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早起到醫院, 冷晉進屋瞧見何羽白蜷在他辦公室裏的沙發上睡得正香。雖然不舍得把人叫醒,但早晨還得巡房, 于是他蹲下身用咖啡的香氣把何羽白勾醒。
“幾點睡的?”将特意帶上樓的咖啡遞到對方手裏,他抽手胡撸了一把那睡到炸起的卷毛。
“四點……哈……多……”何羽白打了個哈欠, 半閉着眼歪靠到冷晉身上醒神, “你剛走我就主導了一次心梗搶救。”
抹去他眼角的濕意, 冷晉故作驚訝狀:“嚯, 這麽能幹, 看來我這主任的位置可以讓賢了。”
何羽白皺着眉頭笑笑,擡手敲了下肩膀靠着的腿:“我跟你說啊……是從二區周陽手裏搶的患者, 你等着吧……開會的時候,徐主任又得找你茬。”
冷晉不屑地嗤了一聲:“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他找茬我就撅他, 監控視頻那賬還沒跟他算呢。”
“這事兒別提了吧。”何羽白驟然清醒過來, 喝了口咖啡壓下嘴巴裏幹澀,仰臉看着冷晉, “雖然徐主任這樣做有失同袍之義, 但總歸是咱倆違反院內規定在先。”
冷晉低頭看着他, 挑眉問:“你是不是聽說什麽了?之前跟你說懷疑是老徐使的絆子,你還勸我別把人往壞處想。”
“別問, 為大家好。”何羽白抿住嘴唇。
冷晉往他旁邊一坐, 伸胳膊将人摟進懷裏, 油滑道:“得, 不問就不問, 聽媳婦的沒虧吃——唔!”
雖然多少習慣了天天被對方嘴巴上占便宜,但何羽白還是給了冷晉肋側一記肘擊以示自己的不滿。
“喂,你生理期啊?大清早的火氣這麽大。”冷晉弓身壓住腰側,嘶嘶抽氣。
“今天幾號?”何羽白突然問。
“3號。”
何羽白轉過身,背沖冷晉說:“你幫看我下,腰上起紅痣了沒。”
“你紅痣起後腰啊?頭回聽說。”冷晉勾開對方的上衣下擺,看到個半個小指指甲蓋大的紅痣——呦呵,還真是生理期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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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他強壓下勾開人家褲子邊的沖動,老老實實抽手将衣服下擺撫平。
何羽白轉過頭:“以前還以為跟我爸一樣,不起呢,後來有一次和衍宇一起洗澡,是他發現的。”
冷晉抽抽嘴角:“你們倆多大了還一起洗澡?”
喝了口咖啡,何羽白仰臉想想說:“我去上大學之前的事了,打那之後,再沒人幫我搓過背,還好我骨頭軟,自己能夠到。”
骨頭軟?冷晉的腦子裏一溜煙解鎖了N種高難度姿勢。他湊到何羽白的耳邊,小聲說:“以後我給你搓背。”
何羽白又賞了他一記肘擊。冷晉誇張地歪倒在沙發上,抱着對方的腰抱怨他“謀殺親夫”。何羽白費了半天勁才把八爪魚觸手似的胳膊從腰上扒開,氣鼓鼓地去巡房。
3號,記下了,不過這個月怕是浪費了。冷晉躺在那惋惜地咂嘴。按起紅痣的日子算,前後加起來有十天可以不用套,多爽。
除了何羽白的安全期,3號也是全院各病區上月工作彙報的日子,冷晉到快吃中午飯才想起這事兒。下午兩點半開會,他做報告用的PPT還一片空白。以往都是阮思平幫他做,可阮思平這會兒還燒三十八度多呢,也不好把人家從病床上拎起來幫他趕報告。
叫冷晉去吃中飯,何羽白見他對着電腦屏幕抓頭,于是問他為何煩心。聽完對方的苦惱,他坐到阮思平的工位上,打開電腦把已整理好的上月病區工作記錄發至冷晉的郵箱。
阮思平只做了excel表,還沒來得及整理成PPT便倒下了,他昨兒下午幹活的時候何羽白就在他邊上。再加上安興發的那份,冷晉花了将近兩個小時複制粘貼,終于在會議開始前的五分鐘把報告趕了出來。
等各病區主任做完報告,季賢禮站起身,先就各病區的工作進行了一番總結,然後告知在座的諸位,有一項董事會決議要公布。
聽到這個,徐建興的臉上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容。等了那麽久,今天終于要宣布他當副院長的消息了。冷晉坐他對面,瞧着那張小人得志的臉,偏頭沖三區裘主任翻了個意有所指的白眼。
裘主任事不關己地聳了下肩膀。
“衆所周知,自從一區裴主任因傷退休之後,他所兼任的常務副院長一職空缺已久,經過董事會及各高層主管的多次讨論,決定由——”
季賢禮的這個長音拉得徐建興脖子都直了。
“神外的羅主任暫代常務副院長一職。”
會議室內的掌聲轟然響起,羅主任一臉蒙逼地看着季賢禮,半天沒醒過味兒來——不是一直都傳是老徐做副院長麽?怎麽成他媽我了?
