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見患者神智尚且清醒, 何羽白上前進行詢問。這不是他收治的患者, 但萬一真是要命的毛病,多問一聲總好過幹等着延誤最佳治療時機。
“您哪不舒服?”他問患者。
“這兒……”患者有氣無力地指着上腹,“想吐……頭暈……”
何羽白上手進行觸診:“吐了幾次?
“三四次吧……”被何羽白的手在肚子上按來按去地有點不舒服,患者不耐地皺起眉頭, “哎, 剛才那個姓周的大夫已經問了一遍了……怎麽還問啊……不就腸胃炎嘛……就給我開點藥,我要回家……”
觸診未見異常, 何羽白只好耐心地勸道:“大叔, 您血壓掉的太快,腸胃炎可不會這樣。”
“你們醫生就是這樣……沒病找病……小病往大了治……”患者嘟嘟囔囔地說,“要不就去給我找個歲數大的來……你這……還是實習生吧……”
何羽白表情一繃,緊抿住嘴唇。
家屬趕忙說:“爸!您聽大夫的,別瞎說。”
他沖何羽白不好意思地笑笑。何羽白倒不介意, 在門診時有些上歲數的患者進屋看見他那張年紀輕輕的臉,轉頭就去分診臺找護士要求調換診室, 他都習慣了。
何羽白交待正要出門的急診護士:“麻煩你,幫我拉張這床的心電圖。”
護士“嗯”了一聲, 收拾好東西推車出去。何羽白站在床邊等, 過了一會兒, 門口飄來個不悅的聲音:“誰讓拉心電圖?”
何羽白回頭一看, 是二病區的周陽。
周陽剛在清創室縫合完一個熊孩子的下巴傷口, 出門就看見護士拎着心電圖往急診觀察室走。可那裏頭除了阮思平只有一位他收治的患者, 而他并沒下過拉心電圖的醫囑。等一聽是何羽白讓拉的, 登時有些不悅。
——你們一區的人也太自以為是了吧?我收的病人,請你們會診了麽就往跟前湊!
“我。”何羽白走過去,剛要接心電圖忽見周陽的另一只手上還戴着沾染了血跡的手套,立刻錯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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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陽知道他暈血,帶着股子不屑把心電圖一抖,挑着眉毛說:“我看過了,偶發早搏、一度房室傳導阻滞。何大夫,患者無胸痛胸悶的症狀,你懷疑什麽?心梗?”
“我得先看一下心電圖。”
何羽白謹慎地将紙張從他手裏拽出來,低頭快速浏覽。看了一會,他突然把擋在門口的周陽推到一邊,跑到走廊上朝護士大喊:“給觀察二床貼多功能電極片!”
周陽的肩膀在牆上撞了一下,并不嚴重,但足以搓起他的火氣:“何羽白!你什麽意思!這是我收的患者!”
“不是一度,是三度房室傳導阻滞!”何羽白哪顧得上跟他客氣,像這種情況随時随地有可能發生室顫和心跳驟停,先把除顫儀連上好能及時應對突發狀況。
“三……三度?”周陽忙摘下手套扔到垃圾桶裏,拽過單子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磕磕巴巴地說:“這心率……有六十次呢……怎麽會是……”
何羽白正和護士一起貼多功能電極片,聽到周陽的話不禁皺起眉頭:“P波融合在早搏裏面,與QRS波各跳各的,你沒看出來!?”
周陽啞口無言。心電圖一向被醫生們譽為“天書”,書上教的都是典型症狀而實操中遇到的大多是不典型症狀,沒有一定的積累實難一眼看出問題。況且他主攻創傷外科,心內的東西,确實不擅長。
沒等周陽在“天書”裏看出門道,患者突發抽搐,監護儀同時發出尖銳的警報。
“周大夫!”護士焦急地喊他給處理意見,“患者室顫了!”
周陽一下慌了陣腳,天天弄外傷,他還真沒獨立處理過這種情況。
“200J除顫!準備氣管插管,腎上腺素!”何羽白見周陽發愣犯傻,立刻交待護士——這種時候就別管誰收的患者了,救命要緊!
接到指令,護士逐一照辦,幸虧剛何羽白要求接除顫儀了,眼下不至于手忙腳亂。除顫完畢,何羽白瞧見周陽還在那傻戳着,急吼了一句:“心肺複蘇!”
那一聲吼讓周陽有種對方被冷晉附體了的感覺。但情況不容耽擱,他立刻上手為患者實施胸腔按壓。
何羽白半蹲到床頭,接過護士遞來的喉鏡給患者進行氣管插管。那冷靜的神态,饒是見多識廣的急診護士也從未在如此年輕的醫生身上見到過。
接好呼吸機,等了兩分鐘,何羽白起身檢查患者生命體征,發現仍無脈室速,再行200J除顫。除顫完畢繼續按壓胸腔,把周陽累得汗珠順着鼻尖下巴啪啪直掉。
兩分鐘後,護士回報:“心率45!血壓70/40!”
