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還沒站定宇謙就火急火燎地告訴她說:“懷禦又闖禍了!”
段槿煊面色霍地沉了下來,擡腳就往外走去,“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朕。”
“是,”宇謙立即跟上,“是這樣,今早上懷禦帶着黑獅去禦花園散步……”
“黑獅?”段槿煊馬上打斷,“可是慕懷養的那只犬?”
“正是,”宇謙答道,“當時懷禦嚷着要養犬,陛下同意後獸園第二日就送來了一只,兩個月大,毛茸茸的一團,懷禦愛不釋手,每日都要帶着去禦花園轉上幾次,之前也沒出過事,但誰想到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那犬竟發了狂,沖着禦花園的一個灑掃的奴才就撲了上去,雖說黑獅現在才三個多月,但它畢竟是獒犬,力氣大得很,那小奴才根本招架不住,沒幾下就被它撲倒在地,邊上人都急了,忙拿着棍棒要□□獅,懷禦立馬火了,呵斥着說誰要是敢動黑獅就別想活着出禦花園,下人們沒轍,只得偷偷地來告訴奴才,這事只能由陛下出面解決了。”
宇謙每說一句段槿煊的臉色就鐵青一分,嘴唇繃得死死的,頗有黑雲壓城之勢。
她強壓着怒火,聲音低沉得像是萬年的寒淵,“被咬的奴才怎麽樣了?”
“尚有一絲氣息,索性黑獅還小,牙沒長齊,要不然的話真的就給一口咬死了。”
段槿煊稍稍松了一口氣,忙吩咐下人去傳太醫。
了解完情況聖駕已到達了禦花園,禦辇還沒停穩段槿煊就急匆匆地邁了下來大步往裏趕。
一進園子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氣得火冒三丈——
那被咬的小宦官奄奄一息地癱倒在地,下人們也是跪了一地,但沒有一個敢上前去幫他,而那罪魁禍首正在它主人的愛撫下悠悠地搖着尾巴。
衆人見到聖駕紛紛惶恐着磕頭行禮,“參見陛下!”
段槿煊徑直去到小宦官的身邊蹲下查看他的傷勢。
頸間、肩膀和手臂上全部都是咬傷,還不停的往外冒着血,不過也正如宇謙所言,黑獅牙沒長齊,雖咬得狠,但不致命,不幸中的萬幸。
她放了心,和緩着聲音問他:“你怎麽樣,很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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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宦官虛弱地睜開眼,努力看清來人後二話不說就要爬起來行禮,段槿煊忙攔住了,“不必多禮,你現在傷重,且先忍一忍,太醫馬上就到。”
小宦官誠惶誠恐,“謝,謝陛下……”
段槿煊笑着拍拍他,之後讓宇謙拿過她的披風親自給他蓋在身上,安慰道:“你別擔心,朕定會給你一個公道。”
小宦官立馬紅了眼眶,嗚咽着點頭。
這時太醫匆匆趕到,段槿煊及時打斷了他下跪的動作,“快去給人看看。”
太醫也不再含糊,畢竟人命關天,忙去給那宦官診治。
過了一會兒,太醫回到段槿煊身前,複命道:“陛下,臣已敷好草藥,索性不是瘋狗咬傷,養上半月就能痊愈。”
“不是瘋狗?”段槿煊琢磨着這個詞,問,“你的意思是他不會得恐水症?”
“正是。”
段槿煊還是不放心,“确定?”
“臣确定。”太醫信誓旦旦。
可之前宇謙分明說那犬是發了狂才會咬人的……
段槿煊看着不遠處那個沒事人一樣的慕懷,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睛。
回頭看了看那宦官,讓人把他扶回房間休息,之後背着手慢慢踱到慕懷面前,看都懶得看他,淡聲道,“說吧,怎麽回事?”
