜月節,就要匆匆離開了。
天亮時,許安樂睜開眼,想起昨夜千盞萬盞河燈,惆悵的心緒瞬間飛走了。
她許願衆人安康長壽,齊光身上忘憂蠱徹底除去,連後遺症都要消失了,這不正得償所願了麽。
做人不能太貪心,她已經看過了那麽美的月色,見到了那麽多燈盞,還燒了香鬥拜了月亮,還能強求陪她一起賞月的人永遠都在麽?
想開之後,許安樂起身洗漱,簇新的衣裳上被燭火滴上了蠟,還燎出了幾個小洞,上面還有黑黑的腳印。
想起昨夜驚魂一刻,許安樂将衣裳仔細疊好收了起來,換上了幹淨的舊衣裳。
她起身時,天剛麻麻亮,秦歸和桂圓都還沒起來,裴玉已經端着用過的水出來了。
“早上好啊,陳叔。”
裴玉面不改色的應下了這聲叔,笑眯眯的回了句:“安樂起的真早,真是勤快的小姑娘。”
“哈哈,不勤快,起來也是活動一下拳腳。”
許安樂真的只是活動下拳腳,做的還是廣播體操,在裴玉看來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動作。
待裴玉潑了水,許安樂不死心的問了句:“陳叔,您能教我功夫麽,我是真的很想去。”
自從見識了裴玉令人震撼的武功之後,許安樂就成了他的迷妹,迫切想要跟他學上一手。
但裴玉脾氣是一等一的好,對她也十分客氣,唯獨學功夫上怎麽也不松口。
許安樂本來已經放棄了,這兩日心境變化頗大,于是又不死心的提了出來。
“許姑娘,學功夫太苦了,您過了那個年紀,不如練好五禽戲,定能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我教你。”
齊光的聲音響起,許安樂收起瞎比劃的拳腳,側臉看了他一眼,又飛速收了回來。
還沒等許安樂想好答應還是拒絕,裴玉及時開口:“其實小姑娘家學些功夫也不錯,遇到壞人能防身,還能強身健體。”
見風使舵的裴玉,抱着銅盆嘿然一笑後離開。
天光還早,院子裏只有許安樂和齊光,她冷不丁想起,在野人溝時她瘸着腿腳時,齊光手把手教她寫字的情景。
可惜後來他愈發糊塗了,很多事都忘記了,字雖然會寫,卻不會教她了。
連一身好功夫,也時靈時不靈了,許安樂之前想着腿好之後跟着齊光學功夫的念頭,也很自然的幻滅了。
後來陳良突然出現,許安樂将功夫夢全放在他身上。
如今齊光沐浴着晨光,長身玉立的站着,許安樂才又想到他功夫也是很不錯的。
她那時候,還常帶着齊光一起做廣播體操,被秦歸見一次嘲笑一次。
許安樂望着齊光,鬼使神差的問了句:“你有沒有新忘記什麽事兒?”
作者有話要說: 要吐血了,但忙中偷閑拼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