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嚴立德世家
嚴立德自己的前途還沒思考清楚,就有別人為了前途來求他。
嚴立德回府,看見客廳上擺了一大堆禮物,披紅挂綠的,十分顯眼。忙問道:“這是什麽,哪家送的?”
錢則羽無奈道:“慶陽伯府送來的,說是慶賀哥兒滿月。”
嚴立德接過禮單一看,豐厚得令人咋舌,笑道:“慶陽伯還真是有遠見,咱們兒子二十年後的東西都預備上了。”嚴立德笑點禮單上的貴重禮品,這明顯是送給他的。“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來幹什麽的?”
“還能為誰,自然是皇後娘娘。”
慶陽伯夏儒乃是皇後娘娘生父,先帝為陛下定下的正宮皇後。自皇帝登基後,夏家水張船高,從一個普通舉人,一躍成為帝國高官顯貴。直接做了中軍都督同知,正一品的朝職,不久,皇帝恩及後妃,又加封慶陽伯。在大明,因為後妃而崛起的家族不勝其數,前有張皇後兩個糟心的小舅子做榜樣,夏家也不敢太過高調。畢竟自從皇帝繼位之後,對兩位舅舅不假辭色,皇太後再鬧又有何用?外戚本就倚仗帝王恩寵過活,只要皇帝不在意,兩位前國舅都無法活得肆意,更何況夏家。夏皇後美貌卻無寵,這是舉朝皆知的。
夏家在朝臣看來,就是一般外戚,既不像當初壽寧侯兄弟倆那般讨人厭,也沒聽說有什麽賢明德行,京中交往大多不鹹不淡,這突然之間厚禮相贈,豈不讓人疑窦。
“我能為皇後做什麽?夏家也太異想天開了。”嚴立德笑道,他一個外臣如何插手後宮,尤其是與他沒有親戚關系的後妃。
“唉,娘娘的處境宮裏宮外都傳遍了,當初大婚之時,陛下擔憂先帝身體,未曾同房,後陛下登基,不愛後宮,傳言說娘娘至今仍是處子之身。娘娘确實聰慧美貌,侍奉太後至誠至孝,也不知陛下怎麽想的。”錢則羽嘟囔道。
“聽你這話音,好似對皇後十分推崇?”嚴立德不解,錢則羽和皇後有什麽關聯,會為她說話。
“你們男人懂什麽,自個兒三妻四妾的,哪兒知道正妻的苦楚,娘娘哪兒不好,陛下怎生就看不見了?上個月太後娘娘還垂問過,可惜陛下仍舊一意孤行。”
“這就錯了,我們男人比你想象得更在乎嫡庶禮法。”嚴立德彈了彈禮單,道:“我知道夏家想做什麽,無非就是想在朝堂上使勁兒,讓我勸谏陛下多親近中宮。問題關鍵是陛下不是寵妾滅妻,若是憲宗一朝,大家還有的說,現在能說什麽?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人家床榻上啊!”
“那陛下平日裏在做什麽?寧願看雜耍也不親近後宮?”錢則羽不解,在她看來男歡女愛陰陽調和,天經地義,又是正經夫妻,為什麽和皇後那麽疏遠。她們這些命婦聽說的都是皇後聰慧美貌孝順的言論,實在不知皇帝為何如此冷落皇後。這可不是八卦皇室,而是沒有寵信就沒有子嗣,嫡子才是帝國的根基、未來。
嚴立德怔怔看了錢則羽一會兒,終于明白皇帝在面對劉健谏言的時候,是什麽心情了。是啊,皇帝沒事兒就應該去後宮消磨時間,寧願看雜耍也不進後宮,肯定和那些戲子雜役有什麽茍且。這是什麽邏輯論調?