慕懷學乖了,規規矩矩行禮,答道:“回陛下,臣今早帶黑獅來禦花園遛彎,本來好好的,哪成想那奴才不知道發了什麽瘋,舉起掃帚就□□獅,黑獅肯定是被打疼了才去咬他的。”
段槿煊斜睇他一眼,他那眼珠不自知地轉了轉,不是撒謊就是斷章取義。
無聲冷笑,又瞥向慕懷身邊跪着的人,別有深意地勾勾唇,“擡起頭來。”
那人身子猛地一僵,顫顫巍巍地擡頭。
長得倒真挺可人的,我見猶憐,難怪慕懷甘願為她以身犯險,不過這吓得直哆嗦的模樣一看就是個膽小懦弱的。
段槿煊眸光一沉,若無其事地問:“你家主子,說的可是實話?”
她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目光躲閃,看一眼慕懷,最後咬了咬嘴唇,緊閉雙眼擠出一個字,“是……”
段槿煊暗笑,這麽明顯的扯謊,真當她是傻子嗎?!
她淩厲了眼神,猛地指向一個奴才,厲聲道:“你說!”
那奴才顫抖着伏在地上,偷偷去看慕懷,段槿煊将這細微的動作收入眼底,啓唇,“若有半句假話,杖斃。”
輕若霜花的幾個字飄出來,卻像是萬千冰錐一般直射,那奴才瞬間抖如糠篩,倒豆子一般把真相說了出來:“回陛下,事實不是懷禦所說的那樣,奴才們在園裏打掃的時候碰見懷禦,奴才們忙上前行禮,萬安因着前幾天不小心扭着了腳,行動不便,所以就晚了一步,誰知竟得罪了懷禦,懷禦就往萬安身上丢了些肉泥,奴才們都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就見着一只黑狗猛地撲向了萬安,萬安腳上有傷逃脫不得,只能任那狗撲咬。奴才們吓壞了,急忙要救人,哪想懷禦竟說誰要是敢動那狗誰就別想活着出這禦花園的門,奴才們惶恐不安,不敢開罪懷禦,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狗在萬安身上瘋咬。”
哼,就知道是這樣。
段槿煊臉色鐵青,周身寒氣逼人,她垂着眼盯着慕懷,眼刀剮得他心驚膽戰,惴惴不安地開口,“陛下……”
“他說的可是事實?”她冷聲問。
慕懷嚅嚅嘴唇,“是……”
“可有半字不真?”她立馬又問。
“沒有,可……”
“好,”段槿煊不給他辯解的機會,沉聲命令身後的侍衛,“把那畜生給朕帶過來!”
侍衛們領命,三兩下就把黑獅提溜過去,段槿煊看着這只雖未成年但面相兇猛的黑狗,它正兇神惡煞地沖她呲着尖牙,低聲吼着,戾氣極重,一看就是被慣壞了。
慕懷一看愛犬被人這樣對待立馬急了,再不顧什麽禮法宮規,一個猛子站起來,“蹭”就沖到侍衛面前給了他一拳,怒吼:“放手!”
侍衛不為所動。
慕懷氣急敗壞,掄着拳一頓猛砸,“你給我放手!聽沒有?!放手!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段槿煊抱起胸冷眼旁觀他不自量力的行為,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哪裏敵得過她的貼身侍衛,那幾下花拳繡腿不過是給他撓癢癢罷了。
慕懷如跳梁小醜一般狠砸着侍衛,侍衛巋然不動,到最後慕懷實在是沒力氣了,終于放了手,氣喘籲籲地撐在膝蓋上,臉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憋的,通紅通紅的。
段槿煊這才緩緩開了口,“打夠了?”
慕懷狠盯着他,咬唇不語。
身體微微後仰,她俯視着他,“可知錯了?”
“我沒錯!”慕懷立時大吼。
段槿煊就那樣淡淡地看着他,面無表情,不辨喜怒。
她冷勾唇角,“看來朕說的話,你是真給當成耳邊風了。”
慕懷握起拳頭,大步上前,揚着下巴理直氣壯道:“陛下口口聲聲說要我守規矩,可是是那奴才先對我無禮的!我不過是教訓教訓他讓他好好長長記性!誰知道他不但不知悔改,竟還敢動手□□獅,我沒讓黑獅咬死他就已經便宜他了!”
