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嚴立德世家
在盼望、祝福與愛意中誕生的孩子,總讓人心情愉悅。
滿月禮的時候,閻鐵珊也從山西趕來。事實上他本想趕着見證出生的,奈何錢則羽早産,此時消息又不方便,閻鐵珊趕到的時候,剛好趕上滿月宴。同來祝賀的還有很多親朋,錢家一家不必說,還有蘇少英代表峨眉派過來,甚至皇帝也為這個孩子賜下滿月禮。嚴立德三十歲了才有第一個兒子,這在此時基本上是“老來得子”的範疇了。嚴立德往日因為沒後嗣,常被小人指指點點,他自己不在意,可他的親朋總為他抱不平,現在好了。
令嚴立德意外的是宮九也送了一份賀禮過來,光明正大的以藩王世子身份恭喜嚴立德,嚴立德看着他送的禮物默然不語。
晚上,嚴立德從老師韓文府上出來,走在寬闊清冷的大街上,突然從背後襲來一陣掌風。嚴立德回身,發現又是宮九。再一再二不再三,宮九已經是第三次攻擊他了,再好脾氣的人也要炸。嚴立德當即一個閃身退開,避過掌風,不必問緣由,宮九這樣的神經病,有何理智可講。
嚴立德不客氣和宮九戰成一團,他深夜出行,身邊依舊只有兩個護衛,不是親民樸實,而是他的武功早已登峰造極。兩個護衛主要跑腿和略陣,就像現在一人去通知巡街禁衛軍,一人飛快組裝出一只臂弩,小巧但威力驚人的弩箭,直指宮九,等待時機。
嚴立德早已和宮九交過手,本以為早已熟悉宮九的招式套路,沒想到宮九沒辜負*oss的名聲,現在動起手來,依舊像第一次接觸,出人意料的招式比比皆是。任何*oss在遇到主角之前都是人生贏家,聞一知十才華出衆,文武全才貫通古今。今天宮九用的武功招式與前兩天完全不同,更顯詭秘。
嚴立德抽出腰間軟劍,他已許久不用兵器對敵,可是面對宮九,無法不慎重。宮九越打越狠,一刻鐘之後仍舊無法拿下嚴立德,而巡城衛兵馬上就要到來。宮九拔出一根長針刺入太陽穴,功力立刻上升一個臺階。
嚴立德吓一跳,這已經是搏命了。
俗話說的好,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嚴立德當即退開,飛快游走,不讓宮九近身。宮九正打在興頭上如何願退,興匆匆直奔過來。
嚴立德出門也不會随時帶着鞭子,無法阻止他攻勢的時候,只好抽出腰帶飛速旋轉成一條軟鞭,啪得一聲抽在地上。宮九身形聞聲頓了一頓。
就是現在!
電光火石之間,在旁邊略陣的護衛箭支離弦,宮九躲過了前一支,幾乎瞬間發出的第二支剛好射在他胸腔兩個肋骨之間,戳破內髒,頓時血流如注。宮九的功法再神奇,也無法阻止這大規模的流血。箭支是螺旋棱角的,放血速度奇快。宮九往自己口中塞了一粒藥,飛身遁走。
宮九一走,嚴立德立即口吐鮮血。“主子~”兩個護衛立馬上前關心,巡城軍也過來了,小頭目上前請罪。在他巡視期間出了刺殺閣老的大案,如何能不惶恐。
嚴立德擺擺手,示意無事,卻忍不住咳了兩聲。宮九全力以赴,他也招架不住,剛剛被掌風掃到,輕微內傷,現在逼出淤血,反而對傷勢有利。
“不知歹人是誰,嚴閣老傷得可重?下官派人去太軟轎過來。”小頭目緊張道。
“不必,還能走,別興師動衆的。我這護衛一直在場,讓他與你去衙門一趟,詢問備案,安程序走就是。”嚴立德不是以勢壓人的苛刻上官。
