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章
晚認得這聲音正是段暄所發,剎那間又驚又喜,如在夢中,撲入他懷中,緊緊摟着他的脖子,極力抑制心中喜悅,滿心都是疑問,不知道他中了龍涎香混着瓊漿的迷藥,怎能這麽迅速地蘇醒過來,又逃脫姝羽的掌控。
窗外忽的發出一聲冷笑,兩個婢女哼也不哼,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有人破門而入,沒好氣地抱怨道:“我說段兄,咱們只需稍微忍耐片刻,便能讓晚兒從朝晦那烏龜王八蛋的口裏套出她爹娘的下落,你連這麽一丁點時辰也等不得?”
段暄輕撫懷中少女的秀發,見她兀自受驚不小,眷戀地依偎在自己懷裏,嘆道:“我見阿晚哭得難過,實在不忍心。”
陶瑕氣了個倒仰,眼皮直跳,忿忿地找了把珊瑚椅坐下,雙臂一抱:“咱們不是早就商量妥了?在這節骨眼上,你卻犯心軟的毛病,我瞧朝晦小烏龜的脾氣着實倔強,跟一塊硬石頭沒什麽兩樣,他若悍不怕死,就是不肯放晚兒的爹娘,那要怎麽辦?”
晚聽得雲裏霧裏,怯生生插口道:“閻羅哥哥,朝晦不是小烏龜,他也是我們鲛人族的……”
另一畔顧楓荻“嘿”的一聲,語氣裏也頗見惱火:“小烏龜是罵人的話,唉,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阿暄,你對晚丫頭太過心軟,咱們的計劃可就要泡湯了。”
晚聽他們說了一番話,有些明白過來,恍然道:“你……你們沒中迷藥?”
段暄柔聲道:“嗯,剛到人魚宮,我便察覺有些不對,所以處處提防。朝晦一時說漏了口,提到你雙目失明,我就猜是姝羽告知他的,他們二人有所勾結,倒也沒什麽,只是朝晦能夠控制鲛族上下,想來定有外援。
所以我和陶兄、楓荻商議,不如假裝被他們的迷藥迷倒,以觀後效,果然在姝羽的言語中曾提到蛟君,只是,我見朝晦逼迫你下嫁,終究是放心不下,中途擊暈姝羽,前來救你。”
晚似懂非懂,奇道:“你們怎麽商議的?我半句話也沒聽到。”
段暄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微笑道:“我們都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只需一個眼神交彙就成,一切盡在不言中。”
陶瑕不耐煩地打斷兩人的話頭:“你倆先別急着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殺了屋外那兩個丫鬟,等會兒朝晦若來,便只有強行逼供他了,只是他看着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角色,咱們未必能讓他屈服。”
晚見他辣手無情,想起那兩個婢女也有被逼的苦衷,吃吃道:“她們都是我的族人,你……你也不必殺了她們啊。”
陶瑕眉尖一挑,漫然笑道:“晚兒,我素來心狠,那位折磨你的姝羽姐姐,我将她點了穴道,又綁得嚴嚴實實,扔入大海之中,存心要讓她活生生憋死,難道你也要怪我不成?”
晚聽他言語森然,打了個寒顫,不敢多說,段暄輕拍她纖弱的背脊,以示安慰,沉吟道:“阿晚爛漫,并不是什麽會套話的人,不如換楓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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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楓荻一躍三尺,揚眉道:“什麽?”
段暄面沉秋水,斷然道:“事不宜遲,楓荻精擅易容之術,快将自己扮成阿晚的模樣,從朝晦口中套出阿晚父母的下落。陶兄,你将屋外那兩個婢女的屍身處理了,我以‘托體同阿訣’隐藏阿晚的行跡。”
他言語雖然溫文,卻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威嚴,顧楓荻悻悻然地撅起了嘴,卻不好意思不給這位竹馬面子,只得伸手取出一張面具來,戴在臉上,又在臉頰上抹來抹去,不多時便化為一張清麗無倫的臉容,跟着以縮骨功将自己縮得矮了一頭,和晚一對照,恰如臨溪照影,除了衣飾不同之外,渾無半分破綻。
陶瑕用“化蝶粉”化盡兩個鲛人婢女的屍身歸來,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幸災樂禍地贊道:“死白毛,你這易容的法子當真妙得很,改日你若自薦枕席,只怕段兄也分辨不出來哩!”
