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平原君故(下)
鄭夫人自覺好笑,冷哼道:“當年秦國白起進攻韓國,攻克野王,若不是平原君您勸說王上接受上黨郡守馮亭的招降,也不會将戰火引到趙國,更不會白白犧牲我趙國四十萬好兒郎的性命,我若是您便對解邯鄲之圍閉口不談,更不敢以此為傲。”
聽聞此言,年邁的平原君似乎再也支撐不住,按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拿出的手帕剛剛放到嘴邊,立時便噴出兩口鮮血出來,倒地不起,衆人頓時亂作一團。鄭夫人翻了個白眼冷言道:“好好的歲首,真是晦氣。”說罷領着鄭姬母子,拂袖而去。
柳琳趁亂讓念兒帶嬴政躲回後院,平原君平躺在地上,枕着柳甄的腿口中一張一合說着甚,柳甄附耳聽到他斷斷續續說道:“帶你…妹妹…一同回府,老夫…老夫有話說。”柳甄重重點了點頭道:“您放心,我們兄妹護送您回府。”
平原君府上早得了消息,派太醫等在府門,衆人将年邁的平原君擡進寝室,十幾個太醫圍在床榻旁,七嘴八舌探讨着平原君的病情。柳琳與柳甄兄妹二人在前廳等候消息,半晌,柳甄開言問道:“平原君為何要見你?”柳琳直言道:“我不知啊,此前我從未見過平原君。”柳甄見她語氣真誠,神情不像有所隐瞞的樣子,也便不再追問。
一個時辰之後,太醫令神情凝重,撫着他花白的胡子道:“公子與姑娘平原君有請。”走到房門時,太醫令深沉道:“公子好生把握,這許是最後一次探望平原君的機會了。”話中之意衆人皆知曉,柳甄面露悲傷之色,腳步沉重邁進了房門,房內平原君已經清醒,眉頭緊皺,正由婢女喂着湯藥,柳甄順其自然接過藥碗道:“藥苦,您一口直下,不就嘗不出了嗎?”
平原君笑呵呵道:“老夫可狠不下心來,一口猛藥入了口,三顆蜜餞都消不掉那股子味道。”柳甄眼中含淚道:“您就是個老小孩。”平原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眼睛半閉半睜道:“老夫此生能遇見你一知己足矣,老夫去後,平原府就拜托你了,我那兒子不争氣性格優柔寡斷,和他王兄一般耳根子軟,成不了大氣候。”柳甄寬慰道:“小病而已,太醫們說您吃完湯藥病症有緩和之勢,養好身體您還要同我游歷七國呢。”“哈哈…咳咳…咳。”平原君一陣急咳,壓下往上翻湧的腥甜血氣,複道:“柳甄,讓老夫與你妹妹單獨談談可好?”柳甄瞥了她一眼,安靜退了出去。
房內只剩平原君沉重急促的呼吸聲,柳琳站在一旁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實在是想不出這位大名鼎鼎的趙國貴族何時與她扯上關系,平原君開門見山道:“姑娘你不用瞞我,我知曉你不是真正的柳琳。”她大驚,平原君招招手示意她坐在榻邊,長嘆道:“柳甄甚都好,就是顧及太多,他寧可秘不發喪也要瞞着老夫。”
柳琳為防隔牆有耳,俯身低聲答道:“兄長是怕您難過,才找我假扮的。”
“老夫自然知曉他的心意,琳兒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老夫腿疾已久,她總是想方設法絞盡腦汁地要治好老夫的膝蓋。”說着平原君陷入了回憶,良久平原君複開言道:“你莫怪老夫,老夫知曉你并非柳琳後,一直派人跟蹤你,你進柳府以來的所作所為,源源不斷地呈到老夫的案上。”柳琳試探地問道:“那您一早就知道軒兒伴讀的身份?”
平原君道:“無論秦趙兩國關系如何,公子政是無辜的,再者老夫亦有私心,若公子政回秦能感念老夫所為,給趙國幾年喘息時機,稱霸七國并非不可為之啊。”
平原君乃趙王族人,他終究不可能跳出困局,看清七國事态,正所謂當局者迷,可憐年邁的平原君彌留之際還幻想着趙國輝煌的美夢。“你聰慧機智,善”
柳琳問道:“朱家巷那兩具屍體也是您幫忙善後的?”平原君點了點頭,她逐漸了然,鄭氏管家對侄子的死亡尚不知情,他給嬴政帶上的玉芯木牌亦是那男子之物,平原君将此事瞞了下來,威脅鄭氏管家,才有了鄭氏管家臨時改換說辭的那一幕。
柳琳伏地向平原君床榻行大拜之禮道:“平原君相助,柳琳感激涕零。”趙勝用力撐起身子道:“老夫告知于你,是希望你感念老夫之情對柳家對柳甄忠無二心,望你亦告知公子政,這個情讓他算在趙國頭上,這是老夫能為吾國,為吾王做的最後一點事了。”
他老淚縱橫泣道:“老夫不願承認,但不得不承認,長平起因确有老夫之誤,老夫難辭其咎,吾愧對趙國四十萬将領哪!”
柳琳見趙勝陷入悲傷無法自拔,忙道:“平原君您盡力了,若說長平之戰誰人過錯,趙王用人不當,趙括首當其沖,您該看開些才是,鄭夫人那番言論不過是為了激您,您萬不可上當啊。”
趙勝有氣無力道:“罷了罷了,算算時間,消息也該傳到趙王宮了,快随你兄長回去吧,切記一定要護佑公子政的安全。”柳琳伏地不起,泣不成聲,重重對平原君磕了響頭,抽抽嗒嗒難掩傷悲,一步三回頭退了出去。随着房門漸漸合攏,平原君的笑貌音容深深刻在她的記憶裏。
公元前251年正月,被史書譽為“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趙勝,因病離世,作為戰國時期最有名望的政治家之一,他因賢能聞名,為趙國奔波終身不負王族,而長平之戰成為了這位貴公子一生難以彌補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