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薛遜列傳
“這是你們本名?”薛遜問道,這些人早已長成行,就算是貧家女子,也看不出丁點兒往日生活的痕跡。
“請國公爺賜名。”四人又再次俯首。
“不是這個意思,且問問你們本名本姓,可有還記得的,你先說吧。”薛遜指了最右邊一人,這女孩兒叫婷婷。
“妾已不記得往日姓名,請國公恕罪,今後只一心服侍國公。”婷婷低頭,露出白皙柔弱的脖子,身上再不見那種如清荷般清冷高潔的氣質。也是,本來就是服侍人的,再不敢在主顧面前擺架子。旁邊三人也附和,只說請國公賜名。
薛遜苦惱,對這樣的女孩兒他心生同情,想要給她們安排一個出路。可這些人已經被培養成這幅模樣,只會伺候人,根本沒有謀生技巧,放她們自由就是殺了她們,保證一出布政使府衙大門,第二天就能在青樓楚館見到。
“你們是陛下所賜,但夫人與我生死與共,我早已承諾此生不納妾,不進寵,你們再住在我府上不合适;交由諸位同僚也是藐視陛下天威,更不可能。我原問你們姓名,本想幫你們找找親生父母,若是願意歸家的,我奉送銀兩嫁妝,讓你們風光大嫁,過平常日子。好歹有緣相見,也不忍你們零落成泥。可你們都不記得了,這可怎麽辦才好。”
婷婷一聽,身子不住顫抖,眼眶一紅,眼淚就滾出來了,仿若荷葉上流轉的露珠,晶瑩剔透,又好似珍珠落玉盤,圓潤有光澤。
“國公爺與夫人鹣鲽情深,妾不敢奢求服侍,懇請國公爺開恩,允妾出家,為兩位貴人祈福。”婷婷好似遭受重大打擊,聲音有些沙啞,但并不難聽,反而讓人心生憐惜,只反省是不是對美人太過苛責了。
媛媛、敏敏、芳芳四顧茫然,陛下賜美人都是有慣例的,她們從不擔心自己的出路,若是國公爺不喜歡,賜給屬下就是,憑她們的美貌手段,伺候誰不是伺候。可如今她們不能伺候人,又不能回家鄉,哪裏還有什麽出路。她們三人不像婷婷一樣素有急智,一時愣在那裏都不知道怎麽回話了。
“寺廟青燈古佛,生活艱苦,要種地、要織布,你若是去,首先得把手掌磨下一層皮,才能握緊鋤頭。當然這只是第一步,想拿鋤頭,除了皮膚必須粗糙受得住摩擦以外,還要有力氣,你們從小訓練,控制飲食,身形已經長不大了,如何進補都無用,在寺廟也養不活自己。”薛遜冷聲道。
婷婷大受打擊,跪在地上,雙肩聳動,無聲哭泣,眼前的裙子很快及暈濕一片。其他三人也盈盈跪倒,不知前路,茫然無措的哭了出來。
薛遜坐在上首看着戲最多的婷婷,心中好笑。是的,薛遜能看出婷婷在做戲,這四人走出來的時候,暗中以她為首,其他三人的懵懂七分真三分假,婷婷則是從頭到尾都在演戲。
要問薛遜怎麽看出來的,笑話,真傷心誰不是嚎啕大哭,鼻涕一把淚一把,這種哭的梨花帶雨讓人心生憐惜的,只能是演戲。上輩子哭一場還又是打光、又是特寫的演練幾遍才行,現在不用導演道具就哭的這麽美,薛遜也是長見識了。
而且剛剛婷婷只顧着“美美噠”,并未反駁那句“從小訓練”,看來這些真是訓練出來的間諜了。
薛遜長嘆一聲,道:“我對你們心生同情,你們且回去想想,若是想通了自己的出路,就遣人來禀告。夫人,這四位今後按一等丫鬟的例吧。”
薛遜讓人把她們帶下去,這幾人哭得太投入了,已經沒力氣走路了。
Advertisement
等人走光了,薛遜側頭問道:“怎麽樣?”
“她們也是可憐人。”薛王氏嘆息着拿帕子擦眼淚。
這是什麽情況,主要被勾引的他還穩如泰山,薛王氏居然被感動了,這是什麽神展開。薛遜突然想到了“我見猶憐”的歷史典故,奇怪的看了薛王氏一眼,她不會有這種愛好吧?有了“我見猶憐”,就想到配套的“入幕之賓”,薛遜開始反省自己沒和哪個男人走的過近吧?
“浩哥,你在想什麽呢?”薛王氏一聲提問驚醒薛遜。薛遜搖頭把那些胡思亂想甩出去,真是魔障了。
“再想那四位美人究竟有什麽能耐,居然把夫人給迷住了。”薛遜笑道。
“說什麽呢!我就是可憐她們,又不是她們自願的,女人苦啊。”薛王氏倒是頗有女性群體意識。
“能讓人心生憐惜,就不枉人家費心費力演一場。”
“她們在演戲?”薛王氏拔高聲音道:“可她哭的那麽可憐……”
薛遜真的相信岳父大人的後院非常平和了,一個庶女連這些手段都不知道,真是天真啊。
“行了,你若有空,讓朱清來和你詳說。這四人你不要管,同情、厭惡都不要,免得被人利用,全權交給朱清去辦,她有經驗。”
薛王氏黯然應下,她知道自己資質不好,可也想為夫君分憂啊,這事情都讓朱清去做,好嗎?