晚雖看不見顧楓荻現在的容顏,但心下也可想見一二,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顧楓荻扮作女子,本就滿肚子不樂意,聞言惱羞翻作怒,将他一把揪住就要開打,忽聽屋外腳步聲響,朝晦的聲音遙遙傳來,怒道:“兩個混賬婢女,跑哪裏去了?”
衆人對視一眼,段暄抱起晚,清風也似飄入床沿的後側,指尖光華怒放,幻出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鏡,連帶着将身畔的陶瑕也遮得幹淨,湊近少女的耳畔,柔聲道:“接下來千萬別作聲,讓楓荻從朝晦口裏騙出你父母的蹤跡。”
晚乖乖地點了點頭,将頭靠在他脖頸處,大氣也不敢出。
顧楓荻極為麻利地換上深紅的新娘衣裙,見那裙子極長,将自己的雙腿盡都遮住,心下甚喜,聽見朝晦的腳步聲走到門前,捏着嗓子,嗔怒道:“你來做什麽?我不想見你。”
語音嬌脆悅耳,恰如雨滴新荷,泉漱玉石,居然将小公主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晚聽得好笑,擡頭湊向段暄,不防他也正低頭來看自己,雙唇在自己的臉頰上輕輕拂過,不禁心頭猛跳,甜蜜難言。
段暄臉上泛紅,輕握她的小手,表示并非存心輕薄,這小公主神魂颠倒,卻全然沒注意到他的神色。
朝晦愣了愣,推門而入,心事沉重地嘆了口氣:“你答應了嫁給我,為什麽又不想見到我?”
顧楓荻順手将手帕一甩,嗔道:“你還有臉問?你背叛族人,囚禁我父母,逼我嫁你,樁樁件件,哪一件事做得有理?”
朝晦臉上浮現出一絲歉意,說道:“殿下,我見你對那姓段的百般依賴,心中不忿,受了蛟君的挑唆,一時糊塗才背叛老國主,但你既然答應嫁我,我決不傷害老國主和鲛後,如何?”
顧楓荻哼了一聲,冷冷道:“那我還得多謝你啦,我父母現下被你囚禁在哪兒?”
朝晦默然凝視着他,語氣變得輕柔起來:“殿下,我初識得你的時候,你才九歲,獨自一人偷偷溜出人魚宮去玩耍,沒想到卻遇到兇猛的鯊魚群,若不是我湊巧經過,殿下豈能有命在?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樣幽藍深邃的眼睛,仿佛整個滄海都被囊括其中……”
晚聽得一怔,輕輕扯了扯段暄的衣袖,只聽顧楓荻冷冰冰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還提來做什麽?我倒寧願自己沒有被你這壞蛋搭救。”
他将小公主的嬌嗔之态學得極為相似,晚聽了這話,心裏卻連珠價叫起苦來。
朝晦笑了笑,忽道:“殿下與我相逢時,年方七歲,你遇到的也不是鯊魚群,而是鯨魚。殿下十分喜愛那些鯨魚,和它們成了好朋友,它們每年遷徙到滄海之淵,都會來看你,如此重要之事,殿下怎會忘了?”
他說到這裏,濃眉陡豎,目光中殺氣四溢,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
顧楓荻一愣之後,忍不住哈哈笑道:“你這小烏龜倒生了一雙忒亮的賊眼,被你瞧了出來。”
伸手扯下臉上面具,露出秀麗明豔的本來面目,笑嘻嘻一插腰:“小烏龜,你怎麽瞧出我是假的晚丫頭的,本座倒想請教。”
朝晦森然道:“我們公主殿下從來都是叫爹爹媽媽,從未像你這般,口口聲聲呼之父母。”
顧楓荻“啊喲”一聲,不禁懊喪,萬料不到自己一個小小的失誤,竟被這奸猾的鲛人抓到破綻,一拍後腦勺,嘀咕道:“他奶奶的,我一個大男人,哪注意得到小丫頭嬌滴滴地叫爹爹媽媽?”
段暄見朝晦竟然識破顧楓荻的僞裝,心下大感詫異,拂袖揮開隐藏行跡的水鏡,牽着晚飄然而出。
朝晦見他們神清目澈,顯然從龍涎香的迷效中清醒了過來,心念一轉,向後退去。
段暄淡淡道:“還請朝晦大人留步。”
朝晦見他們三人若有意,若無意,将自己包圍起來,不禁眼中殺機縱橫,厲聲道:“姝羽呢?她敢背叛于我,私自放了你們?”
