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投龍
磚縫之間竟有流光異動,行至結點居然聚集不散,陡然間,結點光輝更甚,如火焰拔地而起,以致地面上如有星光熠熠!
那一刻,仿佛鬥轉星移,一幕幕幻像在眼前閃過。鐘離和淵手捧着三件投龍法器,視線好像能穿越時空,他看到了四百年前的那場投龍。
磚木瓦片從泥土中飄起,搭建起當年宏偉莊重的五龍宮宮觀廟宇;周圍天、地、金、木、水、火、土七池的護池臺也被重新組建,簡潔古樸;青磚被刷洗得幹幹淨淨,當時棱角如新,坑窪未現,磚縫間沒有如今落敗時的諸多雜草;地上成片的油燈在他周身擺出了四象二十八星宿的星象圖,代表南鬥的那六盞油燈就在他的腳前,圍住了地池的邊緣,形狀像勺,古時又稱之為“鬥”。
有人在他的耳邊輕聲念道:“南鬥注生,北鬥注死。司命之星,全憑此舉。”于是,鐘離和淵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重影,當年有一個和尚站在他現在所站的位置,他能看到自己的衣服,一晃眼又看到了粗布麻料的寬松僧袍,再低頭,他可以看到自己沾滿泥土的皮鞋,又可以看到模糊如影的僧履。不過在這個位置,他看不見和尚的面容,因為那應該是他自己面容的位置。
“吾妻歸來!”這個聲音大概是從鐘離和淵喉嚨的位置被激動地喊了出來,随着呼喊着的企盼震顫着傳入鐘離和淵的耳中,四百年前的金龍、玉璧和玉簡被和尚投入地池之中,那一刻,玉簡右下角有三個用朱砂寫上去的字在墜入地池前被映入鐘離和淵的眼簾:夏玄月。
“撲通、撲通、撲通”,三聲落水的聲音之後,和尚站定,雙手合十,細細密密的耳語響起,那應當是招魂密咒。
此時,背後響起了司芊楚的聲音:“還不趁着和尚殘存的法力招魂?你以為你一個人能做到嗎?”
鐘離和淵松開手,将三件法器投入地池之中,它們穿過了四百年前半是虛無半是殘影的磚砌井口,也穿過了四百年後實實在在的漆黑井洞,更穿過了四百年前映入當下那如繁星閃耀的燈光,“撲通、撲通、撲通”三聲真實的落水聲還伴着鐘離和淵的呼喊:“林悅未亡,生魂當歸,南鬥耀九幽,鬼門逆陰陽!”
然後,池底亮了,那是油燈的光亮,鐘離和淵向池內看去,看見了池底寬闊的世界,好似一面鏡子,地上用油燈擺成的四象二十八星宿星象圖也在水的那一邊,再仔細看看,又不似一面鏡子,因為他看到了漫漫長路,火紅的無葉花盛開在道旁,一路蜿蜒向前,路的盡頭是一個高大陰森的石牌坊,上面刻着三個字“鬼門關”,而牌坊後面的路鐘離和淵卻看不清了。
“林悅——”鐘離和淵沖着水下路的那一邊大喊,“林悅你還沒有死!踏着陰陽路往回走!”
一連串的樹枝搖曳聲之後,一只巨大的白毛猴子從旁邊茂密的樹林中蕩出,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巨大的白色弧線之後,落在了通向此處的臺階之上,那只極其像人的猴子指着司芊楚臭罵道:“臭狐貍,終于讓我找到你了!”
司芊楚看着前方高臺上的大白猴子,卻不懼它,用尋常口吻說:“你倒是快。”
他晃動這幾乎長過膝蓋的手臂,說:“我在這座大山上修行了幾百年,有什麽風吹草動的我會察覺不到嗎?”
察覺到動靜的鐘離和淵擡頭,挺直了身板便看到了臺階盡頭的大白猴子。
猴妖看着下面的鐘離和淵,對司芊楚惡意地說:“你的幫手倒是不少。”
“那是當然。”司芊楚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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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妖,”鐘離和淵站在原地不敢妄動,四百年前那位高僧殘存的法力正以一種奇怪的幻像殘存在這個世界中,并發揮着它的作用,所以他誠懇地解釋道,“我正在招魂,等事情辦完了,我就把東西還你!”
猴妖雖然年紀大、見識廣,但看到下面平臺上若有若無的虛影,也不免覺得驚異,說:“這不是四百年前的五龍宮嗎?那和尚……”
司芊楚卻在這個時候對鐘離和淵說:“我們之前可不是這樣商量的,你又不是收服不了它。”此話一出,鐘離和淵雖然并沒有多麽意外,但卻開始擔憂了。
猴妖當然不服氣,跳着腳對鐘離和淵說:“收服我?好大的口氣!”
“猴妖,別聽她胡說!”鐘離和淵低頭,看到了自己的皮鞋與僧履的虛影重合,想動卻不能動,和尚的低聲念着還沒有停息,井中的燈光依舊明亮,世界那一邊的黃泉路與鬼門關仍舊清晰可見,唯獨看不見的是路上歸來的人!
猴妖一視同仁地指着他們兩個人說:“你們是一起的,不是聽她胡說就是聽你胡說!我誰的都不聽,別說我不講道理,你現在把寶貝還我,我就讓你們兩個完整地走出這座武當山!”
司芊楚以手掩唇,假作害怕地退了一步,無辜地指着鐘離和淵說:“那你找他要吧,都讓他投井裏去了。”
猴妖高高的臺階上一躍而下,兩只腳掌落在地面上沒有一點聲響。“拿我法器投龍?那鯉魚精和老道士的法器也在這底下了?”這猴妖一邊說一邊靠近底池,同時伸着脖子往池裏看。
鐘離和淵伸手向前,想要對方止步并苦苦相勸:“猴妖,我要借着這位高僧殘存的法力招魂救人,事後我一定原物歸還,這是行善積德的事情,如果你今天破壞了投龍儀式,必将承負,于你修行有礙!”
