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狐郡雪(六)
清晨的空氣透着涼意。
吳大人坐了一會,便說是擇日再審,先行離開了,關鸠看着浩蕩離去的衙役們,從牙縫中擠出一聲嗤笑。
公堂顯然已經沒了公堂的樣子,滿地的暗器和打鬥痕跡,一旁的架子倒在地上,也沒有人去扶。花盆碎了一地。倒是那個無辜的衙役還躺在地上,一時沒有醒來的意思。
關鸠反思着,覺得剛才那一手打得重了。
又等了一會,覺得左腳腳踝疼的更加厲害,也不知是腫成什麽樣子。關鸠靠在牆上,望着門口越來越亮的天空,眼皮卻有些重了,不知不覺腦袋一撇,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見自己還是小時候,母親還很溫婉柔弱,抱着自己淺淺笑着,在院子裏蕩秋千。偶然有蝴蝶飛過,母親便伸手去接,那時候的她真是個美人,從沒有經過歲月的辣手摧花,笑得那麽溫柔。
自己蕩秋千蕩得無趣了,就跳下去,在院子裏四處走。有一道門似乎從沒見過,關鸠邁着小步子上前,伸出手想推。眼看着就要碰到了,卻感覺耳邊有渺遠的聲音叫着:
“關鸠,醒醒。喂,關鸠……”
她迷糊着睜眼,恍然發現,自己做了一個很久都沒想起來的夢。
蘭妄秋正在自己面前,湊得有點近,臉色好像不太好。見她睜眼,才如釋重負地嘆出聲來:“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死過去了呢。”
關鸠心中一陣無語,沒事誰會莫名就死過去啊?
關鸠覺得視線還有些朦胧,就伸手揉了揉眼睛:“那人,抓到了嗎?”
“沒有,跑得到挺快。”蘭妄秋哼了一聲,伸手要扶她起來:“這公堂上的人個個奇怪,總覺得不太對勁。起來,去找王七,我要好好查一查。”
關鸠掙開他的手,道:“那個,不如你自己去查一查,我就在這裏等你,反正天也亮了。”
“為什麽?這地方如斯危險,你不會是想睡個好覺吧?”蘭妄秋輕笑出聲,“沒關系,去客棧睡一覺還舒服些。昨晚倒是沒能回去,得續一晚的房間了。”
“不不,你還要為了公事四處奔波,我就不作累贅了。快去找王七吧,我再坐一會,自己會回去的。”關鸠扯出一個笑,揮揮手。
蘭妄秋狐疑地望了她一眼,道:“那好,記得早點回去。”
關鸠忙不疊點頭,見他背影已經消失在門口拐角處,才呼出一口氣,有些趔趄地站起身來,靠着牆壁深呼吸了幾口,就要鼓起勇氣邁出去步子,卻腳下一個不穩,差點摔個狗啃屎。
蘭妄秋又不知什麽時候折了回來,靠在門框上,甚是自然:“關小姐這是發明了新式步伐,意欲體會往日詩仙翩翩然的酒後風姿嗎?”說完,眼帶笑意地望過來。
“你怎麽回來了?”關鸠擡眼望去,蘭妄秋已經緩緩走過來,扶住自己的胳膊,忙道:“咳,王爺,我還沒有到殘疾的地步,不勞你費心了。”
蘭妄秋笑道:“關小姐還真是會逞強。”說完将她扶着坐下,道:“伸出來。”
“伸出來什麽?”關鸠擡眼,自然地笑道,“王爺不是還有急事要查一查,怎麽在這裏浪費時間?不得不說,這地方有關的人全走了,哪怕去那吳大人府邸也比這裏強……”
話還沒說完,嘴就被蘭妄秋突然捂住。他的手有些冰涼,能聽得出來是在極力放緩語氣:“別廢話了,更是浪費時間。什麽時候扭到的,怎麽沒和我說?”
問完見關鸠沒答話,擡眼望去,才發現自己已然捂着人家的嘴,自然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才連忙将手放下。關鸠喘了口氣,道:“又不是大事,怎麽好耽誤你追嫌疑犯呢?”
“話真多。”蘭妄秋淡淡掃了她一眼,好似還帶着一點笑意,輕輕将那只不争氣的左腳拉過來,按了按踝關節處:“疼嗎?”
關鸠倒吸一口涼氣,面色未變:“不疼。”
“哦?”蘭妄秋嘴角明顯揚起一個戲谑的笑容,又用更大力捏了捏腳踝處:“疼嗎?”
