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殿內燭火搖曳,頗為陰冷森寒,臺階前一人負手獨立,聽見衆人的腳步聲,慢慢轉過身來。
只見他頭發花白相間,清秀的臉上已有了許多皺紋,眉白如霜,微微顫動,目光徐徐從衆人的臉上轉過:“顧賢侄,有些日子沒見你了,天山近日如何?久聞鳳閻羅的大名,原來竟是這樣俊秀的年輕人,嘿嘿,了不起得緊。暄兒,你這一去可耽誤了不少時候,浮生若夢草呢,可曾帶回?”
晚本聽段暄講過昆侖掌門少年時的往事,但故事裏飛揚跳脫的蘇雲異和眼前衰老蕭索的雲鶴子大相徑庭,無論如何也聯系不起來,不禁瞧得訝異萬分,驚咦了一聲。
雲鶴子敏銳的目光刀光也似在她臉上一掃而過:“小姑娘,你是鲛人?”
段暄走上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師父容禀,這位晚姑娘是弟子在滄海之淵認識的,她對我有救命之恩,說起想來昆侖游玩,弟子便答允了,當時她讓我不要摘取浮生若夢草,弟子……弟子不能拂逆她的心意,所以并未取回此草,還請師父不要怪罪。”
雲鶴子打量小公主半晌,嘿然笑道:“這麽個嬌怯怯的小姑娘,對你能有什麽救命之恩?”
段暄臉上一紅,低聲道:“當時鲛人族中人對弟子追殺不已,幸得這位公主殿下出言喝止。”
姝羽淡煙般的眉毛微微上挑,含笑問道:“晚姑娘是滄海之淵的公主?身份這麽尊貴,咱們可不能怠慢你啊。”
晚怯怯望了段暄一眼,遲疑道:“是啊,不過我不是人類的公主,你們不用對我規規矩矩的講禮數。”
雲鶴子凝目瞧了她片刻,意态蕭索枯寂,淡淡道:“你們一路歸來,想必累了,姝羽,安排他們先去休息,明日再說別的。”
姝羽應了一聲是,笑道:“顧、陶二位公子安排在客房裏休息,晚妹妹便和我睡一屋吧。”
晚急忙想插口:“我想和段……”
話未說完,段暄正色打斷她的話頭:“別胡說,姝羽師妹怎麽安排,你就怎麽聽着就成。”
晚從未見過他對自己這麽疾言厲色,怔了怔,咬着嘴唇不再作聲。
雲鶴子不再多說,一揮手,轉入後殿,不知去了何處。
姝羽眼波流動,嫣然道:“諸位請随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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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瑕漫不經心地道了聲謝,随着她向前便走,顧楓荻咳嗽道:“本座要一間比臭鳳凰好的屋子。”陶瑕橫眉怒道:“死白毛,你想得倒挺美!”
兩人争執聲中,已跟着姝羽去得遠了。
段暄見晚立在原地不動,撅着櫻桃小嘴,無奈地輕嘆一聲,拉着她的手,聲音放得溫柔起來:“以後別這麽孩子氣,有些話是不能當着別人說的,今晚只好委屈你和姝羽一起休息……”
話音未落,晚盈盈秋波中悲傷、凄苦交相流露,咬唇嗔道:“段大哥,你只管幫着你的姝羽師妹,還說我不好。”掙脫他的手,悶悶不樂地向前便走。
段暄快步趕上,柔聲道:“我怎麽幫着她了?”
晚橫了他一眼,頓足道:“你還好意思問呢,你為什麽要讓我乖乖聽她的安排?你明知道我只想和你住一處,偏偏不許我說出來。”
段暄臉一紅,嘆道:“真是孩子氣,這樣的話,怎能當着我師父的面說?”
晚忿忿地一皺鼻子:“是啦,她是你的好師妹,昆侖山上的小公主,段大哥自然護着她,我只不過是一條沒人疼的小人魚罷了!”
段暄見她輕嗔薄怒,俏臉上滿是可憐巴巴的委屈之色,不由得心神激蕩,将她拉入懷裏,在她耳畔低聲道:“別生氣了,阿晚是我的心上人,姝羽不過是我的同門而已,如何能和你相比?”
