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新年以後，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一時間草長莺飛，花開燕回。
沈清歡在書房裏拿着算盤對着賬本，一筆一筆地核算收入，每清算一筆賬目，她眼裏的笑意就加深幾分。
因為今年有會試，年後大批舉子湧入京城。當然也有過年之前就來的，李家兄弟就是例子。
讀書人行事作風文雅，京中的筆墨紙硯的價格自然水漲船高，不過讓沈清歡沒想到的是，茶葉的價格也跟着上浮了不少了。仔細想想也有道理，在天子腳下外來的舉子自然規規矩矩的，要是喝了醉酒在考試之前鬧出事情來，怕是一生的功名前途都要毀了。所以不管是深夜溫書，又或是走親拜友，這茶葉都是他們的不二選擇。
沈清歡心中暗想，可惜這時間過得還是太快了，轉眼就考試完畢，沒有中選的士子大多離開了京城，害得生意也清淡了幾分。
“娘子，齊少爺下了帖子邀您一起出游，現在正在大廳等您呢。”
蘭香氣喘籲籲地跑到書房來叫自家娘子，一張小臉紅撲撲的。
“知道了，咱們這就去見見他。”戀戀不舍地放好賬本，沈清歡疾行到大廳見客。
“齊飛，恭喜恭喜啊！如今看起來你當真是一飛沖魚躍龍門了，現在你過了殿試，可就是天子門生了。等再過一段時間你放了外官，就是為我們當家做主的父母官了，到時候見了說不得還要叫一聲官人呢。”
剛剛走到門口，沈清歡就開始打趣自己的童年玩伴，見到他耳朵都紅了，才笑着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
有道是何物動人，二月杏花八月桂。三月春闱大比之後，齊飛雖然沒能進入一甲，卻在二甲之列。
“瞧你說的，我哪有那麽大福氣去外地做官，能留在京城做個小官，就是我的造化了。”
“那可不一定，你看你長的眉眼飛揚，鼻挺口闊，一看就是有福氣的，說不好真會去外地做官呢。”
“此話當真？”齊飛有些興奮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心中十分想幹出一番成績。
“當真！”
沈清歡笑着應了，不過卻不是從面相上推測出來的。當今聖上銳意改革，做外官通常升遷得比京官快。據她猜測，萬爺爺和齊叔叔肯定舍不得齊飛這個寶貝疙瘩受委屈，一定會想方設法地托關系給他謀個好職位。
在京城做官，雖說離家近，又靠近皇權，但畢竟不好出頭。若是放了外官在那繁華富庶之地，安分守己地幹個幾年，就能體體面面地升官調回京城。齊叔叔不選這條路才怪呢。
“對了，邀請我出去玩，派個下人來通知一聲就行了。你又親自來幹什麽呀？”
聽了她的話，齊飛有些害羞，“刷”地一聲打開了随身攜帶的折扇拼命扇風，“我聽聞你和得意樓的杜若娘子相熟，想讓你請她出來見一見，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原來你喜歡杜若娘子呀，可你應該只見過杜若娘子一面吧。”
“沒你說的那麽嚴重，我只是欣賞她的才華，欣賞你懂嗎？杜若姑娘不光精通音律舞蹈，還做的一手好詩。京城裏的士子十個有八個都讀過她的詩，若她是男兒之身，今朝的金榜也該有一席之地。考試之後，我也曾去求見過，可是老鸨說了，除了前三甲以外，其餘的她概不接見。”
“不對啊！杜若姐姐可不是這樣拜高踩低的人，肯定是那老鸨在搞鬼。”
“我想也是，所以才來拜托你。”
“好，三日之後，汴河之畔，不見不散。”沈清歡痛快的答應了。
沈清歡讓翠濤去得意樓給杜若下了帖子，杜若欣然應允，說好辰時一刻在東京城外的河畔一同踏青。
三日之後，河畔的悠然亭中，沈清歡和萬長生正陪着杜若一邊說話一邊看人放風筝。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齊飛匆忙趕到，見兩位娘子早早地到了，連忙施禮道歉。
“原本說好的辰時一刻相見，我們早早地便來了，如今都快午時了。要不是杜若姐姐脾氣好，我就一個人先走了。說吧，你是遇見街道堵塞了，還是碰到拐子、騙子了？又或者是哪位大人看上了你這位青年才俊，要榜下捉婿，你被媒人纏住了腳步？”
沈清歡看似問責，其實是在替齊飛找個臺階下，讓他說說自己遲到的原因。
“清歡，長生，還有杜若娘子，我原本早就動身了，誰料還沒出城門，家仆就追上來說吏部的任命下來了，讓我回去交辦手續，所以這才耽誤時間了。”
齊飛解釋清楚原委後，沈清歡仍是怪他道，“那你也該派人給我們傳個信，真是讓我們好等。”
“我當真是又驚又喜，忙得忘了這事了。等從吏部回來，才想起這件事，立馬就趕來了。”
“陛下任命你去什麽地方做官呀？”沈清歡問他道。
“去杭州府下的餘杭做知縣。”
“餘杭可是個好地方，你到了那裏要好好幹呀！”
“我會的。”齊飛微微一笑。
“那你幹嘛又從吏部跑過來呀，你倒不怕我們三個走了？”萬長生好奇地問他。
“你們要走了，依你和清歡的脾氣，頭件事就是去我們家找我算賬，我回家既沒見着人，那必定是你們還在此處等我呢！”
“看來齊公子不光精于詩書，也頗有知人之明！”坐在一旁沒說話的杜若開口誇了齊飛一句。