“多謝大人!”小頭目心生感激,京城就是特權人士多,他們在底層做事的人也十分苦惱。看看如今人家閣老之尊,被刺殺卻不曾遷怒,嚴立德瞬間收獲一個迷弟。
不過演戲釣魚,宮九也太認真了,簡直是趁機報複,嚴立德腹诽道。
再說宮九這邊,內髒受傷宮九利用功法止血,又運足輕功逃走,耗費大量真氣。宮九用的是真面目對戰嚴立德,現在也不敢回太平王府,恐怕追兵已經在那兒等着,只能回自己的地下據點。
宮九以無名島島主的身份進京,身邊帶着無數下屬仆役,據點中也有人主持大局。
宮九渾身是血的回來,吓得諸人立即開啓防禦,只有兩人十分興奮——大夫。劉、王二位大夫也曾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現在卻被招攬至宮九麾下,宮九勢力可見一斑。這兩位其實沒被威逼利誘,他們自願前來,因為這裏有他們最感興趣的課題:宮九的身體。
早就說過宮九功法特殊,嚴立德一個兼職醫生見到都忍不住想切脈,更何況專業人士。
兩位老先生被請過來,一見宮九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得躺在床上,兩只眼睛就發出驚喜的光芒。劉大夫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診脈,“咦,你這是受了內傷,又中了弩箭,還中了毒啊。常人這般早該昏過去了,你居然還能睜開眼睛,果然奇特。”
“老劉讓開,藥來了。”另一位王大夫端着一碗漆黑酸臭的藥汁過來,不用宮九動手接,兩根銀針紮在宮九喉嚨的穴位上,直接把藥汁倒進去,宮九食道被迫打開,藥汁飛速流過。打開食道的同時,宮九是無法呼吸的。所以當大夫把銀針取下來的時候,宮九的臉色更難看了。
鐵叔就是在這時候進來的,關切看了一眼宮九傷勢,又低頭垂目等候宮九吩咐。鐵叔是宮九母親留下的老人,能力又高,相當于宮九的管家,宮九一向對他信任有加。
“由你全權。”宮九沙啞着聲音道,剛剛王大夫的藥汁太燙了,弄破了口中毛細血管,宮九現在說話嘴角有鮮血濺出,看上去傷得十分嚴重。
“哎呀呀,我這藥三頭牛都放倒了,他怎麽還有力氣說話啊。”王大夫緊張的看着宮九,希望他下一秒就昏睡不醒。
“這不就是咱們留下的原因嗎?”宮九表現得越逆天,這兩位大夫就越興奮。
兩位話音剛落,宮九就咚得一聲倒在床上,他這是堅持不住突然閃勁了。兩位大夫興奮地走過去把脈,眼中閃現着驚喜詭異的光芒,他們做了很多藥物無人試驗,現在剛好用到宮九身上。
“誰傷了少爺……”
“嚴立德!”宮九冷聲道。
人的名樹的影,鐵叔本不理解宮九為何受這麽重的傷,一聽嚴立德的名字就想通了,只有這樣的高手才能令宮九受傷。
“他知無名島。”宮九又倒抽一口冷氣,又把腰腹處傷口崩裂,包紮過的紗布瞬間被染紅。
鐵叔從小看宮九長大,不忍見他受傷病痛,催促大夫道:“快治傷啊!”
兩個大夫不理他,只眼睛發光的盯着宮九的反應,鐵叔攔着追問:“少爺傷勢如何,什麽時候能痊愈?”
“痊愈?他這樣的傷還想痊愈?”王大夫驚叫道。
“咳咳,我們全力以赴,全力以赴……”劉大夫打圓場,催促鐵叔趕緊離開,他們要開始診治了。等鐵叔出了房門,王大夫才道:“廢話那些做什麽,當初說好的,屍體也歸我們研究!對那鐵疙瘩不必客氣!”
