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喘息聲愈加粗重。
腦中的那根弦繃到了極點,一觸即潰。
不行,這樣不行……
段槿煊狠狠掐着額上突突直跳的青筋,雙眼緊閉,眉頭緊鎖,俨然忍耐到了極限。
百爪撓心、萬蟻噬骨,外加劇烈颠簸的禦辇,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絕對會喪失理智不知能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在一切脫離掌控之前,她一定要想個辦法逼自己清醒。
嗓音沾着遏制不住的□□,她低啞而問:“……到哪了?”
宇謙跟在禦辇邊上一路小跑,“禦花園,快到禦花園了!”他氣喘籲籲,“陛下且再忍一忍,禦醫已經在翊輝殿了!”
來不及了,她真的忍不下去了!
果斷開口:“去攬月湖!”
“什麽?!”
“快!”
宇謙沒時間想太多,高呼着讓轎夫拐進了禦花園。
禦辇還沒停穩衆人就見一個踉踉跄跄的身影慌不擇路地向湖邊跑去。
心肺都快要燒炸了,就連呼出的氣都能把這凜冽的風刀給熔化。
終于到了湖邊,段槿煊搬起一塊石頭就往冰面上砸,幾下過後,冰面碎裂,上面出現了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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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石頭一扔,她一下子跳了進去。
“陛下——!”
宇謙這才反應過來,嘶喊着狂奔而來,跪趴在洞邊不停地撈。
“陛下,陛下您在哪啊陛下?!您快上來!您別吓奴才啊陛下!”
“嘩啦——”
水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人,宇謙的心還沒等着落回肚子裏就又提了起來,“陛下您快上來!身子會受不住的!”
“無妨……”她凍得牙齒打顫,但也只有這冰冷刺骨的湖水才能澆滅那焚身的□□。
宇謙死死拽着她的衣領,生怕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掉下去,眼淚落地瞬間成冰,“您這是何苦呢?……”
“別擔心,朕,朕沒事……”
寒氣鑽進骨髓,體內的燥熱漸漸消退,她尋回了幾分清醒。
她回憶着剛才發生的事,連君則來之前的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可他來後……
她擡起手揉着額角,雙眸緊閉努力回憶着。
可還是混沌一片。
她嘆息一聲,只能選擇問宇謙了,“皇後來了之後發生了什麽?”
宇謙一愣,邊費力地提着她邊跟她說明情況。
說完疑惑道:“陛下不記得了?”
段槿煊搖搖頭,“不記得了。”
大概,因為是他吧。
因為是他,她就能放下所有的戒備,也不需要再費力記得什麽了……
燥火被熄滅,她終于能感受得到寒風的冰冷了,手腳被凍得僵硬,只能靠宇謙的幫忙才能上岸。
徹骨之寒讓她止不住地顫栗,宇謙急忙解下披風來給她裹上。
幾乎是被宇謙半架着上了禦辇,她嘴唇發白,發絲打着绺往下滴水,顫抖已近抽搐。
不過好在禦花園離着翊輝殿很接近,禦辇行了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
殿內溫暖,段槿煊僵硬的身體緩和了一些。
張禦醫急忙迎上來,段槿煊不等他行禮就吩咐說:“朕三刻前中了‘如絲’,在湖裏泡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現在除了冷朕沒有任何的不适,你趕緊開藥,三日內必須康複。”
張禦醫猶豫着,“陛下,還是讓微臣給您把把脈吧,要不然……”
“不用。”段槿煊立時拒絕,“照朕說的做!”
張禦醫沒辦法,只好趕緊下去準備。
泡了熱水澡,喝了兩大碗姜湯,段槿煊這才覺得身上稍微暖了那麽一點。
她躺在床上,宇謙搬出了兩床棉被給她蓋上,掖了掖被角,他問:“陛下怎知那酒裏邊加的是什麽‘如絲’?”