“杜若娘子您看這時間也到中午了，不如我們回城找個酒樓先吃飯吧。”齊飛擡頭看了看日頭，心中萬分不舍地開了口，總不能讓人餓着肚子說話吧。
“不必了，我聽清歡說今日要來游玩，便做了幾道菜和糕點，三位若不嫌棄我的手藝，咱們就在這青山綠水之中就餐吧。”
“不嫌棄，不嫌棄！”三人趕緊搖着頭說着一樣的話，這杜若娘子的手藝嘗過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他們今天算是撿着大便宜了。
杜若被三人的舉動逗笑了，招手示意丫環雲兒把食盒中的飯菜端出來。
一道茱萸炒肉，一道木耳雞蛋，一道清炒蝦仁，一道醋溜白菜，一海碗酸筍雞湯，以及一盆米飯。至于糕點是四色如意餅，和開胃山楂糕。不過所有的飯菜，端出來時都正冒着熱氣。
“我可真是佩服姐姐了，您這菜怎麽還是熱的呢？”沈清歡好奇地問她，這菜至少也要放兩個時辰了，怎麽還熱氣騰騰的。
杜若只是對她笑了笑，旁邊的侍女雲兒開口了。“這是因為我們用的食盒下面分為兩層，底下一層用鐵隔開，內置熱炭，方便加溫。”
“要是夏天吃冷飲，就可以用冰塊降溫，杜姐姐的心思當真巧妙。”沈清歡舉一反三，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玄妙。
“大家吃飯吧，邊吃邊聊！”杜若舉起筷子給沈清歡夾菜，示意大家動筷。
一頓飽餐之後，四人河邊漫步聊天。沈清歡刻意走的慢了一些，她見萬長生沒頭沒腦地想往齊杜兩人身邊擠，直接示意翠濤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來。
“你幹嘛呀，我還想和杜若娘子說話呢。”萬長生掰開翠濤的手，問沈清歡想要做什麽。“你不要以為我和你出來玩，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只是沖着杜若娘子才來的。”
“我可沒說你是想和我在一起呀！我只是沒見過你這樣笨的人，你沒看出來齊飛喜歡杜若娘子嗎？你湊上去幹嘛呀。”
“什麽？”萬長生還真沒看出來自己好兄弟的心思，如今叫沈清歡一點破，他看着前面行走的一對璧人，覺得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原本對杜若還有些心思的他，只好心裏默念：朋友妻，不可欺。
齊杜兩人俱是見識廣博之人，從詩詞歌賦聊到琴棋書畫，一時聊得興起，便把其餘人抛在身後。
萬長生委委屈屈地看着兩人越走越遠，只和沈清歡有一搭無一搭的說着話，以至于漸漸語塞，兩人相對無言。
沈清歡有些氣惱地問他，“萬長生，你當真這樣讨厭我？連說句話也不肯？好歹我和你也是從小玩在一起的。”
“我沒讨厭你呀！”
“對，你沒讨厭我，你只是不喜歡我。誰叫我既不漂亮又不溫柔，還比你大三歲呢！不過你放心，我死也不會嫁給你。”
萬長生仔細打量着沈清歡，鵝蛋臉，柳葉眉，大眼睛，再加上小鼻子小嘴巴，顯得格外臉嫩，一點都看不出來她比自己大。她說自己不漂亮其實不對，她只是不夠驚豔，尤其是和杜若比起來。
不過和沈清歡柔美的外表不同，她說話做事格外的幹脆利落，有時候讓人恍惚覺得這是一個霸道的男人。
“我真沒有讨厭你，我就是和你相處的不自在。我爺爺天天在我耳邊念叨你，念叨的我都煩了。雖然小時候咱們常在一起玩，可你十歲和你爹走了以後，咱們就沒見過面。要我娶你，我怎麽可能願意？”萬長生知道沈清歡也不滿意這樁婚事，便把心事和盤托出。
沈清歡見他說了實話，也不生氣了，笑着和他說道，“既然咱們的想法都一樣，你就別老是對我抱着敵意了，好歹也是小時候的玩伴，咱倆好好相處就是了。”
萬長生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接受了沈清歡的示好。解開心結之後，兩人說話就自在了，一起說說笑笑地聊些京中八卦。
和志趣相投之人說話，時間便過得飛快。眼看着日落西山，殘霞一片，四人也都累了，便坐上馬車回城了。
萬長生回到府中正叫着餓，讓廚娘抓緊時間上菜時，萬老太爺出現了。
“我聽小安子說，你、清歡還有齊飛，一塊出去玩了？”
“嗯。”
萬長生歪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怎麽樣，玩得高興嗎？是不是覺得清歡還挺好的？”
聽了爺爺的問話，他警覺地坐直身子，喝了口水道，“馬馬虎虎吧！”
“那爺爺最後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娶清歡？”
萬長生翻了個白眼，“我說了多少次了，我不願意。”
萬老太爺子這次沒有再喋喋不休地說着沈清歡的種種好處，拄着拐杖落寞地回了房間。
看着爺爺的背影，萬長生第一次覺得爺爺老了。他的頭發越來越白，年輕時挺直的脊梁也佝偻起來。萬長生在心裏懊悔，自己的話是不是太讓爺爺傷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