“不打發他走,現在還擋着我們試藥呢。”劉大夫傳授經驗,打發走閑人才好做試驗。
兩位大夫不通武功,自然不知以鐵叔的功力,他們的交談聽得清清楚楚。
鐵叔跟在宮九身邊,親眼看見宮九白日裏燒了一封來自無名島的信函,晚上就去找嚴立德的麻煩,沒想到實力不濟,踢到鐵板,狼狽而歸。鐵叔趕緊讓人出去打聽,看現在朝廷對太平王府的态度,确認昨晚事情的真假,也試探宮九的身份是否暴露。
嚴立德查宮九個底朝天,宮九對嚴立德也是嚴密監控,這些監控都由鐵叔一人經手。鐵叔和快就知道嚴立德與宮九一戰,也受了不輕的傷,家人已向吏部遞了條子請假,韓文府上也收到嚴立德遇襲的消息。還有太平王府周邊有東廠、錦衣衛暗探,禁衛軍巡邏的次數增多,監控更嚴,“保護藩王世子”的理由是說不過去的。看來朝廷已經知道宮九就是太平灣世子,只是還沒抓到他們李代桃僵的證據。鐵叔不禁苦惱,藩王世子非诏入京以是大罪,他們該如何保全自身,覆巢之下無完卵啊。
如此,鐵叔對宮九重傷信了七分,只要高手才能擊敗高手。如果那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傷了宮九,鐵叔第一反應是宮九又在演戲,借機做什麽,但嚴立德這樣鼎鼎有名的高手,又于宮九有舊怨,沒看孩子滿月禮都讓嚴立德給退回來了。
打聽清楚事情始末,時間已經過去一夜,鐵叔得到消息,今日嚴立德未進宮輪值,更堅信嚴立德重傷的消息,畢竟兩人旗鼓相當,宮九如此凄慘,嚴立德也不該毫發無傷。鐵叔趕緊轉回密室,确認宮九的情況。
“少爺如何了?”鐵叔冷聲問道。
王大夫不耐煩的揮手道:“還在治,還在治,你以為治病是吃飯喝水那麽容易嗎?”
“少爺身系你我身家性命,你們最好惜命一點。”鐵叔毫不留情的威脅道,伸手握住宮九手腕,趁機把脈,他一直隐瞞自己會醫術的事情。“少爺的手怎麽這麽冰?”鐵叔冷聲質問,這樣的溫度脈象,他簡直懷疑宮九已經死了。
劉大夫把他手拉起來按在宮九胸口上,道“心還在跳呢,放心了吧。看過就趕緊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耽誤治療你賠得起嗎?”
鐵叔恨恨看了一眼,無奈退出去。現在宮九全身不着寸縷,臉色白得泛起一層死灰,身體冰涼,腰腹間的箭支已經取出來,但傷口依舊在不停滲血,包紮的紗布*的。這兩個奇怪的大夫一心研究他們的藥,根本不關心那不停流血的傷口。
鐵叔确定宮九的傷勢,又去書房處理具體事宜了,現在他全權代表宮九。不知宮九說嚴立德知道想無名島知道到什麽程度,鐵叔像翻看宮九與吳明的書信往來,試圖找到蛛絲馬跡。宮九是何等謹慎之人,所有信件看過即焚,丁點兒蹤跡都沒留下。
鐵叔再三确定宮九已經無法好轉,依舊不敢掉以輕心,試探性調走了宮九心腹,換成自己勢力。一個白天又過去了,宮九依舊沒有反應。鐵叔留在宮九房中協助兩位大夫的釘子前來禀告:“大夫說主子就在今晚。”然後用口技的放肆複述了兩位大夫吵架的過程,劉大夫指責王大夫急功近利,把宮九這麽好的素材直接毒成了活死人,王大夫不承認,辯解道宮九早就傷重不治,不抓緊時間做實驗,什麽時候才有合适的試藥人。
三更,鐵叔面無表情的走進了宮九的房間,兩位不通武功的大夫無法連續通宵達旦工作,已經去休息了。門口只有鐵叔調過來的心腹,鐵叔一揮手,暗探就靜默退下,迅速消失。
鐵叔推開房門,慢慢走近,輕輕坐在宮九床邊,宮九還是的形象,手腳已經開始沉陷逝者獨有的那種灰白色,不詳極了。
“少爺啊少爺,聽說你就是今晚上了,可我不甘心啊……”鐵叔摸了摸宮九的脈搏和心髒,有恃無恐自言自語。不甘心宮九就這樣死了,不是死在他手中!鐵叔從靴子中掏出一把閃着亮光的匕首,飛快刺向了宮九。
還有比他動作更快,比匕首更亮的存在,無知無覺猶如死人般躺在床上的宮九,突然睜開的眼睛。鐵叔只覺那目光如電,刺得他心頭大震。
條件反射式的,鐵叔吓得後退一步,可他只能動這一步,他不敢跑,因為他知道自己跑不過宮九,他也不願跪地求饒,宮九不會饒過他,事到如今不是求饒就能蒙混過的。電光火石之間,鐵叔已經把自己的處境看得清清楚楚。只能呆立當場,本能的丢掉匕首,示意自己臣婦。
宮九慢悠悠爬起來,剛剛被鐵叔打發離開的心腹從床後布幔中走出,輕輕扶起宮九讓他靠在軟墊上,鐵叔的臉色更白了。
“鐵叔?”宮九口中喃呢着兩個字,溫柔缱绻猶如情人間的低語,鐵叔卻聽出一身冷汗。
鐵叔終究陪伴宮九多年,太了解他的脾氣了,順從卸了武器,低頭等候宮九的發落。
“真是好的很啊,枉我自負一世,最親近的人卻是最大的叛徒。鐵叔啊,你真是送了我一份大禮啊!”宮九嘆道,他設想過有那些人可能是叛徒,但唯獨沒想過鐵叔。這可是照顧自己、陪伴自己長大,一心為主的忠仆啊!