薛遜耐心道:“還記得劉邦打下天下時對自己的評價嗎?”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饷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衆,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這個典故薛遜已經給薛王氏科普過多次了,一提點,薛王氏就開始背誦。
“是啊,上位者不善将兵,只善将将,你是當家主母,只要會用人就行了。難道皇帝都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嗎?善于用人而已。反過來說……”
“上位者有自知之明,不外行指揮內行,就能事事妥帖,高枕無憂。”薛王氏又開始背書,她只是一時不自在,很快就想通了,笑道:“浩哥放心吧,我懂的,一定不辜負你反複教導。”
“都是為夫該做的,當面教子,枕邊教妻,嗯?夫人給我一個教妻的機會。”薛遜神态暧昧,羞得薛王氏紅了一張銀盤臉。
這四個美人教由朱清教導,最後視情況決定她們的去除。朱清本來就是從暗衛訓練中脫穎而出的,雖訓練方向不同,但她只要站在那裏,就是四位美人活生生的榜樣,不怕她們不動心。此事由朱清接管,薛遜不必再費心。
朝廷那邊也沒心思關注當作閑棋信步走的四位美人,薛遜推辭朝廷撥款的折子一上去,朝廷就炸開了鍋。據說皇帝當場就砸了書房,怒斥薛遜“不識擡舉”。
其他人看薛遜推辭也有些遲疑,難道這筆銀子燙手到薛遜不敢接。後來薛遜“我家不差錢”的言論一出,衆人才放下心來。好吧,不能和財大氣粗的薛家比,有銀子,誰還嫌多呢?衆人心安理得的收下朝廷撥款,也不是所有勢力都目光短淺,只想着撈銀子的,也有想建設封地,現在有朝廷出銀子,他們樂的收買民心。
朝廷接着又發了一道诏令,提醒諸人在皇帝登基之時曾大赦天下,宣布廢黜徭役,所有工程不得在民間征調民夫,要自己想辦法完成。诏令提醒大家不要知法犯法,勿謂言之不預,若是犯法,皇帝不會輕饒。
看樣子好像是皇帝不甘白出銀子,要為難一下他們,這些人面帶微笑,這點兒小手段哪裏為難的住。他們麾下有大量的輔兵,這些輔兵占着兵的名號,事實上就是民夫組成的運輸隊、後勤隊,正式軍不能犧牲的時候,還要充當一下炮灰隊。由他們來修建工程,還省了一大筆開支銀子呢。
事情好像真的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一兩年都沒出問題,人們開始嘲笑薛遜膽小怕事,白白損失了一大筆銀子。
薛遜不置可否,他也在興修水利,不僅不用朝廷給銀子,而且把工程都外包出去,交給商業性質的建築隊來辦。不用士兵、不用輔兵,更不是徭役,直接用上了商業手段。沒有違反朝廷的政令,當然投進去的銀子不計其數。
等到全國開始熱火朝天的興起修建熱潮的時候,皇帝又下令征調“精兵”。旨意上說現在全國都在修建,人手吃緊,征調各地府輔兵幫助工程建設。寫做輔兵讀做民夫,皇帝給他們的官方稱謂是“精兵”。反正這些人在自己的地盤上也是修建,在別人的地盤上也是修建,而且朝廷征調“精兵”還要給一筆錢,又不阻止他們修成回鄉,相當于白賺一筆。各方勢力再沒有不滿意的,只覺得皇帝已經把他們當成臣下,把這天下當成他的天下,不吝財帛支持建設。
旨意在薛遜這裏又碰壁了。薛遜上書回複,說他治下根本沒有輔兵,朝廷旨意說的是參與建設的輔兵要抽調為精兵,他治下沒有,無法抽調。
人人都好打理,就薛遜是個棒槌,皇帝又專門下了一道旨意,抽調“城中少年”“鄉間少年”,其實就是把在城裏鄉野游蕩的流氓、浪蕩子之類的打包給他。江西治下富裕,已經開始滋生這類刺頭,明其名曰“游俠”,實際上就是城中鄉裏一害。
薛遜馬上上書請罪,說皇帝誤會他了,他治理百姓勞心勞力,成果斐然,江西境內絕對沒有這種壞人。順便還和皇帝科普了一下江西的政策,男子六歲到十五歲之間強制在鄉學進行集中教育,用聖人言教導他們的思想,規範他們的行為,當然教育的重點是忠君愛國,沐浴陛下天恩。鄉學也是薛遜的發明,皇帝還想這兩年江西籍貫的考生越來越多,沒想到薛遜居然用這樣的陽謀,皇帝能下旨說辦學校不好嗎?少不得咬牙認了。
薛遜就是這麽一粒蒸不爛,煮不熱,錘不扁,炒不爆響當當的銅豌豆,任皇帝手段萬千,他就是不讓他治下人口流出,戶籍制度之嚴格,全國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