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程毅還是早晨的那趟航班,兩年多不見, 何羽白完全認不出這是當初那個熊孩子了。十四歲的程毅還是孩子的模樣, 現如今卻已經完全長出了男人的輪廓:比冷晉還猛點的個頭, 眉眼也深邃了起來。
只是他笑起來的時候,露出的半邊虎牙依舊顯得稚氣未脫。
“小羽毛, 我好想你!”程毅結結實實将何羽白抱了個滿懷, 也不管老爸在旁邊看着樂意不樂意。
冷晉酸溜溜地說:“诶我說, 你不想你老爸啊。”
程毅故作認真狀:“當然想, 不過你都這麽大人了,摟摟抱抱的不合适, 對吧?”
“兔崽子!”冷晉笑罵着捶了把兒子的肩膀, 發覺手底下的肌肉極富彈性, “行啊, 開始練了?”
程毅撸起短袖T恤的袖管,曲臂秀肌肉, 爾後揚起下巴:“一天一百個俯卧撐, 跟玩一樣。”
“行了你們倆, 回家再說吧,小毅坐了那麽久的飛機一定累了。”何羽白說着, 伸手要去幫程毅拖行李。
程毅忙把行李換了只手拖:“我自己來就行,又不是小孩子了。”
何羽白無奈地笑笑, 心說在我眼裏你依舊是個孩子啊。
這次回國, 程毅仍然要利用暑假進行社會實踐。只是這一次他不再去大正綜合, 而是拿到了一家名為瀚海科技的軟件公司的實習機會。
瀚海科技剛剛在納斯達克上市, 市值達到了數百億美金,算是一匹行業黑馬。主要為各大銀行、券商開發及維護交易系統。瀚海招人不看學歷只認技術,應聘也就一道題目——破解董事長親自編寫的防火牆程序。
而這位董事長年僅二十二歲,被業界譽為下一個比爾蓋茨。
一路上聽着兒子對這位青年俊才滔滔不絕的誇獎,冷晉總有一種自己在兒子心目中的偶像地位被動搖的醋意。
“你破解那個防火牆程序,花了多久時間?”何羽白見冷晉不說話,主動接下程毅的話茬。
“二十三分鐘。”程毅的語氣滿是掩飾不住的驕傲。
何羽白好奇:“這算快麽?”
“當然了,至少目前沒有比我更快的,前紀錄保持者用了整整一個小時!”
“哇哦,你好厲害。”
“小意思,如果不是我用代碼給他寫了段留言,還能再快幾分鐘。”
冷晉咳了一聲,打斷兒子的話:“小毅啊,你要是打算幹這行,可不能往歪路上走,聽見沒?”
雖然冷晉不懂編程,但也不至于老古董到不懂啥叫“黑客”。他上大學時認識個師兄會編程,結果沒走正道,把技術用在竊取執業考試試卷的答案上。要說他自己用也就罷了,還到處兜售,被抓後判了十多年。
程毅輕嗤一聲:“老爸,這你就不懂了吧?不管是FBI還是CIA,又或者是‘軍情六處’,他們用的程序員大都是從監獄裏招募的黑客。”
冷晉這火騰一下竄了起來,厲聲道:“怎麽着?你也打算坐兩年牢好讓英國政府招募你?”
他還從來沒沖程毅發過火,破天荒頭一次。果然是孩子大了,學會頂嘴氣人了。
“別嚷嚷,有話好好說。”何羽白拍拍他的胳膊,從副駕駛座上回過頭,“小毅,你老爸的意思是,萬不能為謀私利而觸犯法律,不管幹那一行,都要踏踏實實做事,本本分分做人。”
“我知道。”程毅含混地應了一聲,聽那語氣并不是很認同長輩的教誨。
冷晉沖後視鏡裏瞪起眼:“你什麽态度?”
“好啦,都別說了,冷晉,好好開你的車,小毅,你閉眼休息會。”
何羽白倒是知道冷晉的心思,程毅少年意氣,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萬一真捅出簍子,誰也幫他收拾不了。當然他不認為程毅是會為了一己私利而犯下過錯的那種人,但社會繁雜,若是被居心不良的人哄騙,很難說會發生什麽事。
可他不便多說,總歸不是自己的兒子,不好管得太寬。
安頓好程毅回到醫院,何羽白椅子還沒坐熱,又被急診叫去會診。
患者體态消瘦,左側腰痛,渾身無力,近日來又開始尿血,并且腰痛進一步加重。經檢查,血紅蛋白只剩正常值的一半,嚴重貧血。CT未見泌尿系統結石、積水與腫瘤,血尿原因尚不能确定。
将患者收進一區,下了輸血的單子,何羽白到護士站下醫囑。錢越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柔聲問:“小白,怎麽了?”