要不是當着一屋子的人,冷晉得笑出聲來。倒不是因為徐建興沒當上副院長,而是對方那副表情,他活了快四十年還沒見過誰的面部肌肉能抽出心動過速的頻率。
散了會,冷晉破天荒跑沒經召喚主動跑去季賢禮的辦公室。他拍着頂頭上司的辦公桌,笑了足有五分鐘。
季賢禮嫌棄地看着他:“又不是你當副院長,你高興個什麽勁兒?”
“不是,老季,這什麽情況?”冷晉笑得肝兒疼,“你沒看剛徐建興那臉呢,都抽出舞曲的節奏了……我操……哎呦……”
“一大早鄭董就召集董事會成員,外加我跟其他副院長開了個緊急會議,要求重新推舉常務副院長的人選。”季賢禮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一有人提老徐他就瞪人家,後來幹脆用不計名投票的方式,統計結果,羅主任票數最高。哦對,你還有一票呢。”
冷晉邊笑邊問:“不是你投的吧?”
“我可沒那麽待見你。”季賢禮也勾勾嘴角,“我看那字跡,像是董事長自己投的。冷晉,他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啊,別讓他失望。”
聞言,冷晉斂起笑意,屈起置于桌面的手,搖頭輕嘆:“老季,你了解我,幹活我行,帶一個病區,我也行,可做高管……嗨,我脾氣忒倔容易得罪人,還淨看誰都他媽不順眼……”
将杯子往桌上一頓,季賢禮訓他:“脾氣倔不能改?你真以為鄭董把何羽白放你手底下,是為了讓他往病區主任的方向歷練?這醫院是他開的,将來也要由他兒子繼承。到時候何羽白做董事長,你就不想幫襯他一把?還天天跟手術室裏窩着?”
“何老師不也天天窩手術室裏?”冷晉略不服氣。
“你別跟何權比,他被鄭志卿寵了大半輩子,除了治病救人的事兒其他一點心不用操。”季賢禮掰着手指頭給他數,“你以為當董事長輕松啊?人事任免、資金流轉、運營管理,每天一睜眼,有多少決策要做?冷晉,你不站在高位上,很多事情看不全面,等何羽白遇到難題找你商量,你要怎麽給他建議解決問題的辦法?”
