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醫院
星期五上午十點，田晞和姐姐在市人民醫院的挂號大廳集合。
幾天不見，田晞一頭長發變成了俏皮的短發，田悅揉揉妹妹毛茸茸的頭頂，心裏很不是滋味。
田悅在上周天回學校之前就跟父母報備過了，說星期五學校老師集體培訓，學生放假一天，她打算自己在學校複習功課，“反正你們都要去走親戚，回了家家裏也沒人。”
至于到時候見了面，她自有額外說法。
給班主任的假條則表明：田悅近段時間總覺得不明原因的頭疼，為了不影響學習，父母決定帶她去市裏看看醫生，特此請假一天。
高三的時間無比寶貴，走親訪友的請假借口基本都會被老師批評，姐妹倆又不敢謊稱親人病危，深覺太不吉利。
只有自己身體不适這種理由，既不‘詛咒’親人，又能獲得批準。
為此，田悅還特地在學校裝了一個星期的時不時‘頭疼’，她素來聽話成績好，老師信以為真，差點提前給她放假。
閑話休提，兩姊妹碰頭之後，田晞得意的拿出自己‘偷取’的爸媽身份證。
田晞記得從前她大學畢業之後的醫院，挂號是要出示身份證明的。
這十幾年之前具體怎麽操作她當然沒空去問別人，不過有備無患。
既有姐姐親自出馬，事情就大大的好辦了。
姐妹倆商議過，在田晞的說明下由姐姐替媽媽挂號，并和醫生交涉。
在成年人的思維裏，十八歲的姐姐怎麽也比她十三歲的田晞更加可信。
并且編造的‘投稿中獎事件’的主角也得由姐姐承擔，相信這樣在父母面前，一切會變得非常有說服力。
根據田晞的交代，田悅拿上身份證到窗口：“你好，我給媽媽挂一個內科的號，請給安排一位有經驗的老醫生，要下午的，謝謝。”
田悅一口氣說完已經緊張的出了汗，她對于第一次做的事情總是感到緊張。
工作人員是個三十幾歲的阿姨，或許是習慣了機械化的工作，她甚至連頭都沒擡，更沒有表示任何疑問
開頭十分順利。
田悅拿到挂號單，又問那工作人員：“請問這位醫生現在在醫院嗎？我媽媽有些情況，我想提前跟醫生商量點事情。”
工作人員原本就冷冰冰的臉此時更加不耐煩：醫生的時間非常寶貴，哪能随随便便就讓病人家屬找上去？
工作這麽多年，她不知處理過多少病患或家屬的無理要求，這一次自然是照例拒絕。
她十分不愉快的望向田悅，冰冷的拒絕已經到了嘴邊，卻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了。
來人竟然穿着一身校服。
她回悟那人剛才說的話：給媽媽挂號。
啧……
這校服是她不熟悉的款式，一看就是某個鄉鎮學校的，再見她旁邊，竟然還跟着個更小的丫頭。
兩姐妹？
這個發現讓她心裏一沉。
在醫院裏上班什麽沒見過？她無聲的嘆口氣，已經腦補出一部人間慘劇。
田悅和田晞只見她先是播了一通電話，隔着玻璃隐約聽見些：兩姐妹，學生，父母之類的字眼。
那時不時從她們身上飄過的眼神代表怎樣的含義，自幼家境貧寒的姐妹倆都知道。
田晞和姐姐窘迫的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異常的潮紅。
這種被人同情的情形讓田悅很不是滋味，但她更擔心妹妹。
她側身擋住妹妹的視線，緊緊握住妹妹的手，用力讓自己笑得輕松：“放心吧，成功了！”
田晞低下頭，田悅以為她在難過，伸手撫摸她的頭發。
幫忙的工作人員結束了電話，語氣比先前和藹了許多，“同學，周醫生在住院部。”
她伸出手來往一個方向指：“你們朝那邊走，出了這棟樓就會看到第二住院部，周醫生在七樓，你們上去了在護士臺問，護士會告訴你們。”
田悅田晞高興的向她道謝，拿着挂號單珍而重之，攜手去了。
她嘆口氣，窗口又來了挂號的人。
她伸出手，恢複了冷漠的表情：“身份證。”
周躍進奮鬥在內科臨床的第一線已經超過二十年，他自認為過盡千帆，尋常病案很難再讓他的心情有大的波動。
但當他接待了一對姐妹之後，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卻讓他久久不能平靜。
他看門診也管病房，這麽多年來見慣了父母砸鍋賣鐵救兒女，如今天這樣子女想方設法‘騙’父母來體檢的，竟真的是第一回見到！
