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一絲曙
連君則很緊張,非常緊張。
他渾身都被冷汗給浸透了,攥緊的雙拳不住顫抖。
他已經在床邊等了快四個時辰了,太醫院院判說今夜子時左右她就會醒過來的,可如今已是寅時,床上的人依舊毫無蘇醒的跡象。
“公子,您去休息一下吧。”宇謙看他這高度緊張的樣子不免擔心,出口相勸道,“奴才守着陛下就行了。”
連君則沒有反應。
“公子?公子?”
還是沒有反應。
“唉……”
宇謙只能嘆着氣退到一旁。
殿裏重新安靜下來,連君則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敲擊着那根繃到極致的弦。
……就快要斷了。
“哎呀我說你別這麽緊張好不好?”
一個輕快的聲音傳進殿,宇謙立馬迎了上去,難掩喜色,“奴才見過慕禦醫!”
“好好好,快起來吧!”
太醫院院判慕懷大人兩袖一甩負手在背,悠閑地踱到床邊,看到依舊僵硬緊繃的連君則,他英朗的臉一下子皺了起來。
“我說你怎麽還是這副模樣呢?”他指責道,“拉着這張臉是個什麽意思?難道你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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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君則眼角一動,張了張口。
“兩個時辰了。”
距離子時,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了。
她還是沒有醒。
慕懷乜了他一眼,嘲諷道:“你好意思說?是誰把她逼成這個樣子的?”
“慕禦醫!”宇謙急忙提醒。
那抹熟悉而濃烈的痛悔複又出現在連君則的臉上,慕懷意識到自己又戳到人心窩子了,他抿了抿唇,把語氣調得緩了些。
“那什麽,你不用擔心,姐姐她一定會醒過來的,這一點我敢跟你打保票。”瞅了瞅,又補充道,“你也知道,姐姐身子一直都不好,拖上幾個時辰也屬正常,你再耐心等一等,也差不多了。”
拳攥到最緊,又猛地松開,連君則緩緩地握住床上之人的手,那手雖涼,卻已經不再冰冷,雖瘦,卻已經不再硌人。
他把她的手團在手心裏,目光不離左右,聲音卷沙,“……多謝。”
“哎呀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慕懷大手一揮,往門口探了探腦袋,嘟囔道,“怎麽還不來,到底有什麽好忙的?”
話音未落就看到一個颀長的身影披星戴月從遠處跑來,待進了門他脫掉了沾着夜露的朝服,身上的寒氣消退了之後他才匆匆走了過去。
慕懷上來就是一個抱怨,“寒大司馬,您可真是個大忙人啊。”他抱起胸,身體後仰睨着來人,“既然這麽忙您何苦這一趟呢?”
對于他的揶揄寒漠見怪不怪,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問道:“醒了嗎?!”
慕懷撇撇嘴,“還沒呢,不過也快了。”
寒漠焦急地往床邊移了兩步,看着床上那個雖還昏迷但面色已經泛出紅潤的人,一顆心稍稍落了地。
向那個比自己還要焦急的人作揖道:“見過公子。”
連君則沒有回頭,随意應道:“大司馬多禮了。”
寒漠也不再打擾,拉着慕懷到一旁坐下,默默等待。
窗外越來越亮,甚至都能見到一絲曙光了。
“槿煊!”
一聲急促的呼喊驀然響徹大殿,寒漠和慕懷幾乎是同時沖了過去。
便見連君則正身體前傾僵硬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就在剛剛,她的眼皮動了一下,極其輕微,卻足以令他激蕩成狂。
“槿煊……”他嗓音發抖,“醒醒,槿煊,醒一醒……”
床上之人的睫羽顫動幾下,帶起了柳眉微蹙。
所有的人都忘記了呼吸,僵直着身體把目光釘到她的身上。
眉間距離遠遠近近,眼珠在眼皮裏明顯地轉了幾下,雙唇微抿,牽出一個微弱的音節。
“嗯……”
段槿煊覺得頭痛得快要炸開了,身體也不像是自己的,僵硬如石。
她想要睜眼,可眼皮卻像是黏在一起一樣怎麽也分不開。
混沌中有人在呼喚。
沙啞、顫抖、急促。
又飽含深情。
是在……喚她嗎?
