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拿了鴻影劍給清崖瞧的時候,他秀雅的臉龐上忍不住綻出一絲揶揄的微笑。只見劍鞘古樸,上面滿是綠色鐵鏽,似乎全是歲月痕跡,拔劍出鞘,劍鋒也斑駁一如劍鞘。
“這便是天下罕逢的神兵鴻影?”
他随手拔出自己的佩劍紫何,橫劈斜刺,招招搶攻,存心要在數招之間,将慕重霄手中鏽劍斬斷。
慕重霄見他妙招疊出,“衣冠似雪”、“長亭送別”、“西風殘照”、“朝青暮雪”等精妙招數層出不窮,知他好勝心起,忍不住笑了笑,存心要相讓,但天下之大,又有誰能在冷清崖的面前讓上一讓?
只覺在清崖的劍招中,隐隐似有郁郁悲涼之情,說不出的清曠寂寥,他心頭恍惚,定睛看時,眼前紫衣飄舞,分明是個奪盡天下秀色的絕美少年,他只微一疏神,登見左支右绌的狼狽,飄然後退,手一抖将鴻影拔出劍鞘,奪鞘而出的那一刻,日華仿佛黯淡了一瞬,天地間都被那道雪亮的劍光填滿。
紫何劍光芒大盛,直直迎上那道劍光,雙劍相交,龍吟聲中,紫何應聲而斷,當啷一聲,劍尖掉在地上,顫動不已。
清崖愣了愣,若無其事地将手中斷劍抛卻,淡淡一笑:“紫何是家師所傳,向來是罕有的利器,卻不想竟被斬斷,鴻影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神兵。”
慕重霄難得有一回不知所措,握着鴻影劍讷讷地踏上兩步:“對不住,我将鴻影賠給你,可好?”
他袖着手望向渺遠的天際,流雲飛卷,雁影遠逝:“不好,區區一柄鴻影,就想揭過斬斷我心愛之物的過失麽?”
慕重霄愈發覺出自己的慌張:“清……清崖,我……你要我如何賠你,只管說便是。”
清崖緩步向他走近,凝眸向他瞧了半晌,在他惴惴的神色裏親了上來。
他心頭轟然,剎那間天旋地轉。
懷裏的紫衣人笑得帶了一絲戲谑:“要你的一生一世。”
他終于難抑地一聲嘆息,狠狠地握住了他的腰肢,肆意地在他唇上輾轉:“我本就是你的,你要什麽,都拿去。”
彼時煙織逝世的消息剛剛傳到昆侖,三位長老因這消息驚人,不顧掌門的禁令,闖到後園來,正撞見慕重霄低頭在清崖唇上恣意掠奪的情景。
三長老都是白胡子一大把的人,迂腐得足以愧殺天下腐儒,見狀驚得眼勝銅鈴大,心賽松濤亂。
Advertisement
後來的情形便急轉而下,兩派掌門互相戀慕一事頃刻間哄傳天下,江湖中人茶餘飯飽,将這段高山流水的知音之情添了不少佐料,硬生生改編成一個纏綿悱恻的香豔故事,一時之間,說書人的身價大漲而特漲。
洛臨淵在浣雪館裏久居不出,聞言咬碎銀牙,将瞎傳此事的江湖人殺了不少,犯下無窮殺孽,他本意是為東昆侖除去緋聞,但卻在這把燒得熊熊的火上加了一鍋好油。
衆尋仇的人将罪魁算在東昆侖的頭上,組成一個聲勢浩大的團隊,浩浩蕩蕩來到昆侖,齊聲嚷着要讨個公道,你們兩個搞斷袖那一套也罷了,卻還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真是做夢!除非慕重霄自刎以謝,否則定要将昆侖整片地皮都翻過來。
慕重霄初時尚辯解兩句,說自己并未出手殺人,至于戀慕何人,更與他人無關,但見這群人毫不講道理,口口聲聲嚷着要自己自盡,不禁怒色漸增,礙于昆侖一派的顏面,卻不能出手教訓,免得引起更大的江湖風波。
清崖臉色蒼白,靜悄悄地立在慕重霄身後,閑言碎語不斷地飄入他耳中,忽而近在咫尺,忽而又遙遠難及。
天山諸位長老憤怒的指責尚且缭繞在耳,他卻仍然趕來昆侖,只因不忍見重霄一人獨抗天下人,挑破這段情的是他,了結這段情的自然也該是他。
慕重霄聽到他在身後輕輕說道:“諸位放心,我自會給你們一個解釋。”他說得如平常般不疾不徐,但聲音卻頃刻壓倒漫天沸騰的喧嚷聲,清清楚楚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他的解釋便是迅疾無比地拔出慕重霄腰間的鴻影:“借劍一用。”
慕重霄不記得周圍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和衆長老齊聲的痛罵嘆息,趕上去堪堪扶住玉山将傾,他的血和着自己的淚一起滾落,懷裏人還是那日海棠花下初逢的少年,神色悠遠而空濛:“抱歉,但這一生,我從未後悔與你相識,倘若有來世……”
他的話頓在這一刻,若有來世,又該如何?
身畔的人潮水般一撥撥退去,昆侖終于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慕重霄并不知道清崖的答案是什麽,只是着了魔似的抱着他,在花樹下從早坐到晚,又從清冷的月光等到絢爛的朝陽。
浣雪館派人前來謝罪的時候,看到昔日蕭肅雍穆的東昆侖憔悴成海棠花下的一縷孤魂也似,那人吓得戰戰兢兢,哆嗦着将話說完,慕重霄并不擡頭看他,只淡淡開口:“你回去同洛臨淵說,他怎麽不走在清崖的前頭?”