陶瑕笑道:“姝羽被我扔到海裏,此刻多半已經喂了鯊魚,朝晦老兄,你若不将晚兒父母的去向交代出來,本公子有的是法子炮制你。”
朝晦陰恻恻冷笑道:“是麽?可惜我從來都是個硬骨頭,鳳閻羅有什麽手段,不妨在我身上使出來,看看我到底肯不肯交代。只不過我可以保證,無論我受了什麽折磨,都會同等加在老國主和鲛後的身上。”
段暄心念一動,道:“楓荻,你可願将功贖罪?”
朝晦立刻堵住他的話頭:“我勸段公子死了這條心,這位顧掌門易容之術的确高明,但老國主和鲛後被囚之地只有我和兩三個心腹知道,我們彼此有一套密語,你就算喬裝成我的模樣,卻答不出密語,只怕騙不過他們。”
顧楓荻見他如此狡猾,心機深沉,忍不住叱道:“小烏龜,你倒狡詐得很!”
朝晦冷笑一聲,眼見逃不了,索性坐了下來,閉目不語。
晚不知父母的蹤跡,失望擔憂,咬唇道:“你不放了我爹爹媽媽,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朝晦冷冷道:“能讓殿下一輩子記得我,那也好得很啊。”
晚又羞又惱,俏臉上湧起一片瑰麗的落霞,啐道:“誰要一輩子記得你?你想得倒美!”
段暄不去理會晚這些小兒女的情緒,沉吟道:“朝晦,姝羽如何與你勾結?她提到的蛟君,又是怎麽摻合到這件事裏面來的?”
朝晦敲了敲桌子,嘿然道:“段公子覺得我會告訴你?”
段暄負着手望向他,微笑道:“你就算不說,難道段某猜不出?老國主倚仗海市蜃樓境壓制蛟君,多年來令蛟龍一族不敢輕舉妄動。
當日你從老國主手中取得海市蜃樓境,前來追殺段某,不料卻被我擊破幻境,你回去之後,羞惱成怒,索性與蛟君勾結,裏應外合,擒下老國主,憑借武力壓迫族人不得反抗,自己當了鲛人族的新任國主。”
朝晦濃眉一揚,冷聲道:“不錯,我與蛟君約定,我成為鲛人族的國主後,每年向蛟龍一族進獻美人百名,明珠千斛,從此兩族永結為好。”
段暄幽幽嘆了口氣,搖頭道:“那蛟君的野心,連我也能猜出一二,你卻怎能與虎謀皮?你以為他費盡心思,只是為了要鲛人族的進奉麽?”
朝晦微微一怔,怫然道:“我與蛟君肝膽相照,結為兄弟,豈是你能挑撥離間的?”
段暄對他的話毫不理會,續道:“姝羽既與蛟君勾結,自然是蛟君許了她不少好處,她一心想要阿晚的性命,你以為她會讓你順順利利地和阿晚成親?只怕你與阿晚的大婚之日,便是鲛人滅族之時。
你若還不告知老國主的下落,讓我等把他救出來,指揮鲛人準備抵禦蛟龍一族即将到來的大軍,朝晦,你便是鲛人一族千百年來最大的罪人。”
他一番話侃侃而談,語聲清潤,語氣從容沖淡,但言下之意卻震得在場諸人無不心中一寒,朝晦神色數變,半邊臉猙獰冷漠,另外半邊臉卻現出猶豫掙紮的意味來。
段暄雙眸中異光流轉,仿佛星辰生輝:“老國主被你囚在何處?”
朝晦神色漸趨迷怔,軟洋洋的答道:“海神嶼,風嘯穴。”話音剛落,猛然驚醒,怒喝道:“姓段的,你敢對我使攝魂術!”衣袖揚起,一掌向他擊來。
段暄既得下落,出手更不容情,将晚輕飄飄向後推出三尺,右手劍光亮如匹練,硬生生封住朝晦的掌勢,劍華絢爛如煙火,層層疊疊地怒放開來。
朝晦心口一涼,手指無力地伸向晚的方向,語氣裏瞬間只餘無盡的悲戚:“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