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齊南之災
且周氏遣來的這些人哪個不似那人精似的,知道這六公子如今是孤苦伶仃無人照拂,又是個連話都說不清的癡呆兒,還未等日子長久了摸清了,便已然互相串通了狠狠的克扣他的月錢與日常吃穿用度,時常就給他吃些連下人都不吃的剩菜剩飯,穿衣也只将穿在最外面的那一件弄的體面些。
這齊南雖是個傻子,但在親生母親身邊的日子過得一向都是很舒坦的,驟然這樣降低他的生活水準,便就是個傻子也都會鬧一鬧的。只是他一鬧,便會被堵住了口在身上難以看見的地方狠狠的打一頓,如此反複幾次,便也就老實了。
往常倒真是沒怎麽想起來過他,只今日一同來迎接父親,齊念見他再也不複往日那虎頭虎腦幹淨可愛的模樣,卻只一味的緊拽着新派去給他的乳母的衣角往她身後躲去,消瘦蠟黃的小臉上滿滿的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畏縮懼怕。
他的小手也紅通通的竟都長上了凍瘡,簇新的大襖顯然不是為他量身定做而是近期趕制出來的,在衣袖處都卷了好幾道才能露出雙手來。
再看向他那雙灰撲撲的不起眼的小冬靴竟在鞋底邊都裂了好幾道口子,踩在雪地中那雪水和着泥水直往裏灌去,難怪他不過是站在原地便總是忍不住向前踢腳,倒叫他的乳母低聲訓斥了好幾次。
齊念本就不動聲色的以眼角餘光去看他,卻只見那乳母滿面不耐兇惡的神色時,不由得微微皺起了雙眉。
稍稍側目仔細的看了看,她不禁心中冷笑了起來。
如今這些婆子在齊府當差也未免太好了些,那乳母竟不只是面上氣色要将養比主子好些,竟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分給各院的公子小姐才能穿的绮羅錦棉。
雖心中甚是不忿,但也不能此時出頭為齊南不平。
齊念只輕撇了一眼便轉過了頭,思量着便已然有了主意,卻還是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想來王氏為人那般聰慧,定然不會沒有思慮到,若她不幸命喪黃泉,那齊南這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該如何是好。
摸約那時她已然被那可悲的愛情給沖昏了頭腦,一心只想着小兒便顧不上長子了吧。又或是守着一個癡兒這麽多年,早已厭倦了這種沒有希望的日子,便也就日漸待他淡了心意,已然失了慈母之心。
只是不論到底是哪一種,終究最為可憐的,還是那個孩子。
此時正值齊君良滿面慈愛的上前去要與齊南說話,那孩子卻只怯怯的躲在乳母身後,只字都不敢發聲。
乳母忙腆着臉裝模作樣的抹着淚道:“老爺,六公子他近日來夜裏老做噩夢,說是夢見了四姨娘與尚未出生的幼弟……唉,這孩子當真是命苦的很,我沒法子,只好整夜整夜的在他床前看着他入睡方能好些。也因着驟然失母的緣故,六公子整日裏老是哭鬧,也不肯好好的吃飯歇息,是而才将身子糟踐的差了些……我服侍着公子這麽些時日,當真是瞧着心疼的很……”
這話算是戳到了齊君良的痛處,就算他待王氏再如何冷淡,也終究是陪伴了數十載的舊人了,且她腹中還懷着他那未出世的孩子,卻讓他連一面都未曾見上便一同去了,這怎能叫他不傷心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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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而他便也不忍再去看齊南了,只黯然向乳母道:“好好照顧六公子。”便也就作罷了。
細看齊君良也消瘦滄桑了不少,許是前些日子過得實在是太過驚心動魄了些,又生了難以痊愈的熱病,将養了許久方才好了起來。
誰知回府尚未來得及慶祝劫後餘生,卻被驟然告知痛失了這麽多位至親,沒有被打擊的再次倒下,他便已然是心性很堅強了。
齊念眨了眨酸澀着雙眼,細細的看着他,從前那風雅俊朗灑脫風趣的爹爹似乎一下子便不見了,只餘下這個滿面悲傷且鬓發斑白的中年人,他仿佛忽得老去了十歲,再也不複當初那意氣風發模樣。
原來這歲月,是真能讓人面目全非,且還無力反抗。
本以為周氏在遭受了那麽多的劇烈打擊之後,就算她心智堅定不至于整日裏尋死覓活的,也應該滿身病痛消沉着一年半載吧,沒想到不過短短月餘的功夫,她竟恢複了半數昔日的神采鋒芒,瞧着竟一點兒都不像是在半年間接連失去兩個親子的母親,那眉目間流動的熠熠光芒,竟還煥發着蓬勃的生機。
她能有這般好的氣色,看來真是那位黃先生出了大力了。
且冷眼瞧着周氏與齊君良如同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不冷不熱的寒暄着,齊念只不出意料之外的發覺,本一直都将一顆心放在父親身上的周氏,此時看着父親的眼神竟似是在看一個陌路人般,微皺了雙眉不耐且警惕。
雖然嘴角堆滿了做戲的笑意,但她的雙眸中卻隐隐藏着如同匕首般鋒利細小的仇恨。
齊念心中暗自了然,只要有那位黃先生在,便不愁她的狐貍尾巴露不出來,叫父親徹底的看清楚這二十年間最為親密的枕邊人,她那副吃人不吐骨頭的醜惡嘴臉。
想着沒兩天便是除夕,父親的身子雖已大好卻依舊還需要調理,如若這麽快便将所有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只怕他會承受不住。
不若就再耐心的等幾日,合适的時機總會自動送上門來,畢竟總有人會按捺不住,膽大包天行那茍且之事。
是而齊念便一直都陪在齊君良的身邊,擇了個大清早的時辰一起去祭奠了慕容氏,宛如去年接她回府的那日,父女倆靜悄悄的便去了,沒有驚動任何人。
周氏那時的私心竟連死人都不放過,她藉口二姨娘并未給齊府留下一子半女,便打定了主意不許她葬入齊氏祖墳,便是連牌位都無法入齊氏靈堂。
那時慕容氏的喪事是三姨娘林氏一手包辦的,她倒也不敢違抗周氏的意思,只得另擇了一處風水寶地,将慕容氏好好的安葬了。
待齊念好不容易恢複了心神問起此事時,聽說慕容氏的牌位尚還無處可去,想了想便知會了林氏将此事交于她來辦,是而她便遣人連夜将牌位送去了城外的莊院,交予慕容氏留在莊院的舊仆好生的供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