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槿上妝
宮人們每當憶起穆錦元年六月十九的皇宮,腦海裏都只有一個印象——
紅。
漫天的紅,耀眼的紅,放肆的紅,醉人的紅,放眼之處都是紅。
含章殿更甚。
殿門前,一身紅衣的連君則久久停在那裏。
紅幔不經意掃過他的臉,他從迷蒙中驚醒,擡頭,殿內暖紅的燭光和絲絲涼氣從門縫裏鑽了出來,“砰砰”亂跳的心莫名就安穩了下來。
他推門進去,拐過正廳進入寝殿,又駐足不前。
不遠處的床榻上,他的姑娘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嫁衣如火,灼燙了他的眼眶。
喜燭的光落在她的身上,柔柔的影子映上了袅娜的床幔,飄渺在殿裏,連空氣都變成了紅色。
蕩在他的眼裏,烙上心房,便成一點朱砂。
眼前的景色太美,美到靜止,美到不真實。
連君則不忍心去破壞。
除了面前火紅的蓋頭,段槿煊再看不見任何事物。
她聽到那跫然的腳步聲停在殿門處遲遲不再傳來,漫長的靜谧讓她愈發緊張,握着白玉如意的手心微微滲了汗。
她下意識往門口扭了扭頭,鳳冠上的流蘇叮鈴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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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聲音撥響了連君則心裏的那根弦,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慢慢走了過去。
若有若無的竹香從蓋頭低下萦上鼻尖,她知道是他過來了。
段槿煊僵直了身體,饒是見過那麽多的大風大浪,她也從來都沒有如此刻這般的忐忑不安過。
連君則表面上維持着雲淡風輕的模樣,心裏卻早已澎湃。
他忍着那不斷拍打在心頭的巨浪,喚了兩字,“槿煊……”
發緊的聲音暴露了他此時的心境,段槿煊一頓,抿着唇應了一聲。
“……嗯。”
殊不知就是這個幾不可聞的音節,在連君則的腦中綻開了一片迷離的煙火。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指尖碰上蓋頭邊緣的流蘇,冰涼絲滑的觸感瞬間彌漫上整個身體,他反應了過來,手一頓,之後慢慢向上,抓住了一角。
心跳得更加恣意,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掀開蓋頭見到他的姑娘。
而他也這麽做了。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段槿煊怔了一下,下意識眯起眼,而後就罩下來一個陰影,把那光盡數擋去。
——是他。
可她不敢看他。
連君則不再動作,就只那樣望着她,目光癡癡落在她的身上。
她穿的是那日的紅衣,後來他才知道這竟是她娘親為她準備的嫁衣。
紅衣泣血、笑容凄然,那一幕在他心裏灼了一個窟窿,鮮血汩汩外湧。
直到她醒來,那窟窿才不再流血。
可到底是留了疤。
每每想起,還會隐隐作痛。
目色也疼。
可坐在床上的人一直低着頭看不到,他一直不說話,她也就更緊張,眼睑不停地眨動,她嚅了嚅唇,聲如蚊蚋。
“接下來,要,要做什麽?”
連君則身形一動,半握拳置于唇間,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道:“酒,該喝合卺酒了。”
說着他就去桌上拿了酒過來,坐到床邊交給她一杯,穿過她的臂彎,兩人相交而飲。
合卺酒,合卺酒,酒喝盡了,就只剩合卺了。
連君則側着身,手輕輕拂過她的滿面紅妝。
他的手也沾了一層薄汗,顫抖發燙的指尖引得她也不住顫栗。
在她臉頰流連片刻,連君則擡手摘掉了她的鳳冠。
霎時青絲如瀑,襯得她面容更加白皙,那點绛雙唇也格外鮮豔。
此時的黑白紅,是絕色。
一縷墨發不經意纏在了他的指上,他輕撚,發絲恢複了往昔的柔順,帶着一絲涼意繞上心間,綿柔的窒息。
他喉間一動,覆唇上去。
段槿煊偏過頭嘴唇緊緊抿起,暈生雙頰。
幾聲“窸窣”扯回了她的注意力,連君則正在她的發上綁着什麽。
她定睛——
是紅绫。
她輕輕閉上眼,堵在心裏的東西化作眼淚從中間滲了出來,打濕了不斷顫動的睫羽。
包含了太多情緒的嘆息落在了發間的紅結上,連君則擁她入懷。
“本來是應該明天再給你束上的。”他在她耳邊輕輕說,“可我等不及了。”
“槿煊……你是我的。”他說。
他喃喃地說:“你終于是我的了……”
他擡起身,捧住她的臉吻了下去。
她的唇有口脂的香甜,也有夜霧的涼度。
——外面突然下了雨。
不大,卻綿長。
淅淅瀝瀝、纏纏綿綿。
火紅的帳幔被放下,她也被他壓到了床上。
清卓的臉蒙上暧昧的紅。
眼也是。
于是她的倒影也成了一片霞色。
霞色被點燃。
他在眼裏放了火。
她有些怕,半推着他錯開了視線。
“朕,朕困了……”
耳畔突然一聲低啞的輕笑,她面色更紅。
他聽着她如此顫抖的“仗勢欺人”,從她頸間擡起臉,鼻尖看似無意蹭過她的。
“那臣來侍奉陛下安寝……”他故意沙啞着拖了尾音。
這幾近露骨的一聲讓身下的人忍不住輕顫。
他挑起她的發,又靠近了幾分。
“只不過陛下為臣守身如玉,臣總要知恩圖報才是……”
他的言語已經低得不行,變成了氣音被吹進她的耳朵。
“夜深了……”
最後三個字揉碎在淅瀝的雨聲中,他也堵住了她還想要反駁的雙唇。
欠她的洞房花燭夜,他說什麽也要盡心奉還。
況且他也已經等了很久了。
再等不了了。
紅色的帳幔随風,紅色的衣衫落地。
她和他的。
那件遲到了三年的金絲鳳紋罩衫她今天終于穿了齊全,這下便是真真正正的嫁衣了。
她,嫁給了他。
在二十歲生辰的這一日。
他送的生辰禮物,是這十裏紅妝,還有他自己。
她回之以餘生。
她在這一日嫁給了他。
她在這一日重生。
衣衫褪盡,她渾身都泛着熟蝦色,雙手環抱在胸前,她別扭地偏過身去。
輕笑夾雜着哄慰攏在耳上。
“槿煊,別怕……”他沙啞着說。
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唇落了下去。
頸間濕濕癢癢,她緊閉雙眼咬住了唇。
明明殿內擺了冰雕,可還是有一股莫名的燥熱如一池春水在她的體內潺潺。
他拿開她的手,白皙到透明的肌膚展露無遺。
雙手和她的十指交握着移不開,那麽就只能……
胸前一燙,她驚愕着猛就睜開了眼,視線僵硬着往下,她無聲一叫。
……是雪上紅梅,随君嘗。
眼前又罩上一片暗影,他吻上她無措的眼。
這下徹底暗了下來。
只能透過眼皮感到大片朦胧的紅。
殿外細雨不休,殿內紅燭不止。
一切,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