“首先,陛下朝政繁忙,直至今日兵部改革才告一段落,前些時間我也常常夜宿衙門,戶部配合運輸軍糧問題困擾我許久。所以,陛下不是沒事兒幹,朝政繁忙足以牽扯大部分時間。其次,陛下放松休息的方式多種多樣,誰說寵信後宮才是正途。就拿你來說,別家小姐繡花是放松,讓你來你成嗎?最後,你對夏皇後如此推崇,口口聲聲說她聰慧,若是真聰慧,怎麽讓陛下寧願看雜耍百戲也不願親近後宮?現在還放出這等流言企圖威逼陛下……”
“啧啧……”嚴立德搖頭,再次彈了彈手上的禮單,道:“夏家病急亂投醫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派。在皇後受封之前,夏儒不過一舉人,而今居然送得起這樣貴重的禮物,真當旁人是瞎子嗎?還是當人人都被金銀珠寶迷了眼?”
錢則羽扶額,道:“都說一孕傻三年,我這腦子是真轉不過來了,這禮怎麽辦?”錢則羽相信嚴立德的說法,他也是年近三十才成的親,也沒有置一堆妾室消磨時間,事實上正事都讓他忙不過來,哪兒有時間耽于後院。嚴立德曾經和她說過工作的魅力,就像錢則羽寧願辛苦跑商,奔波辛勞,也不願待在家裏繡花撲蝶一般。
“成了,你剛出月子,別理會這些煩心事,照看咱們兒子要緊。今日陛見,陛下給兒子賜名暄,日、宣,暄,如太陽般溫暖光輝,也是我對孩子的期盼。”
錢則羽的注意力馬上被轉開了,笑道:“暄哥兒,那咱們兒子以後就叫暄哥兒了?暄哥兒……我去後面瞧瞧他,你幫我把這一攤子收拾了。”錢則羽笑着拍了拍禮單,把事情交給嚴立德全權處理。
嚴立德無奈看着客廳中堆成小山的禮物,一樣一樣讓仆人清點,別發生什麽在盆栽裏塞銀子,在食盒裏放金子的笑話才好。嚴立德不願幫夏家的忙,可也不能把禮退回去,太傷人臉面了。只能先記好單子,想辦法回一份同等價值的才好。
夏皇後的事情只是一個插曲,嚴立德現在關心的是劉健、韓文請辭致仕的問題,這才是他的正事。
果然,在早朝之後,劉健就正式提出辭職,“老臣乞骸骨的折子已上報陛下,至今未有批複,請陛下恩準。”
“朕看到了,劉師傅連上三封請辭折子,可是朕有哪裏做的不好,以至于諸位老臣離朕而去?劉師傅、韓師傅都請辭,內閣又要空了。”皇帝除了剛登基時候出過幺蛾子外,平日裏對老臣十分敬重,因年紀關系,內閣中人大多都兼着太傅、少傅之類的虛銜,為表重視,皇帝一向稱呼“師傅”。
“陛下,臣已老病,不堪驅使,如今朝廷政通人和,人才濟濟,老臣也是時候歇一歇了。且老家傳來消息,母親老病不堪,臣也當回家盡孝道了。”劉健口中母親說的是他生母白氏,劉健乃是庶出,嫡母、生父已亡,入內閣後生母也加封一品夫人,母憑子貴。
“盡孝與盡忠并不矛盾,不若接老夫人來京城頤養天年?”皇帝不願放人,他們這邀約着一起走是什麽意思?前段時間謝遷才辭官,現在劉健再一走,當年父皇留給他的三個輔政老臣就只剩一個了,如今才正德四年,三年不改父道,皇帝不願顯得自己太過涼薄。
“陛下,臣天順四年進士及第,至今五十年了,在朝一日,無不兢兢業業,盡忠職守,勤于王事,以致老母家中倚門盼望,青絲變白發,尤未盡孝。如今老病不堪,正當落葉歸根,頤養天年。只求老天垂憐,多給一些時日,讓臣侍奉母親,略盡孝道。”劉健說完,緩緩跪了下去。
作為首輔,劉健已經多年未行這樣的大禮了。
皇帝吓一跳,趕緊繞過龍案扶他起來,“劉師傅這是做什麽,朕何嘗願意阻攔你盡孝,實在是朝廷離不開你啊!”
“陛下謬贊了,朝中英才衆多,臣若致仕,李公可為首輔,六部尚書各司其職,又有嚴樹行這等青年才俊,何愁朝政不順,陛下德威不盛。”劉健連日後首輔都推薦出來了,皇帝還能怎麽辦?