鐵叔已經認命了,在宮九睜眼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這是一個針對叛徒的圈套,而他從善如流鑽了進來,今天就是他的死期。臨死之前,鐵叔不必再僞裝了。
“不,你從未親近過任何人,你的血是冷的,心是空的,你不是人,你的怪物,是魔鬼!”
“嘻嘻嘻,承蒙鐵叔看得起,原來我已經不是人了嗎?真是榮幸啊,我喜歡這個評價。”宮九添了添幹澀的嘴唇,他為了裝死也是煞費苦心,現在嘴唇幹裂,稍一動就會出血。“不過我還是好奇,你怎麽就背叛了呢?”
“從未效忠,何來背叛!”鐵叔恢複了反派應有的素養,他以為宮九今夜會死,但仍舊來送他一程,不就是因為仇人未死在自己手上而不甘心嗎?這些話他已經在心裏憋了幾十年現在,終于可以痛痛快快說了。
“好好好,我就喜歡這樣不怕死的硬骨頭!”背叛宮九的人是何下場,鐵叔很清楚,往日這些人都由鐵叔處置。那些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鐵叔親眼所見,而今被抓住了沒有當場自絕,也是勇氣可嘉。
“我早就該死了,在鐵特部被滅族的那一天,我就該死了,可我終究不甘心,鐵特既已滅族,當然不該有任何血脈存世,包括你這個鐵特首領之孫。我作為最後的首領,理當送你一程。”鐵叔低低切切的笑了起來,猶如瘋癫,石破天驚道,“你的母親原本是鐵特首領的女兒,勉強算是我的妹妹。可惜她不過一個低賤女奴所出,那女奴是從中原搶回來的女人,伺候過多少男人,誰知道生下的是不是我父親的血脈……”
“辱我母親,你找死!”宮九一拍床板,威壓猶如實質,惡狠狠向鐵叔湧去。
“咳咳,我不說難道事實就不存在嗎?父親給了她衣食無憂的生活,作為首領的女兒享受着整個部族的供奉,可她是如何回報我們的?當初選人做奸細入侵中原,是她自己求來了,可笑的是她居然愛上了敵人。她愛上了太平王!哈哈哈,可笑,山羊愛上獵人,拿族人的頭顱做臺階,鋪成她錦繡王妃之路。當年太平王就是憑借滅鐵特部族戰功才一躍而上,成為大明唯一有兵權的藩王!哈哈哈,當年太平王手下也沒放過她那可憐的親娘,她果然給自己找了無數便宜爹,果真是個賤人!”
“碰——”鐵叔別宮九一掌扇到地上,宮九含怒出掌,威勢巨大,鐵叔撞倒桌子才堪堪停住,一口心頭血噴射而出。
鐵叔輕輕擦了擦嘴邊鮮血,道:“她背叛了部族父兄,不就遭報應了!太平王可不會愛一個奸細,你親眼看見的不是嗎?太平王殺了她!你的父親殺了你的母親,你的母親殺了自己的父母長輩姊妹弟兄,你有這樣不顧人倫的畜生做爹娘,你的出身就是原罪!……不過沒關系,你這輩子注定不會有後嗣,太平王也絕後了,我鐵特部也完成了血脈清洗,你這樣的雜種就不該活在世上!”