晚抽噎道:“那你還讓我聽她的話?”
段暄搖頭嘆息,凝視着她的雙眼,輕聲道:“我處處教你言行舉止的道理,要別人拿不住你的錯處,這到底是為了你好,還是為了姝羽師妹好?我也願意晚上陪着你,但別人聽見了說閑話,白白叫你吃虧。”
晚任着性子推了他一把:“我不要你抱我,才不聽你說這些騙人的話。”
段暄四顧無人,便将她摟得更緊了些,輕輕吻了吻她耳垂,低聲笑道:“好妹子,我可是你未來的夫君,當真不要我抱?我現在摟着你,你真的要我松手麽?”
晚聽得心中一片酥軟,無話反駁,本想還要發一回脾氣,但被他輕言細語地哄勸安慰,不禁委屈不已:“誰叫你剛才維護她,我就是聽了不高興。”
段暄柔聲道:“好,是我不對,那咱們的殿下要怎麽才能高興得起來呢?”
晚心念飛轉,臉上忽然一陣暈紅如醉,靠在他的肩膀上,脆聲道:“我要你陪着我,不要同姝羽在一屋。”
段暄凝視着她,眼色數變,猶豫了許久,沉吟道:“阿晚,你不懂這世上飛短流長,人言可畏。”
晚輕哼了一聲,又想從他雙臂之間掙脫出來:“哼,那你別理我好啦!”
段暄摟緊她的腰肢,想了片刻,微笑道:“好好好,那晚上我帶你去昆侖山巅上看月亮,好不好?只是山巅上狂風呼嘯,極為寒冷,你怕不怕?”
晚聽得心花怒放,歡然道:“太好啦!有段大哥在身邊,我才不怕呢!”
段暄見她滿臉笑容綻放如春,心道:“能見到她如此歡喜,縱是師父責備,那也顧不得了。”
當下趁着她高興,将人世間哪些話不該說一一教了一遍,晚生怕他反悔,老老實實地答應了,卻忍不住吐槽道:“你們人類真奇怪,心裏想的是一回事,說出口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兩人相攜出殿,回到他房中,晚見他房內陳設簡樸,毫無玩器,說道:“段大哥,你這裏什麽好玩兒的東西都沒有。”
段暄哭笑不得,心道:“段某又不是小孩子,要什麽好玩兒的?”找了一件白袍,換下身上的衣衫。
晚見到他堅實的胸膛,想起那夜情景,耳根頓時燒得滾燙,心中柔情缱绻,主動請纓:“段大哥,我幫你洗衣服!”
段暄穿好衣袍,摸了摸她的頭頂,笑道:“我們家阿晚怎麽這麽乖?”
忽聽叩門之聲,開門見到一個年輕的小弟子慌裏慌張地站在門口:“段……段師兄,姝羽師姐讓我過來請你和這位姑娘去用晚膳。”
段暄含笑道:“好,多謝元澄師弟了。”
元澄被他一道謝,頓時全身飄飄然仿佛輕了數十斤,結結巴巴道:“師……師兄莫要和我客氣。”
元澄當先領路,帶着二人來到用膳的花廳內,裏面人頭湧動,坐着數百個昆侖弟子,陶瑕、顧楓荻、姝羽等人赫然在座,見到他們進來,衆弟子都站了起來,齊聲叫道:“段師兄!”
晚被他們整齊劃一的聲音吓了一跳,見這些弟子對段暄顯然十分敬重,怯生生放開挽着段暄的手,低頭跟在他後面。
段暄重新牽住她的纖手,回頭問道:“怎麽了?他們吓到你了麽?”晚睜着一雙湛藍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衆人,搖頭不答。
段暄微微一笑,向一個二十七八歲、濃眉大眼的男子抱拳道:“大師兄。”
那人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師弟終于回來了。”段暄微笑道:“多謝師兄挂懷。”拉着晚坐到陶瑕等身邊,向衆人含笑致意。
陶瑕臉帶不耐,低聲嘀咕道:“段兄,你們昆侖的規矩忒多,不等到你來,咱們就不能動筷麽?”