“劉公折煞我了,豈能擔此重任。”李東陽出列婉拒,朝會他也在現場。
皇帝暫時擱置此事,說要再想一想,可惜劉健去意以決,又連上奏折,皇帝和劉健做足了三請三讓的姿态,才恩準劉健回鄉,并恩封一品散官,初授特進榮祿大夫,升授特進光祿大夫,因劉健辭官是名義上是為母親盡孝,因此老夫人白氏也得了皇後恩賞。劉健回鄉之時,皇帝派錦衣衛護送,衣錦還鄉。劉健二十七歲進士及第,進入朝堂為官環海沉浮五十年,終于順利脫身,蓋棺定論。
劉健退了,李東陽升任首輔,改任吏部尚書。韓文的致仕請求沒有被批準,他才五十多歲,對于閣臣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皇帝已經放走了一個劉健,不準備再放走“國家養士百五十年,當其時只養得個韓貫道者”的韓文。韓文在財政上頗有長才,仍舊任戶部尚書。
只是這幾年嚴立德在江湖上接連摧毀青衣樓、紅鞋子、白雲城、黑虎堂等衆多江湖勢力,為皇帝私庫增添不少財富,皇帝也要論功行賞。幹脆在六部來了個大輪換,李東陽補上劉健走後缺了的吏部尚書位,把嚴立德升任工部尚書,提上正二品高官。
嚴立德算起來也是潛邸舊臣,以皇帝肆意的性情能忍到現在才提拔,已經不容易了。君不見劉瑾四年前就已經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了嗎?
嚴立德本以為這次升職困難重重,沒想到這般輕而易舉就成了,聖旨下來的時候都有一瞬間的懷疑。他這三輩子經歷過太多稀奇古怪,能讓他怔一怔,已經很了不起了。自此,嚴立德才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重要,他以為自己該是主角待遇,有一堆人跑出來阻攔,他再打臉上位。事實上,旁人當他也是旁人,嚴立德早已成為一個地道大明人,不知是喜是悲。
作為工部尚書,嚴立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成祖年間下西洋的寶船圖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如今皇帝雄心壯志,想要收服海域附近島嶼,已經有了原飛仙島現安順島,還有宮九的無名島的支持,加上江湖中人的黑科技,在此時重建艦隊,并不是妄想。
嚴立德一直想要在那部史書中錄下名字,總要有獨特的地方吧,想了三輩子才想明白,自己的長才在賺錢上,那就趕緊動起來啊!
嚴立德投入緊張的準備工作中,首先當然是取得皇帝同意,恰好年輕的皇帝也同意這樣戰略,為避免浪費國家財力的議論,寶船建造準備先保密,然後就是準備圖紙,網絡人才。圖紙收藏在宮中,當年建造寶船的後人卻逐漸凋零,一個行業不管再高大上,只有沒有源頭活水,照樣枯萎。成祖年間航海宣揚郭偉太過耗費錢財,之後歷代無法支撐至陽的消耗,加之倭寇、海盜肆虐,遠洋航海也停了。造船自然跟着停了,此時工匠的地位并不高,沒有國家支持,很多人連溫飽都無法解決。君不見航海宣揚國威,成名的也只有鄭和一人,那些工匠的手藝大多失傳。
因此想要建造寶船,第一步還是要尋訪人才。