鐵叔抽下自己的腰帶,做出揮舞的姿勢,羞辱宮九道:“你還愛鞭子嗎?你還匍匐在沙曼腳下像狗一樣祈求她嗎?還在母親的聲音裏高潮嗎?哈哈哈……你不愧是他們的兒子,一樣是個不顧人倫的畜生!我要去找那賤人算賬了,我在地獄等着你,我在地獄等着你!”他們都是要下地獄的,鐵叔肯定,他們這樣不顧人倫的畜生,一定會下地獄的!
鐵叔說完自己想說的,當即服毒自盡了。此時按照慣例該有人去檢查鐵叔自盡是真是假,可站在宮九身後的暗衛已經被吓傻了,恨不得主子忘了世上還有他這個人。
宮九胸中氣血翻騰,被嚴立德開解過得心魔又有加重的趨勢。宮九何曾對母親有過那樣肮髒的*,他只是目睹了那驚人一幕,對母親下意識的懷念而已。宮九恨恨看着委頓在地的鐵叔,死了比活着更讓人氣憤。
人倫,什麽是人倫?若是鐵叔說的是真的,作為舅舅他要殺外甥,反被外甥逼死,又是一樁人倫慘案。
“拖下去,剝皮削骨,肉喂野狗,骨頭燒成灰灑在官道上,讓千人踩萬人踏,永世不得翻身!”宮九冷聲道,他身後的護衛深怕再卷入什麽秘事,飛快領着鐵叔的屍身退下。
鐵叔被處置的消息瞞不過嚴立德,他當晚就連夜過來,看到的卻是臭着一張臉的宮九。
當初宮九借孩子滿月送禮的機會與嚴立德聯系上,請他幫忙演一出戲,詐出他組織中的叛徒,沒想到真吊出一條大魚來。
“心情不好?”宮九現在眉頭能夾死蒼蠅,嚴立德玩笑道,“難道是心疼要給我的報酬?”兩人約定詐出來叛徒的財産都跪嚴立德所有,嚴立德也沒想到能詐出宮九組織中的二把手,十分興奮。
“自取就是。”宮九不在意揮手,如今錢財于他何用。
“該不會是叛徒臨死前說了什麽吧,看你無精打采的模樣。”嚴立德猜測道,将心比心,若是他窮途末路,也會挑撥兇手的人際關系,祈禱着他自讨苦吃。
“宮九啊宮九,難道你還信什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鬼話嗎?不再最後擺你一道,怎麽報這計謀被破的仇呢。你們可是仇人啊!”
事關親人,還是多年裏一直當作精神支柱的親人,宮九關心則亂。他心中他的母妃一定是出身尊貴、相貌絕色、性情溫和的賢妻良母,突然之間變成了這樣,讓宮九如何不怒,如何不苦。
宮九沒有剖析自己感情的*,不想和嚴立德說那些隐秘,只死馬當活馬醫般問道:“你知道我母妃當年去世的事情嗎?”若世上還有人知道當年的事情,還只有太平王和東廠了。太平王他是不信的,嚴立德他還願意信一信。
“你母親是自殺的。”嚴立德嘆息,“當年鞑靼勢大,太平王幼年就被派到邊疆震懾防守,屢戰屢勝,護衛大明太平,這就是他封號太平的原因之一。你母親原是鞑靼鐵特部女子,被挑選訓練後趁機深入中原各處,充當奸細,太平王府是其中重點。你父母深知對方身份,卻仍舊相愛,後來就有了你。太平王不忍王妃一直受到娘家勒索,趁出兵平叛之機踏平鐵特部,屠盡全族。你母親自殺一是謝罪,二是無法面對太平王,三應該有為你鋪路的意思。”嚴立德解釋道。
宮九怔了怔,是啊,誰說鐵叔的話就一定是對的。比起叛徒的胡言亂語,嚴立德從東廠而來的信息明顯更準确,更可信。
宮九低低切切的笑了起來,兩個人有兩種截然不同說法,以他的聰慧自然知道兩方都有不可信的地方,宮九長嘆一聲,他逃避的太久了,自從當年目睹母親死在父親懷中,宮九就瘋了,只是瘋得不那麽明顯,而今是時候面對了。
私密之事被嚴立德知道得如此清楚,宮九不高興吩咐下人道:“去清點財物,別讓人多拿一針一線!”