又打了個寒顫,她一笑,說:“朕同歸寒相處了這麽多年,總能學到點書本上沒有的知識。”
寒公子……
青樓的那八年時光他肯定也不是白待的。
宇謙恍然大悟。
段槿煊的眼神陰冷起來,她冷哼一聲,“孟靖真還算有那麽點良心,用的是藥效還算溫和的如絲,否則朕根本沒有力氣推開他。”
大約半個時辰之前——
段槿煊覺得眼前一暗,未等反應過來就被孟靖真如餓虎撲食般壓到了床上。
緩了神,段槿煊看着眼下的情形,那紅豔晶亮的唇悄然上勾,“貴君膽子不小啊,竟敢在朕的上面。”
語氣緩慢揶揄,毫無半分愠意。
做賊心虛的孟靖真還是一骨碌翻了下去,眼神卻不離她左右。
随着他翻身的動作,紅幔一晃,照在她臉上的光也跟着一暗,顯得那雙鳳眸更加柔媚,淺笑似有若無地挂在唇角,無意識地翕動,孟靖真甚至能感受得到她呼出來的輕薄的熱氣,一下一下拂在他的臉上,演變成熊熊烈火,将他炙烤得焦躁難耐。
終究還是抵不過濃郁的情.-欲,他又慢慢靠了上來。
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陛下……”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撫摸她那張鑲嵌了朦胧光霧的臉,段槿煊用一個揉額的動作輕易化解。
“朕怎麽覺得頭這麽暈啊……”
孟靖真心裏“咯噔”一下,生怕她覺察出異樣,趕緊道:“怕是,怕是酒意作祟吧。”
“是麽……”段槿煊半阖着眸子仰靠在枕上,一條完美優雅的弧線從她的下颌一直延伸到鎖骨,露出胸前一小片白皙的皮膚。
孟靖真喉結一動,眼色如墨。
腦中還不算混沌,段槿煊無聲将眼神落在他被炎炎□□燒紅的面龐之上。
鳳眸揚起,眼底冷如寒霜。
她故意揉碎了音色,“好像還真是醉了……”
聽她這樣說孟靖真稍稍放心,狂跳不止的心讓他蠢蠢欲動,他咽了口口水,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不等他碰到,段槿煊提前一步将衣領往外扯了一下,但除了一個半露不露的肩頭,孟靖真再難看到任何旖旎的景色。
猶抱琵琶半遮面帶來的沖擊比一覽無餘要強烈得多,一團火“蹭”就湧到了小腹上,他再也把持不住,又一個翻轉将段槿煊緊緊壓在身下。
這次段槿煊倒是沒再說什麽,反而主動抱起了他的脖子,迷離的雙眸似是能漾出水來,紅幔漂浮着灑灑燭火搖曳在其中,是奪人心魂的引-.誘,是攝人心魄的魅惑。
孟靖真聽到自己心裏的弦“嘣”就斷了,他猛然低頭,在炙熱的雙唇将要烙上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時,他覺得眼前的事物一個颠倒,緊接着他成了被壓的那一個。
近在咫尺的人一直噙着笑,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時的她有多麽的勾人,清麗的臉泛起潮紅,給她添加了不可多得的妩媚。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切皆是她故意為之。
——總要等到那人來。
又是幾個翻滾,他的衣衫散了,她的發絲亂了,周圍的氣溫提升至極點,暧昧旖旎的氣息将二人緊緊包裹住。
此刻,仿若所有的動作都是理所應當。
可每每他要落唇之際,卻都被她有意無意地擋開了。
他有些窩火也有些急躁,想也沒想就去扒她的衣服……
耳廓一動,段槿煊迅速抓住了門外幾不可聞的聲響。
她一個猛力把孟靖真給推開,掙紮着站起來,胡亂地一攏衣襟。
“朕醉了,就先回宮了。”
她抛下這句話就往外走,卻不曾想這時竟起了藥效,劇烈的暈眩向她襲來,腳下發軟,她跌跌撞撞往前撲去。
下一瞬,熟悉的竹香萦攏全身——
她跌進了他的懷裏。
那一剎,所有的緊繃和清醒全都消失不見。
她終于醉了。
如絲在腦中作祟,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幻覺,可他溫暖寬厚的懷抱又是那麽的真實……
真實到不可思議。
他身上的涼意不斷傳來,像是久旱的沙漠突然下了一滴雨,她如饑似渴地緊緊箍住他,兩身相貼,不留半絲縫隙。
她不斷地攀着身前的人,那點涼意根本不夠,她想要更多,她快要熱化了……
直到他冰冷的指尖觸碰到她的肌膚時,猛一個激靈将她驚醒。
後背瞬間冷汗如雨。
差一點,差一點就完蛋了……
原來她也不是無堅不摧,媚-.藥的藥效,只有面對他時才會起作用……
“但陛下這樣做也太冒險了。”宇謙的話将她拉回,他喂了一口藥汁給她,語氣裏全是後怕,“萬一您真的沒力氣了、暈過去了,那個時候怎麽辦?難不成真要讓他得手?”