在此間世界,若是工匠手藝,嚴立德最清楚的還是朱停。朱停師從魯班門,朱停的長才在機關精巧上,但他總有其他師兄弟或者後人傳人吧,總有能建造寶船的吧。
身在朝廷,卻總跻身江湖,嚴立德頗有些自得其樂。與皇帝告假之後,嚴立德以尋訪民間匠人的名義離開京城,順便帶上了錢則羽和嚴暄。嚴暄在娘胎中就被內力滋養,體格健壯,比一般嬰兒強壯太多。
“我還擔心天氣太冷,帶着他會不方便。”錢則羽笑着打量他們乘坐的馬車,由雙馬拉車,上好木料制作,隔音又保暖,車廂都用絨布包起來,放置了固定炭盆和小茶幾,十分方便。采用車門而非車簾,更顯私密。
趕車的都是嚴立德一手調教的下屬,嚴立德十分放心窩在車裏,把嚴暄抱在腿上逗弄。“家裏人還是太少,就我們兩個照顧孩子不太不方便。”嚴立德随口閑聊道,這次出門帶着奶娘,可嚴立德不想孩子和親父母太過生疏。
“嗯,日後孩子自然多。”錢則羽則想到了另一個方向。
“這個願望好,看來我要努力了。”嚴立德調笑道。
錢則羽今非昔比,落落大方道:“不客氣,共同努力。”說完哈哈大笑起來,惹得嚴暄跟着擺手,露出無齒笑容。
“唉,人多也有壞處,總有矛盾。”錢則羽意有所指,說的是她三哥三嫂。錢則達娶妻蕭氏,這兩人本是機緣巧合結識,自由戀愛後,禀明父母成親的。兩家父母都是開明之人,未曾阻止他們的相戀結合,大方給予祝福。可惜這兩人的緣分不知是不是在相識相戀時候用光了,成親之後總是吵架,鬧得安昌伯府雞飛狗跳。
“牙齒還有碰到舌頭的時候呢,只要本性良善,無害人之心,性情脾氣是可磨合的。”嚴立德勸道,他實在不擅長調解家庭矛盾。又不是大是大非問題,兩個人都有不對,這是端看立場罷了。
“磨合,三哥三嫂都磨得快斷了,也沒合的跡象。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勸了多少回,侄兒侄女也沒少在中間調解,都沒用。以前娘想着有了孩子大約性子就定了,可他們兩人都好久不同房了。前幾天爹發話了,若是不成,和離便是。三嫂娘家也是開明之人,斷不會逼迫和離女兒的。”
“嗯,岳父高見。”嚴立德颔首,确實是一個辦法。
“可他們又不想和離了。”錢則羽扶着額頭道:“你說這兩人怎麽想的,想一處過又天天吵,不想和離又不好好過日子,爹娘、親家伯父伯母簡直為他們操碎了心。”
“好了,也許對他們而言,打是親罵是愛呢,不管咱們或是爹娘,于他們夫妻而言都是外人,讓“內人們”自己去解決吧。”嚴立德笑道。
“你是沒看那兩人吵得樣子,架都打過幾次,若非三嫂出身武林門派,三哥也懂拳腳,早就……咳咳,不說了,我就是想不明白這兩人為什麽不幹脆點。”
“感情的事情如何說得清,此時看着吵鬧痛苦,也許還不足以消耗他們當初相識相知的甜蜜,或者他們還心存希望,希望走下去的。”嚴立德對錢則達兩夫妻也是服氣的,任何時代都有安于平淡的,也有個性突出的,這兩人就是突出的典範。成親之後,錢則達才發現再記得妻子要求他守身如玉,囿于內宅,并不是他期待的江湖俠女,很失望。蕭氏也才知道當年為她做的是錢則達能為很多女人做,成親還不收心,她也很失望。
“好了,不說他們了,你看暄哥兒,咱們說幾句話的功夫就睡着了,張着個小嘴巴,手也握成小拳頭,可愛的緊。”