嚴立德只想給自己一個耳刮子,讓你嘴賤,讓你心軟,就該不管他,讓宮九一直頹廢下去才好!
嚴立德從宮九哪裏搜刮了一筆財産,領會了快速發財之道——抄家。他自認是自己“勞動所得”,但宮九終究是藩王世子,必須和皇帝禀報一聲。
“你是說太平王一脈要絕嗣了?”皇帝抓重點的能力一如既往的突出。
“是,太平王這些年膝下只有世子和繼王妃所出玉屏郡主,可窺一二。至于世子,他化名宮九,游歷江湖,在海外建立無名島,不以皇族自居。加之功法奇特,此生不可能有子嗣。”嚴立德仔細講述了他與宮九建交的全過程,包括王妃死亡的。
“朕知道了,宮九贈送金銀你收着就是,他以宮九的身份出現,你也只是珠光寶氣閣少閣主,不講官階爵位。”皇帝笑道,不着痕跡就除去了太平王府兵權,可喜可賀。他還年輕,只要太平王一脈絕嗣,他就是熬也熬死太平王。
“謝陛下。”嚴立德拱手道。
“嚴卿立此大功,朕如何賞都不為過,只這江湖之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說,只好借花獻佛了。”皇帝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已降隆恩,臣感激不盡。”
皇帝摸摸鼻子,他聽到肉麻的恭維不計其數,可每次聽到嚴立德贊美總覺得畫風不對。嚴立德不是那種谄媚之人,可他有時說出來的話,就是厚臉皮的官場老油條都沒臉說的,嚴立德卻不知道自己“固定格式”的日常用語曾經吓到過皇帝。
“嚴卿愛子剛滿月是嗎?不知可取了姓名?”皇帝覺得只借花獻佛不能表達對嚴立德的恩寵賞賜,只能從子孫輩入手了。若是按照常人結婚生子的速度,皇帝都能給嚴立德的兒子賜功名了,可惜,他兒子現在還只是襁褓嬰兒,只能用取名籠絡人心了。
嚴立德早年做過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後來又挂了個太傅的頭銜兒,對皇帝的文學水平深有體會,想拒絕卻找不到理由。嚴立德曾把寫滿名字的三大頁紙帶到內閣,他為兒子大名煩惱的事情整個內閣都知道,皇帝也不例外。
“不知嚴卿家下一輩泛什麽字?”
“無字,陛下賜單名即可。”只有兩個字的名字還有挽回的餘地,大不了小時候叫叫小名,長大了叫表字,總歸不能坑自己兒子啊。
皇帝想了想,最後想出了一個“暄”,如太陽般溫暖,猶如嚴立德給他的感覺
意料之外還不壞,嚴立德也松口氣。大明在名字避諱方面并不嚴格,嚴立德的名字與皇帝年號重字,從來只是光榮,未曾惶恐。
事情在皇帝跟前過了明面,嚴立德也就放心了。
出宮之後嚴立德正想回家告訴兒子這個新鮮出爐的名字,沒想到早已下值的韓文在宮門口等着他。
随老師去了韓府,在書房落座之後,韓文石破天驚道:“樹行,老夫準備辭官了。”
“嗯?老師這是做什麽?您正值壯年,戶部公務有條不紊,陛下對您也信任有加,為何辭官?”