“碰上疑難雜症了。”何羽白皺眉,“檢查沒有發現任何可以引起血尿的指征,可尿裏就是有血。”
錢越沖他笑笑:“呦,這個我可幫不上你。不過小白啊,你得聽叔叔一句話……人得的病啊,千奇百怪,總有你沒聽說過、沒見到過的。不能着急,更不能讓這個影響自己的心态。你爸幹了三十多年醫生,要是遇到個治不好的患者就愁眉不展,早累死了。”
“是啊,錢叔叔,道理我都明白,可就是……”何羽白也說不上自己哪不對勁,就是情緒莫名低落,人還有些煩躁。
錢越看他臉色有些暗淡,伸手試了下他的額頭。感覺溫度略高,趕緊拿出支體溫計給他:“試個表,別是發燒了。”
三分鐘後,何羽白把表還給他。錢越一看,三十六度八。這算不上發燒,而且何羽白并沒有感冒的症狀,也不發冷打寒戰。
“昨兒晚上沒睡好吧?”錢越問。
“睡得挺好的,可能是剛才從機場回來,冷主任車上的空調開太冷,下來又太熱。”
何羽白說着,抖了抖白大褂領口。燒心,怕是早晨空腹喝了杯咖啡,這會胃酸分泌過多了。錢越從臺子下面拿出盒酸奶給他,室溫狀态,不至于刺激到腸胃。
“謝謝,我還真需要這個。”何羽白叼住吸管,沖他笑笑。
錢越滿眼慈愛地望着他。這波差不多大的孩子裏,數何羽白最聰明懂事,醫院同事沒人不羨慕何權養孩子養得輕松。相近的年齡,別的孩子探索世界的同時也在挑戰家長底線,唯獨何羽白總是安安靜靜的。不聽話的熊孩子只要跟着他,也會變得乖巧可愛。
錢越一直很希望何羽白能跟自家的元寶在一起,畢竟兩個孩子從小就很親近。但是元寶喜歡安興,身為家長他自然要尊重孩子的選擇。他與安興有相同的身世,都是自小被家人抛棄在福利院長大,于情于理他都不會嫌棄安興。可安興脾氣沖,自我保護意識強,是個從不吃悶虧的主。有時碰上安興沖元寶瞪眼、元寶還樂呵呵地認罵,錢越都得勸自己全當沒看見。
崽子大了,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感情上的事兒又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做老家兒的管多了招埋怨。
下了門診,冷晉回病區喊何羽白一起去吃午飯。進了辦公室,他看到何羽白背對着門,歪頭靠在書櫃上。冷晉走過去,剛要張嘴喊他,忽然發現對方居然站着睡着了。
輕輕抽走何羽白手裏抱着的書,冷晉打算将他抱進辦公室裏放沙發上去睡,卻還是吵醒了淺眠的人。何羽白一反平日裏從不在公共場合與冷晉有親密舉動的習慣,将身體完全靠到了對方的懷抱之中,哈欠連天。
“怎麽困成這樣?”冷晉抽手揉揉那頭卷毛。站在那靠着東西睡對醫護人員來說屬于基本技能,通常也就是幾秒鐘的事兒。一般來說是困到極致,大腦突然當機的結果。
何羽白揉着眼睛,懶懶地說:“不知道……正查資料呢,突然就失去意識了……”
“走,先吃飯,吃完去我辦公室睡會。”
“不餓,剛錢叔叔給了我一盒酸奶。”
“一盒酸奶夠幹嘛的?尿泡尿就沒了。”
何羽白被他逗笑,終于來了點精神,直起身往自己的辦公桌那邊走去:“你等下,我先看一眼二十一床的B超結果。”
“血尿待查那個?”冷晉問。
“嗯,我考慮有可能是胡桃夾綜合症,讓超聲科給加急做了個血管B超。”何羽白弓身支在桌面上,調出超聲科給的報告,看了一會後搖搖頭——側卧受壓時靜脈內徑只擴張了兩倍,不夠三倍的診斷标準,還是得上血管造影。
“你下午還有手術麽?”何羽白回頭問冷晉。
“下午沒手術,要跟老季他們開個會。”
何羽白眨巴眨巴眼:“那……能幫個忙,加個血管造影麽?”
冷晉偏頭笑笑,然後斂起笑意故作嚴肅狀:“何大夫,要都像你似的,今天加一個這個明天加一個那個,還都是急茬的,不是要把你老公累死?”
“看來……你不樂意幫忙?”何羽白扁扁嘴。
冷晉側臉探身,點點自己腮幫:“吶,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
趁着屋裏沒人走廊上也空着,何羽白飛快地親了他一下。然後突然想起辦公室有監控,又趕緊去抹冷晉的臉,似乎這樣做就能把自己剛剛的動作從硬盤裏擦出去一樣。
冷晉笑彎了腰,緩過勁後拖住何羽白的手往門外走:“行了行了,再擦就破皮了。我幫你做血管造影,媳婦的命令那必須得聽。”
“你臉皮那麽厚,鐵刷子都擦不破。”何羽白笑着損他。
“不厚哪能把你追到手。”冷晉剛說完肩膀上就挨了一下——別說還真有點疼。
由于時間較晚已經沒有多少人在吃飯了,但何羽白還是一進餐廳門就抽回了被冷晉拖着的手。擡眼一看都是熟人,被撞見他們手牽手,怪不好意思的。
點餐臺後的姑娘早已同他們熟悉,見人往跟前一站,笑着說:“冷主任,何大夫,怎麽這個點兒才來啊?都沒剩什麽東西了。”
冷晉說:“有什麽随便給我來一份就行,何大夫的話……”
“哎呦,沒素菜了,魚也沒了。”姑娘歪頭望向站在冷晉身後的何羽白,“要不給你來份蛋炒飯?”
何羽白正盯着燈箱上的圖片看,搖搖頭問:“紅燒排骨面還有麽?”
嗯?
聽到他的話,冷晉吃驚地回過頭——怎麽個意思,媳婦居然要吃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