錢則羽輕輕把孩子接過來,馬車上時不時有震動,小家夥兒卻睡得很香,夢中時不時吧唧嘴,看得人心頭一片柔軟。
錢則羽放低聲音道:“這次出門能順便到無相庵嗎?我有好幾年沒見過師父了。”
“有何不可,此次不忙,枯榮師太是當世高人,我也想拜見。”一家子慢悠悠坐着馬車過去,在無相庵停留小半月,才繼續出發。又拐到太原見了閻鐵珊一面,又住了小半個月。
還是家裏舒服~嚴立德躺在窗邊看綠柳吐新芽。北方的春天特別短暫,好像他們出京的時候還在飄雪,等到了太原整個天空就放晴了。天氣好,心情就好,若不是有任務在身,嚴立德恨不得常年待在珠光寶氣閣。
江湖上突然傳來消息,說西門吹雪在追殺陸小鳳,也不知什麽原因。兩人性情天下皆知,都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劍神西門吹雪為磨練劍道,一年只出四次門,千裏追殺惡人,西門吹雪和陸小鳳是朋友,能不顧朋友之義翻臉,只可能是陸小鳳做錯什麽事兒。可陸小鳳能做錯什麽事呢?陸小鳳是個劍膽琴心的浪子,為人做事無可指責,除了……女色。
孫秀青早已離開西門吹雪,這事兒是幾年前陸小鳳傳出來的,衆人也知道了劍神抛家棄子追求劍道。孫秀青這幾年沒有消息,衆人也猜不到陸小鳳能在女色上犯什麽錯以至于惹惱西門吹雪。看陸小鳳這悶頭逃跑,不向任何人求助的架勢,很明顯是他理虧。
嚴立德聞言微微一笑,原來已經到這個劇情了嗎?這幾年他的重心在朝堂之上,很少關心陸小鳳。嚴立德對這江湖突起的風雲并不感興趣,他把錢則羽好嚴暄留在太原,由閻鐵珊照顧,自己去尋訪朱停。
朱停與嚴立德打過交道,當年嚴立德帶着尚未登基的皇帝游歷江湖,曾拜托他從外打開青衣第二樓的機關,困死霍休。朱停與工部也都有合作,算是編外顧問之一。
嚴立德找到他的時候,朱停正躺在椅子上喝着小酒,有一疊花生米做下酒菜,嘴裏哼着走調的曲子,右手輕輕打着拍子。老板娘一身粉衣,坐在他身邊陪他喝酒,時不時附和兩句曲子,讓曲調跑得更遠。
他們家的小院十分隐蔽,能找到這來的人,都是“道上人”。老板娘揚起一張笑臉,嬌滴滴問道:“客人來買什麽?”老板娘已是三十多歲的女人,此時稱一聲中年婦女不為過,可她仍舊穿着一身少女粉的衣裳,且把這樣嬌嫩的眼色穿出個人風格,臉色紅潤,媚眼如絲,猶如成熟的水蜜桃。
朱停自稱大老板,招呼客人的事情自然由她這個老板娘出馬。
朱停半躺在椅子上,不耐煩道:“不是給你回信了嗎?我師門這一代只有我一個人,唯一有個師兄岳青在當年大通銀票案中早就死了,找我沒用!”
嚴立德并不急躁,坐在旁邊躺椅上,道:“沒有同門師兄弟,總有業內老朋友啊,有技術的人我都歡迎。”
嚴立德動作娴熟卻沒被朱停制止,老板娘就知道這位未曾蒙面的男子是丈夫的朋友,輕輕起身笑道:“你們說着,我去整治兩個下酒菜。”說完又從旁邊的矮櫃上摸出酒杯筷子盤子等物品,擺在嚴立德躺椅旁邊小幾上。
“我可沒有老朋友。”朱停嘟囔道。
“謙虛了,陸小鳳難道不是你的老朋友。說起他來,聽說他正在被西門吹雪追殺,你不擔心嗎?”
“哦~這種冷心冷肺的人從不關心他人死活,你不是見識過了。”朱停無趣撇嘴,“你不也是陸小鳳的朋友,身居高位,位高權重,怎麽也沒幫他的意思?”
