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每周二下午是麻醉腸鏡專場, 鑒于何羽白暈血, 冷晉很早便安排他進內鏡室工作。內鏡室的工作雖不比手術室裏的精細, 卻也極為考驗操作。輪毫米計的息肉和管狀腺瘤, 顏色質地與消化器官極為接近, 一不留神便會從鏡下滑過,放任其生長,便有可能惡化為腫瘤。
何羽白的最高紀錄是一次腸鏡摘了十二個息肉和管狀腺瘤, 半年後患者來複查,未見遺漏。換好手術服, 何羽白進屋跟內鏡室的孔大夫打過招呼, 通知護士安排患者進來檢查。
腸道內側沒有感受切割或者灼燒的痛覺神經,可以直接在內鏡下操作息肉切除。但做腸鏡時會引起牽拉痛, 痛級看齊分娩時的陣痛,耐痛力差的疼起來甚至無法呼吸。
網上有個段子, 說做腸鏡給患者疼得大喊“老公!慢點!”, 弄得醫生一臉尴尬。為避免忍受疼痛, 越來越多的人選擇做無痛腸鏡, 上了麻醉睡一覺就結束了。
所以周二下午的內鏡室都是滿的, 一間檢查室一下午要做差不多十五個患者。萬一趕上住院部臨時塞人,大夫連上廁所的功夫都沒有,一站就是四、五個小時。
孔大夫見何羽白哈欠連天,問:“中午得空沒休息會?”
“睡了二十分鐘, 還是困。”何羽白擠出眼睛裏的水分, 繼續盯住屏幕, “這兩天不知道怎麽了,總是睡不醒。”
“不行休一天吧,你們一區人最少,大小夜班輪起來太累。”孔大夫搖搖頭,“冷主任也是,卡人卡的那麽嚴,去年的實習生一個都沒留下,這不是要累死你們幾個?我跟你說,可得注意,別以為年輕就不怕玩命。今天上午有個做胃鏡的,說是搞軟件的,工作忙壓力大,一天只能睡兩三個小時。跟你一樣才二十七,可胃裏沒一塊好肉,滿屏潰瘍,立馬收三區去了。”
何羽白無奈地笑笑:“其實冷主任最累,但是他要求太高,稍有不滿就給人退回去,病區兩年沒進過新人了。”
說着,他退出鏡子,喊護士把人推走再換下一個進來。患者二十出頭,看病歷是發熱三周,腹瀉,糞便見潛血,懷疑腸道腫瘤。
“哎,現在腫瘤發病的平均年齡越來越低。”孔大夫邊操作邊嘆息,“吃的都是人工合成的食物,喝的水也不幹淨,空氣還差,全是誘因,可你說,誰能不吃不喝不喘氣?”
何羽白點點頭,目光緊緊盯在屏幕上。鏡子剛進回盲部,他立刻喊孔大夫停手——屏幕上出現了一處潰瘍點,潛血可能是因此造成的。
孔大夫看到後說:“可能是腸結核。”
“嗯,稍等,我取個樣做活檢。”何羽白正要去取抓鉗忽然覺得胃酸直往上返,忙反手壓住胸口偏頭咳了幾聲。
“沒事吧你?”孔大夫關切地看了他一眼。
“沒事,中午吃的不舒服。”
何羽白皺皺眉。上一次吃排骨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自從不吃肉之後他對這些東西再沒産生過想法。說來奇怪,中午在餐廳看見燈箱上的紅燒排骨面照片,他口水含了滿滿一嘴巴,想吃得要命。吃的時候連骨頭都要嚼碎吸走汁水,冷晉看他那餓死鬼投胎般的陣仗,趕緊喊廚房給加了份排骨。
可吃完了又膩得慌,何羽白回病區去護士站問錢越要了兩片幹檸檬泡水喝,才把膩勁兒壓下去。這會站久了,下腹隐隐作痛,但還能堅持。
——唉,真不該一口氣吃那麽多排骨。
雖然中午沒少吃,可在內鏡室裏幹了五個小時活兒,何羽白出來卻又餓得前胸貼後背。回到辦公室後阮思平看他到處踅摸吃的,拉開專門放零食的抽屜讓他自己挑。
何羽白沒跟他客氣,拿出一大袋牛肉幹,沒幾分鐘就吃了個幹淨。
阮思平愕然:“何大夫,你不是吃素麽?”