聽到患者的自主心率出現,周陽退到旁邊擦汗。何羽白檢查過患者的監護數據,代替周陽下醫囑:“阿托品0.5mg靜推,把電極片調成體外起搏模式,按需起搏,50mA,頻率60次/分。”
這時另一位護士送來複查的心電圖,周陽喘着粗氣拽過來一看,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圈。前後沒超過半小時,心電圖可就不再是“天書”了,醫學院的學生都能确診————下壁導聯全線飄起“紅旗”,典型的下壁心肌梗死特征。
何羽白看過心電圖,交待護士:“再做個右心心電圖。”
護士一愣——鮮少會有醫生交待做右心心電圖的。
何羽白見她沒反應,自己動手将心電圖的導聯貼到病人右側胸壁,然後催護士去取心電圖。心電圖拿過來一看,證實了他的推測——右心也梗了,患者剛剛的低血壓症狀是由于下壁心梗累及右心造成。
“加大補液量,讓導管室準備介入手術。”下完醫囑,何羽白轉頭看向周陽——周陽這嘴從拿到第二張心電圖開始就沒合上過。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搶了對方的患者,于是剛剛搶救時主導全場的氣勢立刻消散,又恢複了平時那副軟軟的态度。他抿了抿嘴唇問:“有什麽問題麽,周大夫?”
周陽咽下口唾沫,由衷地稱贊道:“你可真行。”
“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主導搶救心梗患者。”何羽白腼腆地笑笑,“也算沒白拿美國心髒協會的ACLS證書。”
哎呀,那證書我還沒考呢!
周陽頓覺自己比對方矮了一截。
到後半夜沒什麽患者了,周陽閑下來,左思右想決定去找趟何羽白。他敲開一診療室的門,拽過椅子坐到桌子對面。
何羽白左右看看,問他:“找我?”
周陽清清嗓子,躊躇着說:“何大夫,我剛才……态度不好,過來跟你道聲歉。”
這下反倒弄得何羽白不好意思,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垂眼笑笑:“沒有,是我不該随意插手你的患者……只是下壁心梗可能出現腹痛而不是胸痛的情況,我看患者血壓突降……擔心誤診。”
周陽好奇地問:“聽說你沒在哪家醫院幹長過,可經驗倒挺豐富的。”
“我雙親都是醫生,我的導師是位有名的診斷學專家,他們給過我很多專業上的指導……這幾年我看過十幾萬個病例的資料,都背下來了,所以臨床上看到,大多能分辨出來。”何羽白坦誠地看着他,“周大夫,我并不是炫耀……我和你們沒辦法比,你們随時随地可以接手患者,而我……我只能遠遠地看着你們與死神争分奪秒,所以,碰上可能增加臨床經驗的患者,我就……多事了。”
“沒有,多虧了你,不然真出大事,我得被徐主任罵死。”周陽說着,轉頭看了眼門口,确認門關嚴實了後壓低聲音對何羽白說:“何大夫,你跟冷主任的事兒,你們注意着點兒,前幾天……我在主任的電腦上看見份ICU走廊的監控視頻,你倆在那……啊,我不是說你們這樣不成啊,但就怕……就怕有人拿這個做文章……”
何羽白的臉騰一下通紅,他趕忙低下頭喝水,試圖用保溫杯來掩蓋自己的羞愧。周陽的善意提醒姍姍來遲,冷晉已經因為這事兒挨了一棍子了,不過也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測——這件事确實是被徐建興捅到鄭志卿那去的。
見他不說話,周陽又叮囑道:“你可千萬別跟冷主任說啊,自己心裏有譜就行,不然我怕我這腦袋得被徐主任擰下來。”
“嗯,謝謝,我不會跟他說的。”何羽白向他保證。
周陽稍稍松下口氣:“行,那我先睡會去,你也抓緊時間休息。”
“好。”
何羽白目送對方離開。
等周陽出去,何羽白走到窗邊,凝視着窗外清冷的燈光,微微皺起眉頭。受何權的價值觀影響,他也一樣不喜歡那種背地裏給同僚使絆子的人。工作歸工作,在專業問題上分歧再大、吵得再厲害,那也是就事論事。
而背地裏使壞,往輕了說是心胸狹隘,往重了說,實屬人品有問題。
思來想去,何羽白拿出手機,給父親發了條信息:【老爸,副院長的人選,你再考慮一下吧,我認為徐主任并不适合管理大正綜合。】
等發送出去了他才意識到現在是淩晨三點,不免有些後悔,擔心打擾到鄭志卿休息。
結果那邊很快就把電話打了過來:“小白,你還沒睡?”
“代同事值夜班。”何羽白抿了抿嘴唇,“老爸,抱歉打擾你睡覺了。”
“沒關系,我也剛和美國那邊開完會。”鄭志卿的聲音略帶疲憊,畢竟不是年輕的時候了,禁不住熬夜,“怎麽突然想起跟我提副院長的事?”
将情況和父親大致的進行說明,何羽白又補充道:“老爸,我可能有點意氣用事……雖然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但讓徐主任當副院長是董事會的決議,我……多嘴了。”
“那你覺得誰适合做副院長?”鄭志卿問,“冷晉麽?”
“不不不,我沒那個意思!”何羽白下意識的摳住窗臺邊沿,“冷主任的性格也不适合做高層管理,他會把所有人都得罪光的。”
聽筒裏傳來聲輕笑:“我的小白長大了,懂得識人了,看來我可以早點退休喽。”
何羽白也笑笑:“怕你說我偏心他嘛……”
鄭志卿不滿道:“你還不偏心他啊?那天我又不是真的要打他,看把你急的,還沖老爸瞪眼,哎,老爸的心都要碎了。”
突然背景音裏混進何權的一聲吼:“大半夜的發什麽嗲!?鄭大白你還睡不睡覺了!?”
“老爸你快睡覺,晚安。”
挂斷電話,何羽白翻翻眼睛——不是真的要打?再使點勁兒我們冷主任得坐輪椅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