“就因為是朋友我才不擔心啊,我相信陸小鳳的能力。”即便是被劍神西門吹雪追殺,陸小鳳也能死裏逃生,更何況他們只是演戲。
查訪幽靈山莊是陸小鳳的傳奇,嚴立德現在只想網羅造船工匠。“你可知哪些人能造船,沒有老朋友,給個消息總可以吧。”
朱停撐起身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又倒回躺椅,閉目養神道:“算了吧,何必糟踐人呢。朝廷的事情如何說的清楚,人走茶涼,政策說變就變,我現在把人給你,弄不好你什麽時候進了天牢,這些人都要倒黴。被遣散沒有銀子拿還是小事,萬一被扯做大旗,連命都保不住,還是算了吧。”
“那就任由那些技術流失嗎?學了手藝不用,早晚是要過時的,你們魯班們現在是匠門扛鼎之人,也要看着行業日益衰微嗎?日後造船的手藝也成了屠龍之術,再無用武之地。”
朱停嗤笑一聲,“江湖上總有要造船的人,劍仙葉孤城的飛仙島總是要人的,大不了投奔他去,老子有手藝在,總餓不死。”
“為朝廷做事不好嗎?我能讓他們不背井離鄉,還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別和我說為江湖人造船的空話,一艏船用三十年,江湖能有多少需求量。江湖又離那些普通工匠多遠,他們生活在市井鄉村,若有人為朝廷做工,鄉裏鄉親都要高看一眼,這于他們而言就夠了。”
“然後等大船造好,需要保密的時候就殺了他們?”朱停冷聲問道。他不僅是個木匠,其他營造行業也有友人,為帝王将相修皇陵墓穴密室寶庫,多少是被殺人滅口的。
“朝廷不會草菅人命,我上次與你提過流水線……”
“別說了,我從不贊同,這簡直是對我們的侮辱!大規模訓練出來的匠人,只會其中一部分,你的船總不能造一輩子,他們只會一種手藝,常年在你控制之中,等你不需要他們又如何生存?還不如在鄉間學打椅子、做凳子,總是一條活路。”朱停如今在江湖上廣有名聲,人人都要稱一句“妙手”,他也不負盛名,始終立足在整個行業上看待問題,他深知那些普通匠人不适合走這樣的路。
技術人員沒有保障,這是社會的問題。當年嚴立德在西北邊境抗敵,退伍士兵和殘疾士兵國家撫恤不到位也是個問題。沒想到又遇上相似的問題,嚴立德嘆息一聲,道:“我今年三十歲,習武、懂醫,身體健康,看樣子能再活五十年,這點你贊同吧。”
“哼~”朱停鼻腔噴氣,不理會他故弄玄虛。
“在我活着的日子裏,我能保障那些造船匠人的生活和前程。等寶船造好之後,我能為安排他們在工部做官吏,按照技術高低、貢獻大小來決定,标準日後再議。如果做官資格的那部分,可從新學習手藝,在我名下産業任職。或者有想回鄉的,我發給足夠銀兩,讓其衣錦還鄉。西北退役士兵就是先例,在我支持下做小買賣跑商、做地主老財的也不在少數,你可信我?”
朱停終于撐起身子,笑道:“如此,我盼你再活五百年。”
“嗯,老妖怪多謝你了。”嚴立德哈哈大笑。
老板娘這時候端着長托盤過來,笑道:“快來,正巧吃午飯,酒也開封了,快些上桌。”老板娘總是到的這麽恰到好處。
說服了朱停,從他這裏得到一份名單,嚴立德親自一一拜訪。能讓朱停記住的人,自然與他水平相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妙手的朋友亦是能工巧匠。
尚在尋訪途中,嚴立德就接到了宮九的信函,吳明來了。
吳明!陸小鳳世界第一高手,唯一能威脅嚴立德性命的人。
嚴立德高度重視,放下手中一切事務,整個班子圍繞吳明運作,務必查清吳明來中原的一舉一動。宮九也是記仇,當初自己給他的是破除心魔的大甜棗,就算手段粗暴一些,好處是實打實的。結果宮九答應了幫自己對付吳明,卻只發來一封提醒函,就當履行承諾了。這種奸商,比嚴立德更會做生意。
分析着吳明行進路線,嚴立德立即趕回太原。他的父親、妻子、兒子,此世所有的牽挂都在那裏。
宮九早就說過,吳明在習武上很有天分,但沒有管理才能,作為宮九的師父,他連島主名頭都保不住,一直橫行的保障是一身武力,由此可見此人只能是個獨行俠。從情報分析而言也是如此,吳明一路行來,沒有屬下跟随,直愣愣就沖着珠光寶氣閣去了,全無遮掩。
嚴立德嚴陣以待,當初調去保護閻鐵珊的雲字十八衛也調回來,配合珠光寶氣閣地形開戰演練,無數次推演,争取能在他眼下逃生。
是的,逃生,嚴立德對陸小鳳筆下第一高手如此重視,并沒有擊斃的妄想,只想着能擊退他,讓妻兒逃生。時間太緊了,吳明動作太快,宮九示警太慢,嚴立德早就想好把父親妻兒托付給劍神、劍仙,奈何沒辦法先護送他們過去,無人保護,萬一吳明在半路截殺,嚴立德怎麽辦?
