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幾處房屋殿宇次第建在連綿山脈之中,錯落隐約,現出青瓦白牆,雕梁飛甍。一座宮殿位于昆侖山脈的最高峰,面對巍峨群山,絲毫不減凝重,白雲倏忽往來,将它掩映得若隐若現,仿佛傳說中仙人聚集的天宮。
山脈之間流蕩着铿然鐘聲,長吟不絕,摻合着呼嘯的風聲,宛若一人吟詠,萬衆應答,令人神智為之一暢。
晚自幼居于幽沉浩渺的滄海之淵,來到人世,雖見了許多山水,卻從未見過昆侖這般恢弘壯闊的山脈,只看得睜大了海波般蔚藍的雙眼,連連拍手叫好。
段暄見她高興,微笑道:“昆侖還有許多好玩的地方,等見了我師父,我都帶你瞧瞧去。”取出一件白狐裘,将她裹得嚴嚴實實。
晚盈盈笑道:“段大哥,我不冷。”
段暄柔聲道:“一會兒到了山上,溫度驟降,你會很冷的。”
晚見他僅穿單薄白衣,擔憂道:“你呢?”
段暄耐心解釋:“我們都有真氣護體,不懼寒氣侵襲,阿晚放心好啦。”
抱着她行走于衆多花樹下,海棠花瓣姹紫嫣紅,不時飄落在她的秀發、肩頭,引起少女一陣爛漫的驚嘆。
陶瑕随手拈起一朵零落不堪的落蕊,凝眸半晌:“上一次來昆侖,還是三年之前,如今這裏的海棠花開得愈發好了。”
顧楓荻環抱雙手,笑眯眯道:“這就要讓鳳閻羅羨慕了,我想來昆侖便來。”
陶瑕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我為何要羨慕?真當我同顧掌門似的,像個小孩子?能來一趟昆侖,便高興得恨不能讓全天下人都知道?”
顧楓荻一向保持着掌門的好派頭,明知自己孩子氣卻絕不承認,聞言頓時有些惱羞成怒,一招手,滿地落花倏然飛起,随着他的真氣起伏不定:“你想再較量較量?”
陶瑕冷哼一聲,正要答言,忽聽一個柔和嬌媚的聲音遙遙傳來:“顧掌門,昆侖山上種植這些海棠不易,還請你略給薄面,不要施展摘葉飛花之技,讓這些花樹都變得光禿禿的呢!”
顧楓荻悻悻地收回噴薄欲出的真氣,任由落花重新随風飄舞:“姝羽這丫頭,越發變得會打官腔了。”
晚聽他提到“姝羽”二字,忍不住一撅嘴,情不自禁地望了段暄一眼,卻見他臉上神色淡淡的,不見半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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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柔媚的聲音,五彩缤紛的重重海棠中,有人分花拂柳而來,鵝黃煙羅衫,淡綠百蝶裙,身上披着一領孔雀裘,顯得分外富麗華貴。
晚凝眸注視,只見那是個約莫比自己大兩三歲的女子,心中微微一跳:“她可比姚教主美得多了。”悄悄瞥了段暄一眼,見他一臉淡漠,猜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麽,剎那間心裏滿不是滋味兒。
那女子端麗的臉龐上長眉橫掃,淡如籠煙,嘴角微揚,唇色略微淡白,宛如秋湖碧荷,暮春飛絮,秀麗中暗含晦暗微茫,神色端莊,溫和可親,眼底卻流露出淡淡的厭倦來,仿佛對這個世界的熱情只不過是她應盡的本分。
她臉上萦繞着得體的笑意,盈盈向衆人一禮:“顧掌門、陶公子玉趾降臨昆侖,鄙派上下同感榮寵。”
顧楓荻拿出一派之主的威嚴來,鄭重又不失和藹地點了點頭:“唔,姝羽姑娘不必客氣。”
陶瑕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她,手中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姑娘客氣了。”
姝羽嫣然笑道:“貴客遠來,豈能不相迎?”轉向段暄,臉上的笑意宛如湖水波蕩,變得愈發深起來:“段師兄,你這一去,竟将近兩月,叫我們好生擔憂。”
段暄禮貌地一點頭:“有勞師妹挂懷。”
晚睜着瑩澈妙目,見她對段暄語氣柔和,想起在海市蜃樓的幻境裏所見的場景,心裏不知為何別扭得慌,脫口道:“你……你就是姝羽嗎?”
姝羽怔了怔,仿佛這才注意到她被段暄摟在懷裏,目光若無其事地在段暄摟着她的手臂上流連半晌,晚臉上莫名一紅,從他懷裏掙紮下來,立在朵朵落蕊之上。
段暄輕輕扶住她的肩頭:“怎麽了?自己站在地下,不怕腳疼嗎?”
晚臉上火燒,讷讷道:“我……我自己可以走。”
姝羽收回目光,淡然一笑:“原來世上竟有這樣美麗的小姑娘,真是讓人做夢也想不到。是呀,我便是姝羽,你怎麽知道,我們好像從未見過呢?”
晚本來心中挺不高興,但見她說得和氣,又贊自己長得美,一時也生不起氣來,嗫嚅道:“我……我聽段大哥提過你……”
姝羽眼波流轉,笑道:“啊,那可不妙了,段師兄若說了我的壞話,姑娘你要告訴我喲,我們一起找他麻煩,收拾收拾他,好不好?對啦,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晚聽她語氣說得輕快促狹,忍不住撲哧一笑,對她的敵意登時去了大半:“好呀好呀,那我們一起找段大哥的麻煩好啦!我叫晚,唔,我也姓段。”
姝羽的眼光中訝色一閃即逝,随即化為優雅的笑意,還未說話,段暄已啞然失笑:“你這頑皮女孩兒,當真要随我姓麽?”