顧楓荻斜着眼睛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像臭鳳凰你這般沒規矩?”
段暄見兩人三言兩語,又要争執起來,登覺頭痛,忙道:“陶兄,你嘗一嘗這道胭脂鵝脯,味道甚好。”說着夾了一塊鵝脯,放在陶瑕的碗碟裏。
顧楓荻見狀大不樂意,沉着一張嬌豔柔美的臉,生氣地哼了一聲,段暄會意,依樣給他夾了兩道菜,這才令他重展歡容。
陶瑕瞧得啼笑皆非,忖道:“本公子好歹也算江湖上一號人物,何必和這小孩脾氣的顧掌門鬥氣?”
段暄低聲跟晚一一介紹諸人,那被他喚作“大師兄”的正是昆侖派大弟子秦涉,晚見他神色敦樸忠厚,甚是喜歡,笑盈盈地跟着叫了一聲師兄好。
秦涉凝望着她,心下震動:“世上竟有如此麗色。”見她臉色天真柔和,對段暄神态親密,自己這位師弟對她更是照拂有加,和衆人對視一眼,心中均是雪亮,笑道:“晚姑娘如何與我段師弟相識的?”
晚手托雪腮,盈盈笑道:“我在人魚宮見到段大哥的,當時他走進來要取我們的浮生若夢草,我見了着急,便在後面讓他不要拔,哪想得到他一轉過身來,長得那麽好看……”
段暄聽得臉上微紅,本想阻止她說下去,但見她言笑晏晏,十分歡喜,不由得唇角微彎,搖了搖頭。
正說話間,元澄遞過來一盤魚,興高采烈地笑道:“段師兄,這是我們在小鏡湖畔好不容易抓到的半月孔雀魚,總共只抓到兩條,肉質鮮美異常,姝羽師姐說留一條等你回來嘗一嘗,一直養到今日才烹煮的,你試試看。”
晚驚咦一聲,抓住段暄的手,微微發抖,小手一片冰涼。
段暄心中咯噔一響,知她物傷其類,見了害怕,緊握她的手,忍不住瞪了元澄一眼。
帶着小公主來到人世後,他處處防備,從未讓她見到餐桌上有魚類,在這少女的心裏,自然而然地以為人類并不吃魚,此刻眼前突兀地湧入一盤烹調得鮮美誘人的半月孔雀魚,俏臉瞬息煞白。
段暄輕拍她的肩頭,正欲說話,姝羽已開口斥道:“元澄,晚姑娘就是一條人魚,誰讓你現在端半月孔雀魚上來給段師兄的?忒沒待客之道。”
元澄呆了呆,愁眉苦臉地說道:“啊?我不知道……”
晚聞言更是驚懼,顫聲道:“段大哥,你……你也吃魚的?”
段暄心念電轉,看得清楚明白,不禁惱怒,但見她怕得厲害,只得按捺住心中不悅,柔聲寬慰:“你別怕,我以後再也不碰魚了,再說,你是鲛人族,和普通的魚類不大一樣,沒有人會吃鲛人的。”
姝羽走近幾步,安撫道:“晚妹妹,你放心好啦,段師兄從前也不怎麽吃魚,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他愛吃些什麽,我再清楚不過的。”
說着瞥了元澄一眼,冷冷道:“還不快将席上的魚都撤下去?”
元澄心慌意亂,急忙要将桌上的魚類都端走。
段暄見晚小臉蒼白,顯然吓得不輕,心中憐惜,說道:“元澄師弟不必如此,諸位還請随意用餐,并非是阿晚失禮,實在是我把她慣得厲害,還望諸位師兄弟多多見諒,我先帶她出去逛一逛。”
抱了少女,匆匆走出花廳。
姝羽目送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回過頭來,冷冰冰橫了元澄一眼,臉上怒色一閃即逝,随即化為平和得體的笑容。
陶瑕将半盞葡萄酒一飲而盡,饒有興致地望着她,低聲笑道:“死白毛,這位掌門之女的性情脾氣,你可知道一些?”
顧楓荻正要答話,忽的醒悟,一揚眉,滿臉蓬勃的怒意:“臭鳳凰,你罵誰是死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