……是你嗎?
眼前出現一線光亮,慢慢擴展,她努力睜開了眼。
一片模糊,她只能看得到大團大團的色塊,其餘的什麽都看不清。
“槿煊……”
又是一聲輕喚,近在咫尺,熟悉的聲音像是一根無形的絲線,在她的身上一圈一圈纏緊,把她拉回了現實。
眸中漸次清明,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墨發、青衣。
只一眼她便可以确定,這個人,
是——
“君則……”
被喚的人瞬間紅了眼眶。
他的下唇不停地抖,幾次想要開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只能一遍遍地撫着她的臉,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确定她醒過來了。
兩個月了,六十天,整整六十天,她終于睜開了眼。
宇謙眼中微濕,沖寒漠和慕懷示意了一下,三人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總歸是醒過來了,團聚的日子以後有的是,此刻的時光就留給他們兩個吧。
連君則一言不發,探手把她抱進了懷裏。
臉埋在她的頸窩裏,一陣濕濡燙得段槿煊輕顫起來,連君則一愣,忙直起身。
“怎麽了?!”
毫不遮掩的驚慌看在段槿煊的眼裏,心上一疼,裹着水珠湧出了眼眶。
“我沒事……”她輕輕說,“沒事了……”
一道曙光悄然而至,拂在她還不甚紅潤的臉頰上,落在她清澈溫柔的眼眸裏。
掃去了籠罩在他心頭整整六十天的濃沉夜色。
——太陽出來了。
他接住她不斷滾落的淚。
是暖的。
她也是暖的。
她終于暖了。
他們就這樣凝望着對方,眼淚不停地流。
“但凡有一個說上一句‘愛’,你們斷不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宇謙的這句話一直紮在連君則的心裏,每每想到,扯得生疼。
他不會再等,如若必須有人要說,那這個人只會是他。
他牽起嘴角,目光停在她眸中秋池。
翕唇,
“我愛你……”
秋池泛起波瀾,他陷在裏面。
他自甘沉陷。
“……我愛你。”他又說。
先說愛的是輸家,
那就讓他一敗塗地好了。
“我愛你。”他一字一字地說。
浪花在眼中肆虐,襲上心頭,卷起的海嘯讓段槿煊呼吸凝滞,她不管這些,笑意綻在唇角。
“我也……”
連君則沒有讓後面的話說出口。
——他低頭吞掉了。
不需要,槿煊,你永遠也不需要說。
我來說,從今以後,都由我來說……
唇上是陌生又讓人沉迷的柔軟,驚愕的雙眼慢慢阖上,她伸手抓上了他的衣襟。
他雙臂将她攬緊。
便再也不曾放開。
道承三年四月初一,昏迷了整整兩個月的女帝終于蘇醒。
醒來之後的女帝立即下了兩道诏書。
一道是重新冊立相府公子連君則為後。
另一道是命皇後監國。
而這連皇後監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請女帝又下了一道诏書。
诏書的內容很簡單——改年號。
于是作為從道承三年變為正元元年又重新改回道承三年的這一年,迎來了它的第三個名字——
穆錦元年。
穆錦,木槿
……慕槿。
傳聞女帝在更改年號的诏書上钤下禦印的那一刻,皇後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又蹦又跳。
當然,這也只是傳聞,皇後到底有沒有蹦,又有沒有跳,只有女帝一個人知道。
反正看着那個坐在龍椅旁邊淡定從容的人,朝臣們是怎麽也不信的。
但不管怎樣,有了新名字的穆錦元年,注定要在史書上寫下濃重而又傳奇的一頁。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慕懷的人設這麽剛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