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人說說笑笑中回了沈府，沈清歡見左右無事，就跑到書房開始看起書來。
只見在沈清歡注解的空白處，萬長生也留下了自己的看法。沈清歡将他的看法和自己的相互印證，看得十分入迷，卻不料蘭香突然闖了進來。“娘子，萬公子從前的貼身小厮萬安來了，說是來投奔自家少爺的。”
沈清歡心下好奇，問蘭香道，“你派人通知長生了沒有？”
“已經派人去通知了，現在萬安人正在偏房等着呢，您要不要先去見見他？”蘭香小心翼翼地問。
沈清歡沒想到蘭香竟有了長進，知道做事前先來問問自己了，沈清歡不願打擊她的積極性，于是帶着她去了偏房。
沈清歡剛一進屋，萬安就跪下拼命地給她磕頭，把她吓了一大跳。
“沈娘子，我什麽活都能幹，什麽苦都能吃。您只用管我三頓飯，其它我什麽也不要，只求您把我留下來伺候我們家公子。”
沈清歡見萬安如此忠心耿耿也很詫異，她以為萬安見萬家落敗會離開呢。“你要留下當然可以，只是你家少爺現在估計也不需要你伺候了。”
“娘子此話何意，難不成少爺生我的氣了？我出遠門給老太爺的朋友送東西，回來後才發現萬家的天變了，少爺莫不是以為我背主了？”
“沒有的事，只是你家少爺現在正在沈家茶樓當茶博士，不需要有人跟前跑後的伺候，在我家我又新派了小厮服侍他，估計也用不上你了。”
“少爺怎麽會去當茶博士？他身體那麽嬌貴，怎麽能去伺候別人？”
“沒有什麽不可以的，現在沒有萬家的萬十三了，有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萬長生。”萬長生進門正好聽見自家侍從的驚訝，于是回答他道。
“少爺！”萬安哭着跪在萬長生面前，拉着他的衣袖道，“您別趕我走，我的命是您和老太爺救的，除了您這裏，我無處可去，我願意伺候您一輩子。”
萬安是萬長生小時候救過的小乞丐，萬老太爺見孫子喜歡和他玩，所以派人把他帶進了府，貼身伺候萬長生。
萬長生見萬安說的堅決，于是向沈清歡請求道，“萬安他平時呀挺聰明的，可倔起來時一根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不過我現在不缺小厮，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他放在你們茶坊裏調教調教，日後奪回萬家時，他也好為我做個臂膀。”
沈清歡見萬長生想得長遠，點頭同意了。萬長生又對萬安說道，“我現在不缺小厮，缺個日後能為我管理茶坊的管事人，你要是願意，就去沈家茶坊認真學吧。”
“我願意，少爺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學，将來幫您重振萬家。”
沈清歡讓翠濤領着萬安去茶坊做事，見萬長生又要回茶樓去，便喊住了他。“都快到晌午了，吃了飯再回去吧。”
“好。”
“你去茶樓已經好幾天了，有什麽發現嗎？”沈清歡問他道。
“你說的對，茶博士的确不是好當的，眼要明手要勤嘴要甜。雖然只幹了幾天，也夠我受的了。”
“怎麽？有人給你氣受了？”
“沒有，裏面的夥計人人都知道我是你罩着的，誰會那麽不開眼？我是累的。”
沈清歡有些不信，心裏拿定主意，下午要去一趟茶樓看看是怎麽回事。“好，我不問了，你說說你的體會呗。”
“這客人身份不同，選擇的茶葉品級也不同，不過也偶有幾個極其吝啬的和愛好裝闊的。再加上因為是京城，所以各地人士混雜，他們往往會選擇故鄉的茶葉飲用，因此茶樓裏的茶葉品種一定要多……”
兩人說了一陣子話，蘭香推門叫二人去吃飯，在飯桌上沈夫人開了口。
“清歡，我聽蘭香說，今日你去買新衣服去了，小姑娘就是要打扮起來才對嘛。過會把衣服穿起來給娘看看，挑出一件最漂亮的，七夕節那天拜織女星時穿。”
“蘭香真是多嘴。”沈清歡先是笑着嗔怪地瞪了一眼蘭香，然後又對母親說道，“下午我還有些事要去做，等事情忙完了，我再去您那裏穿給您看，好嗎？”
“你能有什麽事啊？自你爹好了以後，他就替你分擔了不少工作，你如今應該挺有空閑的呀。不過你們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由着你糊弄我去吧。”
沈清歡見母親發了牢騷，也不說話只是笑，倒讓沈夫人沒了脾氣。
用過飯後，沈清歡特意隔了一段時間後，帶着綠塵悄悄去了自家茶樓。掌櫃的見她來了，正要打招呼，就見她比了個噤若聲的手勢。
沈清歡兩人悄悄來到二樓的隐蔽之處，點了一個相熟的茶博士詢問，同時放下竹簾以避免讓萬長生發現。
“王大哥，長生在茶樓裏做的怎麽樣？”沈清歡問茶博士道。
那茶博士三十有餘，叫王餘慶，人稱王二郎。是沈清歡幾年前找人挖來的點茶高手。如今是沈家茶樓裏頂尖的茶博士，沈清歡自然想知道他對萬長生的看法。