“都說了不疼了……”關鸠忍不住一蹙眉頭,道。
蘭妄秋神色一斂,突然攔腰将關鸠抱起來,冷聲道:“回客棧去,我給你叫大夫。”
“小傷而已,不用這麽麻煩。”關鸠瞪大眼睛,只覺得身體一輕,已經被抱起來,姿勢格外暧昧,慌忙道:“王爺,你先放我下來吧,還沒殘,走得了。”
“現在承認有傷了?”蘭妄秋絲毫沒有放她下來的意思,眼神直直向門外看去,腳步穩定:“方才倒是逞強得緊,眼淚都快憋出來了。”
關鸠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只好低下頭,默不作聲。
蘭妄秋走了許久,感覺客棧已經能望得到了。關鸠懷着格外的期盼,希望到了門口就能立馬被放下來,回到正常健康人的隊伍中。卻聽頭上一個若有若無的聲音道:“喂,小鸠。”
關鸠覺得是自己聽錯了,擡頭望了一眼。只見蘭妄秋神色無異,直視前方,覺得果真是自己聽錯了。眼下這個角度,蘭妄秋的臉看上去還是俊美非凡,關鸠不由得對蘭家強大的基因,表示五體投地的佩服。不知不覺盯了看許久,覺得自己眼神是太灼灼了,略不自然地收回目光。
王七好像早就接到了指示一般,在客棧門口搓着手,眼下看自家主子安然無恙地回歸,激動地招了招手:“公子,你總算回來了,我在門口等了一個晚……”
這才看清縮在蘭妄秋懷中,表情很凝重的關鸠,瞠目結舌中。
“公子,小姐,你們這是……”王七感覺自己說話都不太連貫了。
“昨夜出了些意外,她扭傷了腿。”蘭妄秋簡短解釋着,将關鸠緩緩放下,王七連忙上前來扶,“你随她回去找間屋子歇息吧,我還有事,晚點回來。”
王七雖然很震驚,還是點頭道:“好。”
王七趁着扶着關鸠的時候,好好打量了一下二人的情況。關鸠顯然是松了一口氣,蘭妄秋倒是很關切地囑咐着,看上去顯然是一廂情願。
回想臨走前自家主子和自己說的話,王七覺得不妥,很不妥。
膽戰心驚地扶着關鸠進了屋,王七憂心地瞟了這位一眼。只見她面色微微蒼白,一雙涵水的眼睛顯然也是同自己一樣地迷茫。
“謝謝你啊,守了一夜,也早些休息吧。”關鸠見王七要走了,慌忙道謝。
“不用客氣,這本來就是下人的本分。”王七颔首,緩緩退出了門,順手将門合上。
回自己房間的路途中細思許久,突然靈光一現,恍然大悟。
一定是王爺英明神武,要試一試這姑娘的底細,順便施上一道柔情蜜意美男計,好叫那關小姐的小心思無可遁形。對,就是這樣。
王七想通了,覺得面前景象一片清明,神清氣爽。
雖說如此,王七內心還是微微憂慮的。畢竟,這關小姐看上去,好像不吃這套呀……
喬溫抓緊了時間,在房中左跑右跑,感覺很緊張的樣子。
一開始是謄抄着什麽東西,不眠不休一個通宵,才将那厚厚一疊紙給抄完,放在一旁。而後開始從院子裏摘些奇奇怪怪的草來。摘了一半,又好像驚起地發現毫無用處,将所有的草随手抛在院子裏,又回房間去了。
回房裏,喬溫卻沒有坐下再幹些緊張的準備工作,而是靠在門上,重重地喘着氣。這樣子,就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或者身後有十幾個彪形大漢在追殺自己一般。
“我到底在幹些什麽。”喬溫突然不明不白來了這麽一句。然後将那一沓墨跡未幹的紙統統揉成紙團,丢在地上。自己趴在床上,滿臉的糾結。
“呼。”
喬溫重重嘆了口氣,跳起來,凝眸窗外晨輝。而後又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撇過頭去,将擱在床邊的外衫披在身上,打算出門。
步子還沒踏出安王府,就聽背後一個慵懶的聲音道:“溫溫,大清早地就出去,要做什麽?”
喬溫腳步一頓,回頭,燦爛地笑着:“屬下沒想做什麽,随便走走。”
“哦?”蘭九淵微微一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既然是随便走走,要不要本王也陪你随便走走?正好快入冬了,也得買點好吃的,驅驅寒氣。”
“這就不用了,市井嘈雜,王爺恐不堪其擾。”喬溫抛下這一句,就匆忙離開,回首間還有意無意看了蘭九淵一眼,很快撇開視線。
蘭九淵只得嘆口氣,又坐回到椅子上。凝望着院中已經要調禿了的大樹,覺得格外蒼茫。
“也不知道秋哥什麽時候回來,眼看着皇兄要沒耐心了。”他喃喃自語着,忽然想起早日裏有人說,杜相勸谏皇上北上讨伐蠻族,為大晟王朝立下威信,又是嘆一口氣。
于是招招手,喚來小厮,道:“去将豐王和端王請來,就說我有急事告知。”小厮正要擡腳,又被喚了回去。只見安王面色微沉,道:“不用叫豐王了,就端王吧。今日未時,來我府上喝杯茶,消消中午的積食。”
小厮也不敢疑惑,唯唯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