這樣一說,猴妖果然就踟蹰不前了,他看看鐘離和淵義正辭嚴的樣子,又看看司芊楚笑而不語暗藏詭計的面容,前思後想,還是不知如何作解。
水池裏面突然就蕩起了想亮的水聲,一時間下面湧動的水流變得異常起來!鐘離和淵低頭看去,方才還很平靜的水面忽然卷起了一股股力道極大的水浪,池中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蠢猴子,你連自己的東西都不敢拿了!”
法器就在池底,雖然鐘離和淵還看不見來者何人,但是激蕩的水浪讓他明白這定是來者不善。形勢千鈞一發,沒有時間給他去解釋什麽,此刻他若不出手阻止,下一秒投龍儀式必定會被水下的妖怪破壞掉。于是他沒有猶豫,直接念着符咒将丹書扔出池中:“太阿借法,天雷劾妖!”
轟隆轟隆的雷鳴聲在地下響起,也通過五龍宮水路相通的天、地、金、木、水、火、土七池出口傳上了地面,無論是司芊楚還是猴妖,都被這滾滾而來的雷鳴吓得不知往哪兒躲,雷鳴正盛,随之而來的還有水底下那女人痛苦至極的慘叫聲。
緊接着一股水柱從地池隔壁的天池噴湧而出,一蹿三米高,只見一個人身魚尾腦袋以下全是紅白魚鱗的妖怪被抛了出來,有氣無力地摔在地上,随後水柱也落回池中消失了,她不甘地支起上身,用布滿魚鱗的手臂指向鐘離和淵,說:“雷法!你是什麽人?”
不等面帶歉意的鐘離和淵開口解釋,司芊楚就在一邊先聲奪人地暢然大笑起來,說:“鯉魚,你這還沒去龍門就被雷給劈了?”
“滾你個臭狐貍,躍龍門那裏要挨劈的是天雷,跟這個不一樣!”畢竟是幾百年的街坊領居了,猴妖于心不忍幫着鯉魚精說話。
聽了這話,司芊楚笑得更是開心了,幾乎人仰馬翻,嘲弄道:“就她的資質,人間雷法都能把她劈死。天雷?還躍龍門?也就想想吧!”
鯉魚精看不過司芊楚那幅嚣張的模樣,坐在地上吃力地挺起身來,怨恨地盯着司芊楚,拼着胸中的一口怒氣說:“狐貍,你奪寶在先,傷我在後……”
“夠了!”鐘離和淵忽然吼停了鯉魚精,不管怎樣,若再任憑她們這般嘴炮下去,最後就不知道會鬧出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了。猴妖、魚妖還有已然非人的司芊楚都看着鐘離和淵,這邊高僧幻影的密咒還在繼續,而水下陰陽路上仍舊空空蕩蕩,不見來者,招魂還在進行中,遠不知何時能夠結束。所以他理了理思緒,繼續搶着說:“你們都看到了,要制服你們于我來說根本不是難事,但是我不想傷害你們,我現在正在救人,你們倆在這武當山裏修煉至少也有五百年,多的道理我就不跟你們說了,我只保證,儀式結束之後,法器一定歸還!如果你們執意要搶,破壞了投龍招魂,就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了!”
鯉魚精雖然心中憤懑,但是已經遭受重創,暫時不能興風作浪,而猴妖雖然急躁,但是也算明白事理,也決定靜觀其變,暫不動手。只有司芊楚搖了搖腦袋,朝他走去,說:“鐘離和淵,你知道嗎?我……”
“我知道你想殺了我!”鐘離和淵不僅陡然打斷了司芊楚的話,還亮出了手中的符紙警告她,“我也知道這兩只妖是你故意給我找的對手!我還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招魂能不能成功!”
這樣一來,司芊楚臉上的笑意就垮了下來,也停下了靠近的腳步,說:“那你還應該知道,既然我敢叫你來,就一定有殺死你的把握。”
鐘離和淵看着身旁的這個女人,說:“我當然知道。”
“哈哈哈……”聽了鐘離和淵的話,司芊楚仿佛大軍全勝一般地大笑起來,笑得收不住聲,她在瘋狂的笑聲中好不容易才擠出來一句完整的話,“我、我就是喜歡、喜歡你這樣的……蠢貨!”
他們兩人的對話聽得旁邊的兩只妖怪不明所以,猴妖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說:“窩裏反?”
“那倒好,”鯉魚精小聲對猴妖說,“趁着他們等下自相殘殺的時候,我們去搶回法器!”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有些超出兩只妖怪的預想,在司芊楚着了魔一般的笑聲中,漆黑而濃重的煙霧從夜色中分離出來,那股黑氣越來越濃、越積越重,在司芊楚的身旁不斷纏繞擴大,最後迅速地化為人形——那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男人,膚色暗灰沒有活人的生氣,形容枯槁卻帶着一臉的邪笑。
那個男人現形之後,鯉魚精吓得五官都變形了。“人魔!”她受驚的時候喊出了這兩個字便,“撲通”一聲躍入水池之中,她沒有去搶法器,她甚至連等下乘機漁翁得利的想法都沒有了,她一入水便逃得無影無蹤了。猴妖也是跟碰到打不贏的天敵一般,向後躍起,一個更頭就翻到了石階之上,不過他還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想躲遠點再看看情況。
鐘離和淵盯着忽然間出現的男人,非常失望地說:“北宮仲寧,你終究還是成魔了!”
作者有話要說: 2016-07-26 23:29 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