如此,只能讓他們三人躲在重重保護圈之內,自己獨自對敵。
閻鐵珊不解道:“你說這位吳明,我闖蕩江湖多年也從未聽說,誰給你的消息?”閻鐵珊對嚴立德如此謹慎不明所以,他不認為吳明的功夫能高到哪兒去,他也是江湖頂尖高手之一。
“父親,我的消息來源不會錯。世人評判天下高手,不是也沒把西方魔教住主玉羅剎算進去,這就是一個玉羅剎級別的高手。”嚴立德道。
閻鐵珊倒吸一口涼氣,他們原在西域,金鵬滅國的背後是哈薩克騎兵,可這些人打下了金鵬卻沒有收獲勝利果實,戰果讓“黃雀”西方魔教竊取。作為戰敗的喪家之犬,玉羅剎的大名如雷貫耳,而今來了一個與玉羅剎齊名的人物,閻鐵珊如何能不吃驚。
這是嚴立德第一次這樣重視對手,以前他與葉孤城、西門吹雪交過手,但嚴立德深知兩人性情,死在他們手中,他們只會升起心心相惜之感,說不定還會因對手難得,福佑他的家人。可吳明不同,吳明是真正的殺手、枭雄。只看宮九作為徒弟,卻一身毛病,心魔纏身就知道。
恐懼伴随着嚴立德,得到吳明入了太原地界之後,恐懼突然如潮水般退個幹淨。也許是暴風眼效應,當你處在風暴中心,反而不能那麽害怕了。
嚴立德冷靜分析起自己與吳明的勝負差距。毫無疑問,吳明武功高強,經驗豐富。按照對比項玉羅剎的武功去估計,吳明的功力和嚴立德相比,功力也頂多是高出一籌,占據不了壓倒性的優勢。別忘了上次與玉羅剎交手時,嚴立德還沒有突破。所以,他更傾向于兩人平分秋色,但是吳明內力更加充盈是肯定的,年紀擺在那裏,他的年紀差不多是嚴立德的一倍,這也就是說,久戰于嚴立德不利!凡事有利就有弊,相對于吳明,嚴立德的最大優勢就是年輕,機體在最巅峰狀态,速度和爆發力絕對在吳明之上,再加上嚴立德一生三世的經驗。如果速戰速決,嚴立德的勝算絕對會提高不少。
想到這裏,嚴立德把絲帕輕輕覆蓋在軟劍上,之前那種一直壓迫在我心頭的恐慌感已經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嚴立德還在輕輕擦拭軟劍,夜空中突然響起尖銳示警聲,吳明來了!
嚴立德推開房門,手持軟劍,靜靜看着吳明乘着夜風,踏月而來。十八衛培養不易,嚴立德不願把他們當作炮灰。這些人的作用是提前示警,以及在自己落敗之後,一批人纏着吳明,另一批人送家眷撤離。
吳明鶴發雞皮,微微駝背,張開雙臂,像一只展翅的鵬鳥般飛入嚴立德的院子。
“嚴立德?”吳明問道,仿佛怕自己殺錯了人。
“是我,吳明?”
“正是老夫。”吳明驕傲點頭。
那就好,他們都沒認錯了。嚴立德氣勢暴漲,飛快出劍,軟劍的劍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等等……”吳明擺手似乎有話要說,嚴立德卻充耳不聞,只管一戰。面對猶如高山的對手,嚴立德終于明白西門吹雪那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心态,家人已經安排好退路,此時,他舍身忘死,全力一戰。
吳明也習慣手底下見真章,看嚴立德的表現,分明是想殺了他。吳明不再廢話,迎上去硬拼,他的功法和宮九如出一轍,軟劍劃破的傷口,很快又重新凝血,看上去像是打不敗的無敵英雄。
嚴立德看不見這一切,功法再精妙也有罩門,功力再深也有耗盡的時候。嚴立德不顧吳明排山倒海的掌力,揮出了生平最快的劍招——
吳明就這樣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倒在地上,發出巨響,胸口的大洞緩緩流出鮮血。
更難以置信的是嚴立德,他戰戰兢兢嚴陣以待的第一高手就是這幅模樣?嚴立德胸中突然生出一種感慨,土雞瓦狗,不堪一擊,他已站在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