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宋書豪的住處離當鋪不遠,于是萬長生把當票和交子塞進荷包後,就步行前往宋書豪的家裏。
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許多人都出來逛街買東西,一時不防一個年輕人和萬長生撞了個滿懷。那人趕忙道歉,萬長生也不在意,直接擺手讓他走了。
不多時,萬長生來到了宋家門前,他輕輕叩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門童出來接待了他。
“公子前來所謂何事?”
“我來找你家老爺替我打官司,他在家嗎?”
“在,我這就帶您見他。”
知道是生意上門了,門童不敢怠慢,把萬長生引到大廳坐着,趕忙去找老爺出來見客。
宋書豪出來後笑着對萬長生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萬公子。”
宋書豪是一個瘦瘦的中年男子,臉上留着八字胡,一臉的精明相。他以前也曾研讀經文,十幾年沒能入選,一氣之下改了行,倒混出了名聲。
“怎麽?先生知道我。”萬長生有些好奇,印象中二人并無交集。
“我是一個訟師,城裏所有富貴人家的家裏人我都認識。”
萬家的事宋書豪早有耳聞,在萬長生來之前,他也做過研究,欲撈上一筆,可惜沒有找到破綻。
“那先生應該知道我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吧?”
宋書豪心想,雖然沒十足把握打贏,可要是贏了自己的聲望就能更上一個臺階。輸了嘛,也可以敲上這落魄少爺一筆,不算虧本生意。
“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我要價可高,至少一千兩潤筆費。”
萬長生手裏只有五百兩,但他毫不露怯道,“一千兩當然沒問題,不過我只能先付你五百兩定金,事成之後再付你另外一半。”
宋書豪不知道這個小少爺是在裝闊,于是點頭同意了。“行,那先交付定金吧!”
萬長生把手伸向荷包,卻摸了個空。自己的荷包呢?
萬長生頓時慌了起來,在身上摸索個不停,可是一無所獲。忽然他想起出門時和那個年輕人的相撞,那人肯定是個小偷,他的錢被偷了。想通關節的他,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看着萬長生的舉動,宋書豪心下了然,于是拱拱手道,“看來萬公子今日忘帶錢了,改日把錢帶來時,我們再細談詳情吧。我乏了,童兒,你送萬公子出去吧!”
聽見宋書豪要趕他走,萬長生急切地開口道,“宋先生,你先幫我把這場官司打贏,我拿回家産之後,随你開價。”
“萬公子把我看成三歲小孩兒嗎?你這場官司上下打點所需花費巨大,難不成還要宋某先給你墊錢?官司一旦輸了,宋某可是血本無歸啊!您啊,還是準備好錢再來吧!”
聽了宋書豪的話,萬長生一張臉漲得通紅,不等仆人送他,自己就直接走了。
失魂落魄地離開宋家,萬長生心頭郁悶只覺得萬物失色,為什麽壞事總是落在自己頭上呢?他一路走走停停,若不是腹中饑鳴驚醒了他,他都不知道已經天黑了。
摸着饑餓的肚子,他想找個地方吃飯,卻記起自己手中沒有錢,于是狠心把衣服也當了。
穿着從街邊當鋪買來的棉布衣服,萬長生只覺得身上有無數的跳蚤和說不出的怪味。他拿着當衣服的十幾兩碎銀,找了一家小店要了間上房住了下來。
“小二,有清蒸鮑魚嗎?”萬長生問道。
“沒有。”店小二答道。
“有紅燒熊掌嗎?”萬長生又問道。
“沒有。”
“有魚翅撈飯嗎?”
“沒有。”
……
連問了幾道菜,店小二都說沒有。萬長生發怒道,“什麽都沒有,你開什麽店呀?”
店小二也不是個軟蛋,看了看萬長生的身上棉布衣服,說道:“您要真那麽有錢就去白樊樓吃飯啊。我們這店小,除了家常菜,啥都沒有。”
萬長生本來就是在裝面子,聽了這話降低了聲調道,“那就拿手菜上兩三個,再來一壺酒就行了。”
店小二一甩毛巾,翻着白眼去後廚報菜了。
沈清歡在家裏聽了翠濤通報了萬長生一天的事情,一時掌不住笑了。“還不算太傻,最起碼還知道當東西換錢。不過都這樣了還敢裝闊,以後有他哭的時候。”然後又皺起眉頭問他,“偷錢的小偷你們抓住了嗎?”
“抓是抓住了,可剛把那小偷抓住,另一夥人就跳了出來,把他救走了。”翠濤氣呼呼的,要不是自己惦記着娘子的交代,一定追上去為萬公子讨回公道。
“另一夥人?”沈清歡有些不解地問。
“對呀,在監視萬公子的時候,我們發現還有另一夥人也跟着他呢。要不要我去調查一下他們的來歷啊?”