她一笑,“宇謙,你真以為朕的隐衛都是吃白飯的嗎?”
“隐衛?!”宇謙訝然,“您是說當時殿裏有隐衛?!”
段槿煊點點頭,又喝了一口藥,那藥濃苦無比,可她卻感受不到一般眉毛都不皺一下的就給解決了。
“朕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萬一發生點什麽隐衛也會護朕周全。”眼角結了霜,她說,“他會有所行動這是一定的,不過竟然用媚-.藥這麽龌龊的方式,看來他是真的被朕逼急了。”
“奴才也沒想到,看着您從殿裏沖出來的時候奴才都吓了一跳。”藥喂完了,宇謙放下碗給她擦了擦嘴,“不過陛下您怎麽确信皇後會來?他要是不來又該怎麽辦?”
“來不來的不重要。”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宇謙摸不着頭腦,“什麽意思?”
“今天的主角是孟靖真,先解決了他朕才好進行下一步的計劃。”段槿煊解釋說,“皇後只是順帶的而已,他來不來都沒關系,總之他已是釜底游魚,在劫難逃了。”
“不過奴才告訴皇後的時候他真的挺擔心的,”宇謙實話實說,“那樣子恨不得立馬飛到昭平宮才好。”
段槿煊眼睛一眨,“不論今晚上昭平宮發生了什麽,你那套說辭都管用。”
宇謙看得出來她這是顧左右而言他,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那靖貴君您要怎麽處置?”
“你說要怎麽處置?”她眼尾一揚,渾身霎時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宇謙一瞬明了,但也閉口不語。
果然,她又低幽開口:“當然是——
“殺、無、赦。”
面前的酒泛着粼光,一如那夜。
孟靖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會是這樣的結局。
“貴君,奴才且還稱您一聲‘貴君’,”宇謙把酒向他挪了挪,“請滿飲此杯,奴才好快點向陛下交差。”
失焦的雙眼在聽到“陛下”二字時突然一動,他翕了翕唇,聲音如沙滾刀,“我要見陛下。”
“陛下正在處理朝政沒有時間見您,您還是快喝了吧。”
“我要見陛下。”
“您怎麽……”
“我要見陛下。”
不管宇謙說什麽,孟靖真只重複着這一句。
宇謙欲言又止,最後凝成一聲沉重的嘆息,他剛到殿門口就一下子停住了。
驚詫道:“陛下?您怎麽來了?”
段槿煊負手進門,來到孟靖真面前,鳳眸無情而望,“總要讓他死個明白。”
孟靖真身體一僵,緩慢地擡頭。
“為什麽?……”
“為什麽?”段槿煊被這三個字給逗笑了,“你說呢?”
“為什麽……”他又問。
段槿煊一霎凝了臉色,“你有本事給朕下藥,沒本事承擔後果嗎?”
“我……”孟靖真凝噎。
少頃,他低下頭,聲音凄涼,“我不會害你的……”
“可你給朕下藥是事實,”段槿煊的不帶絲毫的情緒說道,“看在你侍奉朕一場的份上朕讓你體面地走,你還有何不滿?”