“陛下性情,非一般人啊。”韓文嘆息,他是個傳統文人,對帝王的期待自然是明君,然後才是自己做一個賢臣。可皇帝性情飛揚,在國事處理上與他這樣的老臣格格不入。但你不能說皇帝錯了,很多時候,政策是需要時間檢驗的,千人有千種看法,不然世上不會有政見不和一說。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誰也沒辦法說服誰。可嚴立德不同,他與皇帝配合默契,比自己更适合這戶部尚書的位置。
“陛下自然非同一般,就是歷史上的明君,也沒有一模一眼的,老師何必擔心。只要陛下不耽誤朝政,他下朝之後如何玩樂,又與我等何幹?禦史也不管我等是喜歡靜坐喝茶,還是喜歡觀賞歌舞。”世人對皇帝苛刻,尤其是這些士大夫,在私德方面總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
韓文搖頭,帝王無家事,上行下效,這個道理韓文已經講過無數次,只嚴立德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影響。韓文不想再說,事實總會教會他的。
“不說這個了,劉首輔也有意請辭,我想,我們這批老臣,也是時候給年輕人謄位置了。”韓文已經下定決心,今天來不是讨論可行性的,只是秉持師生情義,預先通知嚴立德。
“劉首輔是功成身退啊。”嚴立德提醒道,劉健之所以成為首輔,是因為先帝想要繼續在兵部的改革,如今改革基本定型,皇帝也沒有推翻新政的意圖,劉健自然該功成身退。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話,劉健性情執拗古板,對皇帝很多行為都看不慣。他又是首輔,很多時候必須盡職盡責勸谏。勸谏也不是問題,關鍵是他每次勸谏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如皇帝不愛去皇後宮中,比如皇帝昨天玩的游戲不合時宜,這種事情,就是禦史言官都不屑天天說。劉健卻高看了自己身為首輔的職責,一心教出一個“聖人”皇帝來。
“老夫又有何不同,早晚都是要退的。”韓文嘆息,無數人總結過官場生存指南,什麽叫會做官,是名聲好,還是有才幹,又或者是圓滑機敏?這京城彙集了天下最有才幹聲名遠播的人物,可依舊有很多人碌碌無為。做官,無外乎投陛下性子罷了。不同皇帝有不同的性子的,當年憲宗一朝,朝綱敗壞,旁人津津樂道靠逢迎後妃,上進都能做閣老,卻不知這些人在之前也是進士及第,在官場摸爬滾打數十年的良臣幹吏。若是沒有憲宗專寵萬氏,再能逢迎的人也找不到機會。君主的力量太大了,也許這些人在逢迎君主的時候只以為自己是常規的投其所好,在努力向上爬,身在其中卻不知道,在別人看來已經成了谄媚小人,遺臭萬年。韓文不想自己日後也落到如此地步,不如就此收手。
嚴立德在官場上很多事情都是韓文一手教導的,對他的性情、思維方式又如何不懂。苦笑道:“老師就這麽不看好陛下,您是打算放任學生在這污泥裏打滾嗎?”
“你不一樣,人生一世,誰能為誰擔保,你總是最堅定的那一個。”韓文嘆息,人總是下意識生活在自己的圈子裏,誰能想到江湖人會入朝堂。就像他們這些高官,致仕之後也只會和鄉紳官宦人家交往,難道市井人家就過得不快活嗎?當然不是,只是習慣了某些日子,就過不慣另一種日子了。而嚴立德是他見過最堅定的一個,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麽。江湖朝堂的分別沒有讓他放棄,文官武将的隔閡沒有讓他退卻,最後,才化劣勢為優勢一舉登上閣老之尊。
自從前些日子,嚴立德從江湖入手,搬倒了謝遷、焦芳和劉宇之後,韓文就萌生退意。現在劉健也要退了,韓文才下定決心。劉健能做首輔,總比他要看的遠些、多些,他都認為此時不該在朝堂打滾,那麽他也要急流勇退才是。
這些心思就不必告訴嚴立德了,韓文只是擺着老師的威風,通知他一聲。
嚴立德無奈,韓文退了,他怎麽辦,戶部尚書是正二品高官,朝制如此,一品多是恩養虛銜,實職最高就是尚書了。若說沒有野心,嚴立德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很難登上去啊!不是能力才不足,而是年齡不夠。當初先帝點他為侍郎的時候,與朝臣扯了多少皮,他都要避到江湖上。朱厚照登基點人入內閣,他也只能屈居末座,到如今,皇帝大權在握,也沒有為他升職的打算。
嚴立德若想更進一步,此時最好以退未進,外放為官。奈何大明沒有總督一職,地方官最高就是四品,嚴立德若退一步,政敵必定蜂擁而至。大明也沒有“不經地方,不入中央”的講究,沒有外放經驗并不可恥,反而“清貴”。嚴立德不贊同這樣的說法,他總認為必須有地方履職經驗,入內閣後才能更好協調各方。他不是單純來做官的,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為準則,他是背後還有一部神秘史書,在為他打分。所以,他的一舉一動必須足以成為表率,以身踐道,身體力行。
反過來說,若是品級職位不便,新到任的戶部尚書也不會信任他。他的老師是前尚書,自己又在戶部經營幾年,到時候必定有一争。
嚴立德苦惱,若是韓文退了,他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