“就……突然很想吃肉……”何羽白尴尬地團掉手裏的空包裝袋,扔進垃圾桶。
“這就對了,肉,該吃必須吃。”姚新雨擡擡手,“要說這老不吃肉也不行。我上周門診收個患者,精神萎靡,全身沒一個地方舒坦。老太太快七十了,吃了六十年素。檢查報告一出來,嚴重營養不良。回家吃一禮拜肉,今兒來複查,好麽,比我都健康。”
“人是雜食動物,消化系統對微量元素的攝取已經在進化中形成了固定模式。”徐豔在旁邊接下話,“各種酶的形成不是說這幾代人能改變的,一味的宣揚素食才健康,并不科學。”
何羽白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其實不純吃素,也吃魚、海鮮什麽的。”
“該吃就吃,哪那麽多說道。”冷晉進屋,沖何羽白擡擡下巴,“小白,收拾東西,回家。”
“等一下。”何羽白把一份報告交給冷晉,“下午做腸鏡時發現潰瘍,懷疑腸結核,我讓病理科加急做了,沒有看到幹酪樣壞死性肉芽腫,考慮單純消化道潰瘍,但是……患者持續低熱三周,B超顯示脾腫大。”
冷晉翻翻報告,勾起嘴角:“所以?”
一般來說,對于病理報告,何羽白要是沒想法不會特意拿來和他讨論。
何羽白抿了抿嘴唇說:“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是傷寒,先收一區,多做幾個檢查。”
“行,讓安興——不是,錢老師給安排個單人病房,注意消毒。”冷晉說順嘴了,一時半會改不過來,“萬一是傷寒,還要往疾控中心報。”
“我又給你找麻煩了。”何羽白垂下眼。
“別拿我當老徐,收個患者還挑三揀四。”冷晉笑笑,“餓了吧,晚上想吃什麽?”
阮思平擠擠眼,說:“何大夫現在可能不餓了,剛幹了我一大包牛肉幹。”
雖然冷晉同樣驚訝,但還是吊起眉毛斜楞阮思平:“吃你包牛肉幹怎麽了?何大夫少給你買零食吃了?瞧你那摳門勁兒!”
阮思平翻楞着眼睛說:“天地良心,我不是心疼就是覺得奇怪……何大夫吃了兩年多青椒土豆絲蓋飯,突然大口吃肉,吓人。”
“明天買一包還你。”何羽白鼓起腮幫。
冷晉嫌棄地拍了把阮思平的後背。
“買兩包,堵上這孫子的嘴。”
聽說程毅去公司加班不能跟兒子他們周末一起回家吃飯,何權就沒讓阿姨多買肉,照例做了桌素。結果到了吃飯點兒,何羽白一看桌上除了素菜就一條清蒸魚,頓時胃口全無,鬧騰冷晉開車出去打包了一份鐵板牛柳回來。
瞧着兒子那副三天沒吃飯的架勢大口吃肉,何權捧着碗目瞪口呆地問:“冷晉,你幾天沒給小白飯吃了?”
“一頓不敢落,包括宵夜。”冷晉直喊冤。連續一周,何羽白算是跟肉幹上了,頓頓得有。豬牛羊來者不拒,最愛吃排骨,除了白炖的怎麽做都行,好像要把這些年虧欠消化系統的肉都補回來。
鄭志卿若有所思地放下筷子。他側頭看看何權,再将目光投向兒子:“小白,你是突然特別想吃肉?”
何羽白點點頭,又夾起一塊牛柳塞進嘴裏。吃完就反酸,可不吃又鬧騰。昨兒晚上程毅加班回來都快十二點了,冷晉也剛進門,他卻突然想吃烤肉,硬拽着人家父子倆在小區門口的燒烤店裏幹掉整整一大塊烤羊排。
那感覺就是,不吃到嘴裏睡不着覺。
微微眯起眼,鄭志卿語調低沉地說道:“當初阿權剛懷小白的時候,就是無肉不歡。”
冷晉伸向盤子夾菜的筷子僵在半空,幹咽了口唾沫擡眼與泰山大人的瞪視隔空相撞——結婚兩年了,偶爾回老宅過夜,鑒于鄭志卿一到睡前就拎着龍頭手杖滿屋溜達,他跟何羽白還得分房睡覺。
所以他拿不準到底是該先高興還是先擔心自己的骨頭。
“對啊!”何權才不管這對翁婿之間的電光石火,一拍筷子握住兒子的胳膊,“趕緊吃,吃完去院裏做檢查。”
何羽白哪還吃得下去,滿面通紅,鼻尖都快埋到碗裏去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