“我罪不至死!”
孟靖真猛地一吼,他從椅子上彈起來,凄厲地指着她,眼睛裏全是不甘,“我只是想要和你生一個孩子,我沒有錯,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段槿煊不為所動,依舊冷着眼色看他。
“兩年了,我進宮快兩年了,這兩年來我卑躬屈膝,我低聲下氣,我搖尾乞憐,我變成了我最不齒的樣子,只為了讨你歡心,只為了讓你能看我一眼!可你呢,你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心上,你疑我防我,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我只想問一句,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話到最後成了咆哮,他目眦欲裂,眼球布滿了血絲,發髻雜亂不堪,那件從未脫下的绛色衣衫上全是褶痕。
狼狽又頹唐,再不是往日驕傲矜貴的孟氏貴公子。
冰冷的淚濕了眼角,他整個人全都洩了下來,像一只受了重傷的猛虎,爪牙盡斷,即使再不願,即使再不甘,也不得不接受成為病貓的事實。
段槿煊突然覺得心裏揪了那麽一下,她偏過頭不忍再看他那凄哀悲涼的樣子,狠下心,道:“因為你姓孟。”
“啪”
心裏最後的那根稻草,
斷了。
“呵……哈哈……哈哈哈哈!”
孟靖真突然仰天大笑,是無言的自嘲和尖厲的絕望。
他笑了很久,直到再也沒有了力氣,他撐到桌子上,死死盯緊段槿煊。
“沒錯,我姓孟,我是孟家人,所以你就時時刻刻都在防備着我,你從來沒有真真正正地看過我,哪怕只有一眼,沒有,從來都沒有……
“你覺得我入宮目的不純,是,沒錯,一開始的确是這樣,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發自我的內心,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你,可喜歡就是喜歡了,我沒辦法,我恨自己這個樣子,我厭惡自己竟喜歡上了自己的勁敵,可這又能怎麽辦呢?我控制不住啊!
“我給你下藥是我不對,你可以打我罵我,甚至可以把我打入冷宮,可你為什麽要做得這麽絕呢?我的真心你真的看不到嗎,你真的感受不到嗎?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他踉跄着沖上去,抓住段槿煊的肩膀一個勁兒地晃,“告訴我,告訴我!”
“陛下!……”
段槿煊擡手,“下去。”
宇謙猶豫着頓住步伐,看情形孟靖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很有可能會傷到她。
他不放心,“陛下,他……”
“下去。”她再一次打斷,語氣不容抗拒。
“……是。”宇謙默默退到殿外,透過門縫緊盯着裏面的兩個人。
“告訴我……我不信你感受不到……”
孟靖真頹然癱坐在地,雙眼渾濁無神,冷淚淌的滿臉都是。
段槿煊垂着頭,冰冷的金絲流蘇遮擋住她的側臉,讓人看不見任何表情。
她默默端起那杯鸩酒遞到他面前,目光閃爍,指尖竟微微發抖。
“……喝了吧。”
說不動容是假的,說不痛心也是假的,可她還是要這麽做,她別無選擇。
于帝王,鐵石心腸,是必需之技。
孟靖真二話不說,接過來一口飲盡。
絕望到極點,死便是解脫。
腹內絞痛無比,他猛地嘔出一大口血,癱倒在地。
身體漸漸冰涼,所有生的氣息都離他遠去……
可,終歸還是不甘啊。
他努力睜大雙眼,艱難地向前伸出手去……
段槿煊心裏劇烈地掙紮了幾下,還是蹲下身淺淺握住。
通往死亡的昏暗裏突然閃了一絲微光,他用力攥緊。
他要确認一遍,他一定要确認一遍!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你,愛過嗎?”
近在咫尺的人面容清麗,可那眼裏的寒冰卻從未被打破。
“朕,一直愛着……”
他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不是你。”
他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孟靖真死我挺糾結的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