慕懷吼得面紅耳赤,一雙英俊的眸子此刻也布滿了血絲。
比起他的怒發沖冠,段槿煊依舊是一副淡漠冷靜的神态,她只嗤笑一聲,示意侍衛松手。黑獅原本就對段槿煊充滿敵意,此時突然沒有了鉗制更是嘶吼着就沖她飛奔過去。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見一個黑影唰地飛落在地。
黑獅趴在地上,喉嚨裏咕嚕咕嚕不停地嗚咽,肉乎乎的小身子不停地顫抖,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怕的。
慕懷也是懵了,直到看着段槿煊悠然地拂了一下衣擺,他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女帝把黑獅給踹飛了。
反應過來後他陡然瞪向她,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段槿煊淡掃向他,“朕也打了它,你要待朕如何?”
“你!……”慕懷恨得咬牙切齒,但又什麽都做不了。
連君則趕到禦花園的時候就見到了這樣一番景象,慕懷稚氣未脫的臉憋得通紅,正窮兇極惡地瞪着身前之人,因着身高不夠,只能仰着頭與之對視。而那年輕的帝王卻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她背對着連君則,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那周身不怒自威的氣場卻是将慕懷的怒不可遏壓制得體無完膚,顯得他滑稽不已。
連君則無奈地搖了搖頭,心想着這慕懷還真是不讓人省心,随後邁步走了過去。
段槿煊聽到聲響,提前轉身,見着是他,冷硬的面容柔了幾分,“皇後怎麽來了?”
連君則行禮,道:“臣去翊輝殿請見陛下,聽說陛下去了雲祥宮,臣到了雲祥宮又得知陛下滿面怒容地來了禦花園,臣不放心,所以一路尋了過來。”
“朕沒事,”她淺笑,後又冷面向慕懷,“只是有畜生在禦花園裏撒野,朕來看看。”
慕懷的臉登時鐵青,她明顯是在指桑罵槐,他拳頭攥得死死的,眼裏心裏都燒起了燎原大火。
段槿煊從容地對上他恨不能殺了自己的眼神,眉梢輕挑,戲谑道:“聽出來了?朕還以為你沒那腦子呢。”
“你欺人太甚!”
慕懷氣極,竟向她掄出了拳頭,段槿煊淡然處之,一下抓住他的手腕,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制服。
雙手被反剪到背後,慕懷死命扭動身體,依舊掙脫不得,只能直直地用眼神剜着她。段槿煊騰出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然後慢慢俯下身,聲音很低很輕,但又振聾發聩,足以震懾在場的每一個人。
只聽她徐徐地道:“慕懷,無所畏懼是好事,但若是過了,那就只能自食惡果了。”
慕懷登時起了不祥的預感,瞬間緊張起來,繃着嘴唇一言不發。
段槿煊冷笑一聲,松開了他,徑直走到那已被人遺忘的“宦官”身前,“你叫什麽?”
“回,回陛下,奴才妙,妙妙。”妙妙吓得嘴都不聽使喚。
段槿煊似是輕笑了一下,嘲諷聲幾不可聞,“妙妙……呵,竟還用原名,膽子夠大。”
一個眼刀射去,威嚴的聲音傳進了每個人的耳裏,“罪奴妙妙,助纣為虐,犯欺君、包庇之罪,按宮規,杖四十,即刻行刑!”
話音未落,妙妙已然癱倒。
“不!”慕懷叫喊着沖上來,之前的嚣張跋扈盡數抛到了九霄雲外,他“砰”地跪下,拽着段槿煊的衣擺不停地磕頭認錯,“陛下!臣知錯了!臣罪該萬死!求您放了妙妙,求您放過她!您罰臣吧,多少板子臣都認!求求您!求您放過她吧陛下!”
連君則在聽到他的哀求之後暗暗蹙了眉。
竟如此給一個宦官求情,有些蹊跷啊……
他眯起眼,去看段槿煊的反應。
段槿煊冷着一張臉,垂眸看着腳下苦苦哀求的慕懷,唇角微微翹起,彎下腰湊到他面前,用極低的聲音告誡他:“你若是想讓慕家因着這個丫頭慘遭滅門,大可繼續為她求情。”
慕懷一瞬愣怔,随後慢慢變成了驚恐萬分的表情,他長大嘴,瞪大眼睛,渾身戰栗不止。
她,她竟知道妙妙的真實身份!