其後昆侖派和浣雪館數百年的恩怨糾葛反反複複,原是由慕重霄這一句而起,擁着紫衣少年的他卻并不知此事,獨坐在落花之中,夕陽終于慢慢沉了下去,帶來漫無窮盡的暗夜。
往事袅袅如煙,半柱香的時候便已述盡。
三人想起這兩位前輩的塵封舊事,心中都是一陣傷感。
段暄嘆道:“傾慕一人,何罪之有?”忽覺晚在懷裏低低嗚咽,吃了一驚,忙扶起她雙肩,只見她幽藍的雙眸裏盡是凄然之色,柔聲道:“阿晚,怎麽了?”
晚摟着他的腰身,低聲道:“段大哥,我想到這兩位前輩彼此傾心,卻落得這樣的結局,就覺得傷心。将來我若是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一定活不長。”
段暄心尖一顫,剎那間悲喜交織,将下颌靠在她的秀發上,柔聲道:“你自然會活得很久,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晚聽他說得懇切溫柔,心下大為安定,破涕為笑,想了一想:“段大哥,可惜當時冷掌門逝世時,不曾問我們鲛人族借用滄月珠,這顆珠子可厲害了,可以重塑白骨,令人起死回生。”
顧楓荻挑眉道:“居然這麽神奇?”
晚點了點頭:“對呀。”見段暄亦是微帶惑然,便閉上雙眼,從櫻唇之間吐出一顆晶瑩圓潤、玲珑剔透的珠子。
跟着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氣卷入段、顧二人的鼻端,其時明月在天,四下裏花香馥郁,但竟在瞬息之際,被這道清雅的香氣沖得無影無蹤。
那顆珠子質如琉璃,帶着淺淡的藍色,無數細小的氣泡在珠子裏往來穿梭,飄搖如夢,令人無端地憶起遙遠的滄海。
段暄見這珠子被她托在皎白如雪的手掌心中,愈發瑩潤流逸,奇道:“這便是滄月珠?”
晚嫣然道:“是呀,爹爹說這是世上無雙的奇珍,所以贈了給我。”說着輕輕放在段暄的掌心裏:“段大哥,你喜歡滄月珠嗎?我把它送給你好啦。”
段暄心中詫異,微笑道:“為何送我?”
晚俏臉上流霞飛舞,含羞道:“我就想把自己有的好東西送給你。”
顧楓荻柔美的臉龐上流瀉出飽受打擊的神情:“蕙兒啊蕙兒,你若能有這嬌滴滴的小丫頭一半懂事,我就萬事不求了。”
晚被他這麽一贊,又是得意又是歡喜,将頭埋在段暄懷裏:“我真的很懂事嗎?嘻嘻,因為我真的好喜歡段大哥的,爹爹媽媽說的話,我有時都不聽,只愛聽段大哥的話。”
段大哥終于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嘴角微彎,沁出無限溫柔,将那滄月珠重新放回她瑪瑙般的手掌中:“我也……也真心待阿晚好。”
忽聽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段大哥要親口說,我是你的心肝寶貝,你愛我愛得刻骨銘心,死去活來。”
段暄臉上騰的一紅,遲疑道:“這……這怎麽好意……”忽見晚從懷裏擡起頭來,俏臉上滿是迷茫,頓時驚覺,轉頭看去。
正捏着嗓子說話的顧楓荻笑得打跌,見他望來,笑嘻嘻又說道:“不要嘛,就要你說。”
他本就有幾分女子的柔美,刻意學着晚說話,更是惟妙惟肖,一時之間,竟将段暄瞞了過去。
眼睜睜看着眼前笑得前仰後合的天山掌門,段暄想起他在他人面前那倨傲得自帶寒意的神态,由衷嘆了口氣。
次日幾人啓程前赴昆侖,顧楓荻來了興致,跟着一起前往。
一路上顧楓荻和陶瑕不知哪裏不對付,彼此十分看不上眼,常常互相攻擊。
初時只不過口齒争鋒,但陶瑕伶牙俐齒,論起齒舌上的功夫,顧楓荻遠非其敵,常被他怼得羞惱交加,一拂袖就要動手。
陶瑕武功雖不及他,但一身毒術變化萬端,叫人難以防備,顧楓荻雖有強沛的真氣護身,不怕劇毒入體,卻也對他的毒功頗感頭痛。
幾日下來,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嘴裏雖然仍不服氣,但心裏卻不由得升起惺惺相惜之感,險些兒從對敵中打出一番深情厚誼來。
段暄一開始還勸一勸,後來見他們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索性負手看熱鬧,且不時對兩人的交鋒點評上幾句。
于武功神通一道,他懂的可就多了,慢條斯理地随意說個兩句,無不切中要害,只氣得陶、顧二人恨不能聯手對付他。
路上逶迤行了數日,終于趕至昆侖。
只見山脈連綿起伏,宛如卧龍跌宕,山的一面滿是冰雪,無數冰屑在半空中簌簌飛舞,恰若搓綿扯絮,瓊苞欲放,令人望之生寒。
另一面卻鮮花遍野,随風搖曳,種了數百裏的海棠樹,無數繁花盛放如海,蔚為壯觀,風中傳來花蕊簌簌的聲音,仿佛在齊聲吟哦着一支古老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