“萬少爺見客自帶三分笑，又手腳勤快，口齒靈便，還十分會體貼客人。他招待過的客人呀，人人都喜歡他。而且萬少爺精通茶史，點茶功夫高超，在樓裏也是算的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了。”
“王大哥，誰耐煩聽那些車轱辘轉的奉承話，你只管實話實說，我不怪你。你要知道，我可是把他當親弟弟看的，所以百把他放在咱們茶樓裏上工，目的就是要讓他吃吃苦頭長長見識。這‘嚴是愛，松是害。’你若指出了他的錯處，我不但不生氣，反而還要感謝你呢。”
“這，小的也擔不起娘子的一句謝，只要娘子不怪罪我就好。小人剛剛所說句句屬實，不過……”王二郎深知沈清歡的為人，于是說着說着轉了口風。“萬公子口齒靈便是不假，可他話太多了，好幾次我都見客人皺眉頭了。他的點茶功夫是不錯，可是沸水的火候總是掌握不好，致使點茶水平忽高忽低，而且擊拂手法不當，以至于圖案難以成型……”
聽了王二郎數落萬長生後，沈清歡心裏放心下來，有毛病改掉毛病就好，在實踐中積累經驗就是了。只是這小子不知道是嘴硬，還是不知道自己的錯在哪裏，見到沈清歡竟一句不說，倒叫沈清歡沒辦法指點他。她眼睛在講話的王二郎身上轉了轉，想出了一個主意。
茶博士一無所覺，依舊滔滔不絕，“可憐萬公子自來時就吃了苦頭，這幾日那些人日日都來戲弄他。”
“有人為難他嗎？都是些什麽人？掌櫃的不管嗎？”
“那些人都是萬公子往日的舊相識。人家是來喝茶的，掌櫃的也不能攆客人吧。”
沈清歡也知道從前萬長生身邊聚集了一大批附炎趨勢騙吃騙喝的狐朋狗友，可沒想到這些人今天會落井下石，真是太可氣了。
說來也巧，王二郎剛說到此處沒多久，萬長生引着客人就上了二樓，就在離她們不遠處的茶座為人點茶。
“喏，就是他們三個帶頭戲弄萬少爺的。”王二郎探頭看了一眼，撇嘴說道。
那三個客人，在沈清歡眼中看來長得如同歪瓜裂棗，十分面目可憎。只見其中一個領頭的胖子說道，“這萬公子為人點茶也不開口，難不成是啞了？”
“貴客不曾言語，在下不敢随意接話。您若是煩了，我也可說話與您解解悶。”萬長生斂起性子好生應答。
“那不如你唱支小曲給我們聽聽。”胖子的話一說完，三人俱是大笑。
萬長生氣得發抖，三人連日來所做所為越來越過分，今日竟把他當做伶人歌姬取笑，實在令人憤怒。不過今日的他已經不是昔日的毛頭小子了，他淡淡回答道，“長生從未聽過什麽小曲，因此也不會唱，貴客若是有心想聽長生唱，不如親自教我幾句。”
那胖子此刻欺負人正在興頭上，一時沒發現不對，于是唱了一支小曲給他聽。旁邊的沈清歡原本是要沖出來收拾這幾個狂徒的，結果此時卻被萬長生逗笑了。
“我沒學會，您再唱一遍。”一曲歌畢，萬長生複又請之。
那人又唱了一遍，萬長生只說自己笨沒學會，又要他唱，随行的同伴倒是回過味來，拉住胖子低聲耳語，把胖子氣得夠嗆。
“曾記得萬公子為杜若娘子一擲千金搏歡笑，如今卻為人端茶倒水，真是叫人感慨。”三人中一個瘦小猥瑣的說道。
“自食其力莫以為恥，人有禍福切勿挂懷，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磨煉其心志，我今日之處境又何須別人替我感傷。我有手有腳，自會重新掙得家業。反倒是三位公子需要留心，這人在做天在看，若是不行好事，只怕會比我下場更慘。”
三人沒想到這萬長生口齒一日比一日伶俐，被他堵的無話可說，良久之後那胖子又開口了，“只怕你掙下的家業再大也不及萬家，我知道你攀上了沈家，如今你也嘗到了仰人鼻息的滋味吧。”
萬長生被他的話刺痛，手攏在袖子裏握得死緊，面上卻是絲毫不顯。“昔日我以朋友之心待你，你以小人之心度我。今日沈家以親人之心待我，我必以親人之心還他們。你自己下作，便看他人皆是下作，我和你不同。”
三人被萬長生說得竟是一時無話，面上羞慚，只能起身灰溜溜地走了，沈清歡跑到樓梯處看萬長生送他們，又被驚了一下。
“十兩銀子，你搶錢啊！”
三人付賬時被價格吓了一跳，三人家中俱不富裕，因此他們常年跟在一些公子哥後面溜須拍馬，可偏偏又濫賭好嫖，手中着實沒有餘錢。
“掌櫃的提拔了我，命我以後只能替貴客服務，用料也只能是上等茶葉。今日三位貴客用的是龍團茶餅，那可是頂尖的茶葉。點茶之前我也問過客人，你們執意要我伺候，難道你們都忘了？”
三人這才想起進茶樓之初，萬長生對他們說過的話。
萬長生那時笑嘻嘻地盯着三人問道，“三位公子當真要點我去分茶？”
那時他們正幻想着欺負這貴公子的快感中，都沒留心他的異常，如今卻吃了一個啞巴虧。
三人分別掏出荷包，湊足了錢，一溜煙地跑了。
萬長生目送他們狼狽離開，忽然心有所感，擡頭正好和沈清歡四目相對，沈清歡笑着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萬長生得意的挑挑眉，也還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