晚撅了撅櫻桃般嬌豔欲滴的嘴唇,愀然不樂:“我們鲛人,本來就沒有姓的,說出來你們人類就都笑話我。”
段暄目光幽沉,柔聲安慰道:“誰敢笑話咱們的小公主?你愛跟我姓,我自然不反對。”
陶瑕唇邊挂着一絲戲谑的笑容:“正是,誰敢笑話你,我就讓他倒黴得爹媽都認不出來。”
晚這才高興起來,笑吟吟道:“我就叫段晚好啦,反正也挺好聽的。”
段暄微笑贊道:“嗯,主要還是晚這個名字好,怎麽配都好聽得緊。”
姝羽含笑道:“段師兄,晚姑娘還是個小女孩兒,你就別和她開玩笑讓她不高興啦。”
說着輕輕握住她潔白勝雪的素手,細語安慰:“晚姑娘,你放心,咱們昆侖弟子都不是輕薄無禮的人,你只管大大方方地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沒人會欺負笑話你,就算有,你遠來是客,我和段師兄自然會為你做主。”
晚聽到“輕薄無禮”這四個字,想起那夜段暄對自己肆意溫存的場景,不由得滿臉飛霞,向他瞥去,兩人眼光相觸,均是甜蜜中滿懷羞澀,急急移開交纏的目光。
姝羽牽着晚的手,盈盈笑道:“我爹派我來相迎諸位,咱們這就上碧霞宮去吧,免得我爹等急了,罵我這個女兒辦事不利落。”
衆人逶迤上山,山下花開如海,可越往山上走,便越是寒冷刺骨,片片冰屑飄在晚的臉上,将她嬌美的小臉兒凍得一陣青白。
雖然身上裹着白狐裘,少女仍覺得冷意入心,不禁簌簌發抖,這才知道段暄曾對自己提及昆侖苦寒,并非妄言。
段暄快步趕上前來,道:“我抱你走。”不等她答言,伸手将她抱入懷裏,低頭用臉貼了貼她的小臉兒,只覺她臉上冰涼:“凍得這麽冷,也不跟我說。”
姝羽慢慢放開晚的纖手:“晚姑娘不會武功,段師兄多照顧她一些吧。”
他身周真氣鼓蕩,融融暖意撲面而來,頓時将寒風盡都驅散,晚一聲歡呼,贊道:“段大哥,你身上怎麽這麽溫暖?”
轉頭望去,只見陶瑕、顧楓荻二人衣衫飄飄,均甚單薄,但兩人并肩而行,潇灑如昨,毫無懼寒之色,料想是這二人真氣強盛,足以對抗昆侖寒雪之故。
四周冰雪漸漸堆積,姝羽一言不發地當先急奔,沿着一條狹窄的鳥道向上攀沿,山石陡峭險峻,冰塊滑不溜足,但她一如在平地上行走一般,衣袂飄飛,奔行如電。
晚瞧得又是驚奇又是羨慕,正想自己要不要向段暄好好學一學武功,耳畔傳來段暄細微得幾不可察的聲音:“阿晚,她說要和你一起找我的麻煩,你就答應?”
晚聽得一呆,聽他語氣裏似乎有一絲不悅,忙道:“我不會的。”
段暄皺着眉搖了搖頭:“你要收拾我,只管打罵,我自然不反對,但若換了別人,難道段某這麽好脾氣,任由他人找我麻煩?”
晚有些不明白地摟着他的脖子:“我為什麽會打你罵你啊?我才舍不得呢。”
段暄恨鐵不成鋼地想瞪她一眼,但見到她臉上純真無邪的笑容,頓時心中一軟,輕嘆了一口氣,想道:“罷了,罷了,這丫頭半點也不懂別人的彎彎繞繞,我原也喜歡她這般。”
幾人輕功均高,不多時攀至昆侖巅峰,沿途不少白衣弟子往來,見到段暄、姝羽,均滿面春風地殷勤問好,但看到他懷裏抱了個清麗絕俗的小姑娘,都瞪大眼睛,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晚忖道:“原來昆侖的徒弟,都喜歡穿白衣,可是段大哥穿得這麽好看,他們不怕被比下去嗎?咦,為什麽他們見了我,就像見了妖怪一樣,這麽驚訝?我……我又長得不難看……”
正胡思亂想,段暄等人已前後來到一座宮殿前,匾額高懸,上書“碧霞宮”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遒勁有力,兩只鳳凰在一旁懶洋洋地曬着太陽,見到衆人前來,不耐煩地長鳴了一聲。
晚瞧得有趣,正要問這是什麽鳥兒,殿內傳來一個蒼老滄桑的聲音:“是暄兒回來了?快進來。”
段暄微微一笑,輕輕将晚放下地來,低聲囑咐道:“在我師父面前,阿晚要乖一點,不要亂說話啊。”
晚見他說得鄭重,便點了點頭,陶瑕合上扇子,大大咧咧地向殿中走去,顧楓荻哼了一聲:“不懂禮數的臭鳳凰。”
段暄急忙跟上,師父在前,他不便再抱着一個姑娘,只得輕輕拉着她的腰帶,帶着她足不點地般來到殿中,才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