昨晚的一臺手術淩晨才結束，今天又是早班，他已經習慣了這樣持續的疲憊，不過同樣需要□□的刺激來幫助身體提升狀态。
他拿起左手邊的保溫杯，苦澀的濃縮咖啡入口，使他恢複了十分清明：“你們的來意我了解了，幫這個忙不是難事，我現在就給你們開一張胸部CT檢測單。不過……”
“從我的專業角度建議，我希望你們下午先把媽媽帶到我的診室，讓我先給她做個簡單的全身測量，之後再去做肺部的詳細檢查。”
“自然是應該這樣，我們會跟家裏說是一個免費的全身檢查，我們本來也希望檢查越詳細越好，只因為我們帶的錢并不多所以……”
挂號用去三塊錢，CT不知道要多少，田悅說到這裏已經越來越沒底氣，她最擔心的是，如果連一次肺部檢查的錢都不夠，那她和妹妹就真的可以歇菜了。
周躍進知道他們切實的難處，笑道：“放心吧，CT掃描75，你們的錢很充足。所以，你們是否考慮做兩項額外的檢查？”
“根據你方才的敘述，你母親身體一直比較虛弱，抵抗力較差，經常胃疼，我建議做一個血液檢測，再打一個B超。放心，加上這兩項也在你們的承受範圍之內。”
體檢嘛，當然是越詳細越好，田悅差點就要答應了，卻被妹妹碰了碰手臂，條件反射的搖頭。
田晞當然沒辦法告訴姐姐媽媽的病在肺部，她的打算是如果現在檢查出來媽媽還沒有開始肺部病變的話，就把剩下的錢用來抓幾副調理身體的中藥，畢竟抵抗病魔最好的方式就是提高自身肌體的免疫力。
周躍進給出了自己作為一個專業醫生的建議，眼前的兩位小家屬卻不以為然，這讓他非常無奈。
不過他已經習以為常。
作為醫生他只管得了治病，然而每位病患的身後都有各自的故事，許許多多的困難是單憑他的一腔熱血解決不了的。
他不再堅持，“這樣吧，你們下午先來我的門診，具體的情況要我見到病人才能了解。如果只是照片的話，因為今天星期五，下午照了要下周一才能拿到片子。”
“我周一沒有門診，不過只要你們信任，可以直接上這裏來找我給你們看結果，就跟今天一樣，就在這裏。”
周醫生是在給她們開方便之門！
周醫生與她們素昧平生，卻答應了她們冒昧的請求，并且考慮得更加周到，絲毫不介意給自己增加額外的工作。
田悅簡直沒想到今天會這麽順利！
她沒有告訴妹妹，自從那日兩人分別後，其實她一直處于一種無比焦慮的狀态。
一直以來她身處的環境都非常單調，像這樣貿貿然跑到諾大的醫院，打通各個關節尋求陌生人幫
助的事情，是她從來連想象都不敢的。
她無法宣洩的是：在學校的這幾天，每每想到今天要面臨的一切，她都有一種深切的膽怯和惶恐。
支撐她一往無前的，只有對媽媽的愛，和妹妹對她的期盼。
是妹妹的努力将她推到了這一步。
在這之前，她并不知道渺小的自己，什麽資本都沒有的自己，年紀輕輕的自己，竟然可以單憑一腔孤勇就辦成這樣的‘大事’！
她的表情看似平靜，其實心中波瀾起伏，雀躍不已！
她寵愛的看向妹妹，雙眼是從未有過的明亮。
田晞察覺到姐姐的異樣。
她感覺姐姐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不清楚是什麽，只以為那是跟自己一樣的成功後的喜悅。
一切塵埃落定，田晞感激的向醫生道謝：“感謝您的仁愛周醫生！”她甚至站起來鞠躬。
她太了解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對于患者的重要性，“下周我親自來拿結果，到時候少不了要麻煩您，真的無比感謝！無論是今天還是以後，謝謝！”
周躍進更加震驚！
方才将隐情娓娓道來的是年長的姐姐，做妹妹的一直乖乖坐在姐姐身邊，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現在她連番向自己表達謝意，更是表示下周取片的事情她為主理。
他同情兩姐妹小小年紀就不得不承擔重任的同時，卻又對她們的父母産生無限的羨慕：得多麽幸運，多麽智慧，竟能培養這樣懂事的兩個女兒！
他輕松的笑起來，望向窗外熱烈的夏日陽光，刺眼的光輝讓人一掃工作後的疲憊：“別客氣，遇
到你們這樣的家屬，我很開心。”
姐妹倆知道這是表揚，美滋滋的一起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