沈清歡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于是囑咐翠濤道,“你不用管他們,也不要和他們起沖突,只管做好我交代你的事就行了。”
萬長生在小店裏一住十幾天,原本嬌生慣養的他一再降低生活水準,從上房降為大通鋪,從每日三餐變成每日一餐,從三菜一湯變為素面一碗,可手裏的錢還是一分都沒有了。他眼見着要交不出房費了,于是只好退房走人。
沒有住處的萬長生又一次來到了沈府,可老雲頭一看見來人是他,就請他吃了一碗結結實實的閉門羹。
萬長生有心想賴在沈府門口不走,惡心惡心沈清歡,可終歸臉皮太薄,還是走了。
天色漸漸暗了,沒有住處的萬長生只好縮在城裏的一個角落睡了下來,不知道明天該怎麽辦。
“什麽,睡在角落裏了?他就不會找個破屋破廟去住?”原本坐着的沈清歡聽了翠濤的話,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個笨蛋,我都告訴他我爹在濟雲寺了,他都不會去找。現在他是要幹嗎?準備做乞丐呀?不行,我得找他去。”
“現在哪能去,天都這麽晚了,只能明天去。”綠塵趕緊拉着她,不讓她沖動。
“行吧,好歹現在也入夏了,不會凍着他。翠濤,你讓咱們守夜的人看好,別讓醉漢或者乞丐欺負他。”沈清歡想想綠塵說的有道理,忍着氣囑咐着翠濤。
“我知道,回府前我就交代了。”翠濤機靈得很,對娘子交代的話記得真真的。
第二天一早,沈清歡連飯都顧不上吃,就帶着綠塵跑到萬長生夜宿的地方去了。看見他可憐地縮成一團在牆角睡覺,又是好笑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的。她板起臉走到他身邊,用腳踢了踢他。
“哎,醒醒!”
萬長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看,自己身邊站了個沈清歡,他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來幹什麽?看我的笑話來了?”
“誰稀罕看你的笑話,我來這吃早飯,看見你了來打個招呼。”沈清歡傲嬌地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早點攤道。
“那你吃飯去吧,不用理我。”萬長生只覺得在她面前丢了人,直接要趕她走。
“怎麽在這裏睡了一夜,這兒就成了你萬公子的地盤了,我待一會兒都不行啊。”
萬長生聽見沈清歡的話就來氣了,還敢說她不是來看笑話的,那她這話什麽意思。
“哎呀,我沒注意,萬公子身邊好多銅錢呀!這都是你賺的?”沈清歡看見萬長生腳下有幾個銅板,于是矯揉造作地驚呼起來。她又對綠塵說道,“綠塵,你去前面攤上給我買個破碗,我也坐在這裏發發財,這樣來錢可真是輕松啊。”
“你罵誰是乞丐呢?”萬長生又不是真傻,自然能聽出沈清歡話裏的嘲諷。
“你不是乞丐呀?可我看你和乞丐沒什麽兩樣啊!一個年紀輕輕有手有腳的男子漢,不去幹活賺錢,卻食不果腹,居無定所,還要別人施舍你,你不是乞丐是什麽?”
“我從來沒向任何人乞讨過,你憑什麽說我是乞丐?”沈清歡的話,一下子刺痛了萬長生,他握緊拳頭生氣地反駁她。
“對,你不是乞丐。從前呢你是敗家子,現在呢你是流浪漢,這總成了吧?”
沈清歡把萬長生擠兌的無話可說,看着萬長生啞口無言的樣子,她彎下腰将地上的銅板一一撿起,數了數有七枚。她笑着對綠塵說道,“好歹是七文錢呢,咱倆一人兩個糖肉饅頭加一碗稀粥,還能剩一文錢。萬公子,您在這曬太陽吧,我們先去吃飯了。”
說罷,沈清歡拿着錢帶着綠塵,去了前面的早點攤吃飯,留下萬長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吃過飯後,沈清歡拿了一個糖肉饅頭,回到萬長生身邊遞給他,“喂,剛才剩下的一文錢買的,你愛吃不吃。”
萬長生咽了咽唾沫,“君子不食嗟來之食。”
“就你還君子呢?我沒聽說過哪家的君子是流浪漢的。我要是你呀,羞也羞死了。”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
“就憑你笨!你不是識字嘛,去支個攤給別人寫書信也能賺錢啊。再不濟那碼頭上有扛大包的,你去那裏幹活也能賺個吃飯錢。總比你躺在地上做白日夢強。”
萬長生忽然想明白了,沈清歡不是來羞辱自己的,而是來給他出主意的。他沖沈清歡笑了笑,拿過糖肉饅頭吃了起來。
沈清歡沒想到萬長生會對自己笑,一時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回過神的沈清歡哼了一聲,帶着綠塵走了。
這天夜裏,沈清歡突然從夢中驚醒,發現屋外電閃雷鳴大雨如注,她慌裏慌張地跑去翠濤那兒問他,“萬長生找到住的地方了嗎?”
“還沒有啊,萬公子今天沒能賺夠房錢。”翠濤不明白她什麽意思。
“我不是讓你跟碼頭上領頭的人說,給萬長生分點兒清閑的活嘛。”
“可是娘子,就連碼頭上最小的包裹,萬公子也扛不動幾個呀。”
“那他今晚睡在哪兒?”
“還是昨天那個地方呀。”
“啊?快走,咱們去看看他去,別讓他被大雨淋病了,到時候感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沈清歡吩咐翠濤拿傘,兩人坐上馬車就往萬長生睡覺的地方趕去。
急急忙忙地跑到萬長生昨天睡覺的地方,沈清歡就氣笑了。這小少爺還算聰明,正抱着一條髒兮兮瘦條條的小黑狗蹲在人家屋檐下避雨呢。
萬長生摸着小黑狗,看着地下的水坑發愁,自己今晚可怎麽睡呢?忽然一條沾着水跡的水紅色裙子映入他的眼簾,他順着裙子往上看,看見了兩腮泛紅的沈清歡。
你來幹嘛?萬長生想問她,可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開口。
沈清歡看着他別扭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跟我回家吧。”
萬長生把小黑狗舉過頭頂,可憐巴巴地看着她,意思是要把小狗也帶走。
“行,上馬車吧。”
沈清歡把傘舉在萬長生上方,帶着他上了馬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