冷晉抱臂于胸,向後靠到椅背上,仰臉沖天花板呼出口長氣:“說實話,老季,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一直以為,小白不用繼承家業。”
“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既然有膽子端走董事長家的玫瑰,就得有本事把人家寵得嬌嫩欲滴。”季賢禮揮揮手,“滾吧,老徐肯定得來,給我喘口氣的功夫。”
“得,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謝了。”
冷晉起身離開,一拽開門,看到徐建興正背着手在走廊上轉悠。倆人四目相對,冷晉想起會議室裏對方那動感十足的表情,一個沒憋住,笑出豬叫。
徐建興黑了整張臉。要是殺人不犯法,他現在就得掐死冷晉。
還在電梯裏,冷晉的腕表呼入急診電話。他坐到一樓直奔急診,到那一看,情況确實很危急——
兩位建築工人因吊車操作失誤,被成噸重的螺紋鋼拍在了下面。其中一個死在了救護車上,另一個還有心跳,左肺被一根鋼管貫穿導致氣胸,全身多處骨折,腹腔出血,命在旦夕。
裘主任也來了,一看這陣勢,皺起眉頭。別的不說,就插在肺上那根鋼筋,不拔是死,拔了也未必能活。不一會季賢禮和徐建興也來了,加上急診的劉主任,五個人以最快的速度制定出手術方案:冷晉和裘主任先開胸清創,然後進行破損髒器修補,等患者情況穩定下來,再由徐建興和劉主任處理骨折。
徐建興本來還一臉的不高興,但碰上這樣的傷患,他也只能先把自己的不滿置之腦後。
開胸後發現傷者膈肌破裂,髒器部分疝入胸腔。手術難度陡然增加,冷晉手底下一邊飛快地縫紮大血管,一邊和裘主任讨論到底要不要摘除部分肺葉。他考慮的是如果進行肺葉修補,耗時過久,對後續的髒器和骨折修複可能造成不良影響。裘主任則認為,傷者是重體力勞動者,如果摘除肺葉将導致他喪失勞動能力。
“肺葉一摘,走路都喘,什麽活也別幹了。”裘主任說。
“先考慮他能不能活命吧,裘主任。”冷晉有自己的堅持,“這是工傷事故,他肯定能得到賠償。再說斷了這麽多骨頭,就是不切肺葉,他以後也幹不了活了。”
裘主任邊幹活邊考慮,最終同意了冷晉的建議。
手術室的人正忙着,挂在牆上的電話響起。有位護士騰下手過去接起電話,聽了幾句回頭跟冷晉說:“冷主任,ICU那邊說,您父親的血氧飽和度和血壓一直在降。”
冷晉手下一抖,電刀“呲”地劃破塊肺組織。裘主任立刻攥住他的胳膊,問:“冷主任,你還好麽?”
“我沒事。”冷晉抽了下鼻息,繼續手上的活計。
按ICU那邊提供的情況,說明冷宏武快不行了。這個時候他該握着對方的手,送父親走完最後一程。
可他沒辦法離手,全院就只有他和裘主任是胸外出身。老徐幹胸外的活兒是個半吊子,季賢禮倒是能動胸外的手術,可快七十歲的人了,不拿電刀手都抖。
裘主任看他的護目鏡上凝起一圈霧氣,皺眉說:“不行你去看一眼老爺子吧,我先頂着。”
“報了四次病危,都挺過來了,這次可能還是吓唬人玩。”冷晉說話的時候,帶着點鼻音。他偏頭讓護士給擦了下汗,交待對方:“幫打個電話找下一區的何羽白何大夫,讓他替我去ICU看一眼。”
護士為難地點點頭,轉身去打電話。所有人都知道冷晉在硬扛,可手底下奔生,那邊是赴死,孰輕孰重,立現。
在護士站接完手術室打來的電話,何羽白急忙趕去ICU。冷宏文也在,他看到何羽白進來,皺起眉頭質問道:“冷晉呢?他爸要死了,他在哪?”
何羽白深吸一口氣,說:“冷主任在手術室裏。”
“不孝子!”冷宏文咬牙咒罵。
臉色微微漲紅,何羽白拼盡自己的修養才沒在ICU裏大聲喊出來:“請您不要指責一位盡忠職守的醫生,在搶救生命的時候,醫生首先是醫生,然後才是子女、父母。”
冷宏文微微一怔,雖惱火被頂撞,卻也意識到自己對冷晉過于苛刻了。
何羽白站到床邊,握住冷宏武那皮包骨的手指,彎起眼睛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伯父,您堅持一下,冷晉他馬上就過來了,我會在這陪着您……您聽到的話,就握一握我的手吧……”
僅存一絲游息的胸腔緩緩起伏了一下,幹瘦的指尖輕輕勾了勾。冷宏文見狀,嘆息着握住兄長的另一只手,無言地注視着那即将逝去的生命。
老哥,你兒子找了個好媳婦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