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平原君故(中)
過了約摸一刻鐘的功夫,鄭夫人見前廳安靜如常,連個人影都沒有,冷言質問道:“柳姬府上找個人要費這麽長的時間嗎?”柳琳起身拱袖回道:“柳軒無事的時候總喜歡和文正在府院內玩躲藏的游戲,不知鄭夫人駕臨府上,想必這會子我那婢女正滿府找着呢。”鄭夫人面帶不悅卻也沒在說什麽,畢竟是她臨時起意,轉念一想,話說這份上,諒柳姬吃了熊心豹膽也定不敢欺騙糊弄她,假若那小伴讀真是公子政……,鄭夫人藏于寬袖下的手暗自使勁搓弄腕上玉镯,她恨不得把趙姬的心頭肉狠狠挖去,挫骨揚灰。
不過半個時辰,念兒便帶着嬴政回到了前廳,柳琳撫額懊惱,暗叫不好:小妮子平常機靈過人,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她的意思明明是讓柳念拖延時間等柳甄趕回來解決,誰讓她這麽實誠地将嬴政領來了。
嬴政行禮後,與柳念一同默立在柳琳身側,鄭夫人開言道:“管家你來瞧瞧他是不是那個傷了暻兒的秦國質子趙政。”這時,柳琳方才想起在哪裏見過這位老者,鄭家公子在朱家巷挽弓要射死嬴政之時,是他在旁邊勸阻着。他不僅見過嬴政,而且還是昨日嬴政殺死那男子的舅父。他當然是識得嬴政的,管家上前端詳,嘴裏不住念叨着:“确然,确然。”返身行禮剛要開口,千鈞一發之際,一華服老者大步邁了進來,柳甄緊随其後,瞟了她一眼,從容鎮定越過她與嬴政,柳琳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是放下了,神思恍惚之間,堂內衆人皆向老者行禮,道:“平原君安。”念兒拉了拉柳琳的衣袖輕喚道:“姑娘”,柳琳趕忙拱袖行拜禮,沒錯了,朱家巷她神識消逝前見到的散發無冠的深绛色華服老者原來是平原君。平原君直徑走向鄭夫人讓出的主位,不怒自威以淳厚的嗓音道:“夫人這是何意?”鄭夫人面上陪笑,話中諷刺道:“王叔,來得好快,莫不是怕侄媳發現甚?”平原君聞言似笑非笑,道:“區區一個夫人有何可怕?今日就算王上到此也得對老夫禮敬一二”鄭夫人不情願道:“侄媳一心只為找出趙國重犯,言語不當還望王叔見諒。”
“趙國重犯?在座諸位皆身世清白,哪裏來的重犯?”鄭夫人纖纖玉指對嬴政的方向一點道:“王叔,此人是尚在逃亡的秦國質子趙政。”柳琳慌忙道:“夫人明察,他僅是個伴讀書童而已。”平原君擺了擺手道:“柳姬稍安勿躁。”起身上前繞過嬴政身周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此人眉眼雖像,但這口鼻卻較公子政不同。”鄭夫人對平原君趙勝的言論并不意外,笑裏藏刀道:“王叔纏綿病榻,糊塗了不成,實是不巧,侄媳的管家也曾見過公子政一面,管家你來告訴平原君此人究竟是誰。”
管家正要回話,平原君拉過嬴政言道:“這孩子确然長得讨喜,老夫與你有眼緣,當下也未有甚好東西,只把這小物什件贈與你吧。”說着從寬大的袖子裏拿出了什麽東西系在嬴政腰間,又将他轉了過去,正面迎對鄭氏管家道:“管家老可要看仔細了,這可事關一人性命!”
管家應聲稱諾,俯下身正準備再一番細察時,注意到嬴政腰間佩的木牌玉芯,鄭氏管家剎時面如菜色,那飾物他再熟悉不過了,他前幾日方才做好贈與小侄,木牌左側隐約還可看清他親刻的鄭字,聯想到自家小侄一夜未歸,又聽得平原君言:關乎一人性命,這不是在提點他又是在提點誰呢,左右思量權衡輕重改口道:“夫人,老奴眼花,加之此童左臉傷疤原故,看走了眼,确如平原君所言,有七分相似,然細觀之下,不同之處甚多。”
管家此言一出,鄭姬可是大失所望,她原本只想借鄭夫人勢力給柳甄兄妹找些麻煩,怎料事情超出她的預期,那小童真有可能是公子政,她還以為真能歪打正着将柳琳與趙政一起拖下水,沒成想半路殺出個平原君壞了好事。鄭夫人道:“管家你可看仔細了,莫要怕有甚說什,本夫人會為你撐腰的。”管家伏地道:“回夫人話,确實老奴看走了眼,引得夫人誤會,老奴自請責罰。”
鄭夫人氣惱不已,拂袖對鄭姬交代道:“既然管家老眼昏花,也便不适再任鄭氏管家一職,撤了去回家吧。”鄭姬一旁忙稱是。言畢,亦對平原君道:“王叔,好生将養身子,這些子小事,哪還要得您跑這一趟。”
平原君道:“且不說這孩子不是公子政,就算是公子政你也不能私自處置,公子政是秦國質子,牽涉到秦趙兩國之間,依老夫看前廷事,你這後宮之人還是莫要幹預。”鄭夫人駁道:“王叔此言差矣,趙政用妖邪之術傷了我家暻兒,王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難道因傷人者是秦國質子就可免逃罪責!”
平原君嗤之以鼻道:“鄭暻受傷時,老夫亦在現場,所見分明是他要以弓箭傷人,再者當時在場所有人皆眼見那匪夷白光,怎就獨獨鄭暻眼瞎了,依老夫看來,不過是作惡多端的現世報!”
鄭夫人頓時火冒三丈,怒道:“本夫人尊你一聲王叔,你可別得寸進尺,賦閑在家還出來多生事端,若非柳萍執意要嫁入你府內,上趕着當你的兒媳,你以為鄭家會看上你那已經散盡家財的窮酸地嗎?”
“解邯鄲之圍老夫立功而請不受封,你一寵姬有何資格評判老夫所為。” 他今日來前服過湯藥,到現在已有近兩個時辰,藥效将過,又說了這麽多話,不免心口氣血翻湧,他以袖掩口拼力忍住,靠在家老伸來攙扶的手臂上,慢悠悠坐回主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