他大喘着粗氣,腦中轉得飛快。
餘光瞟到連君則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上,他陡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沒錯,他不能為妙妙求情,一旦暴露她是女子的身份,這可是穢亂宮闱的重罪,不光妙妙不得好死,整個慕家也要被滿門抄斬!
他因一己之私執意把她帶進宮,本以為天衣無縫,卻不想段槿煊竟在一開始就知道了,但既然知道,為什麽要現在才說?而且還逼他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露出馬腳……她如意了,他為了妙妙口不擇言,可她為什麽又要提醒?……
要說之前他對她是讨厭,那現在,是完完全全的恐懼。
一陣秋風過,脊背發涼,他猛一激靈,霍地看向段槿煊,她正噙着不明所以的笑意望着她,淡如止水的眼神仿若是巨大的深淵,一步一步引着他陷落。
他呼吸凝滞,忽地頹下了身子。
段槿煊很滿意他的表現,又對他說:“慕懷,這便是你無法無天的下場,朕之前是小瞧你了,但你要記住,朕是帝王,是你的君,朕掌握着你所在乎的人的生死大權。當然,你大可以繼續一意孤行下去,朕不會管你,但你要記住,妙妙在朕的手裏,總之你們是主仆,你犯錯,她受罰,合情合理。”
慕懷再也撐不住,直接坐到了地上,他張張口,艱難地呼出幾個字,“臣,謝陛下提點。”
段槿煊直起身,看着癱在地上的慕懷,半晌,她凝眸,眼神冷若冰霜,又命令道:“将那畜生帶回獸園,亂棍打死。”
慕懷又是一陣顫栗。
段槿煊心有不忍,但她這次是鐵了心要給他個教訓,再這樣放任不管下去,遲早會毀了他。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懷禦,你可知錯?”
慕懷撐起身子,在她面前跪好,再無半分桀骜不馴,“臣知錯。”
“錯在何處?”
“臣不應苛待下人,更不應故意放黑獅咬人。”
“以後可還犯?”
“絕不再犯。”
“嗯。”她應一聲,眼角是發自內心的笑意,但語氣依舊淡漠冰冷,“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這樣做,只是要你記住一個道理——下人也是人,若不是生活所迫,誰願意進這吃人不吐骨的地方?誠然,他們是下人,是奴才,是伺候人的,可慕懷,你要知道,這不是你苛待他們的理由,以心換心,你若善待他們,他們定忠心為你,反之,總有一天他們會群起而攻之。你,可明白?”
語重心長的一番話,讓慕懷幡然醒悟,他這次是真的服氣了,鄭重地俯身磕頭,“臣,明白!”
“明白就好。”段槿煊颔首,“但為了讓你記住今天的教訓,妙妙那四十杖,朕是罰定了,至于你,朕降你為選才,你可有異議?”
慕懷無比敬畏地伏在地上,答道:“臣無異議!”
“很好。”段槿煊随後轉向跪着的奴才們,莊嚴道,“如今朕罰了懷選才的貼身宦官,降了他的品階,也算給了萬安和後宮一個交代,不過你們也要記住,雖然朕當着你們的面苛責了懷選才,但不管怎樣,他都是你們的主子,你們依舊要盡心侍奉,若有委屈大可來找朕,朕定會為你們主持公道,可若是讓朕知曉了誰怠慢不尊,朕也絕不輕饒。聽清楚沒有?”
一衆人等皆是對段槿煊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俯首,“奴才遵旨!”
“行了,都散了吧。”段槿煊揮揮手。
衆人領旨退散。
之後段槿煊喚來宇謙,小聲吩咐:“讓人把那妙妙帶下去,別當着慕懷的面行刑。還有,你親自監刑,千萬別重了。”
說完給了他一個眼色,宇謙意會,“奴才明白。”随後問,“那狗……”
“你知道該怎麽做。”她看向他,二人心照不宣,宇謙笑答,“奴才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