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暗潮
臨行前,諸人在屋子裏忙前忙後,收拾齊備行裝,薛存芳抱臂立于一側,孟雲钊坐在塌邊,眉頭緊擰,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麽。
他從沉思中走出,擡頭叫了一聲薛存芳。
“我想好了,”孟雲钊鄭重其事道,“我要陪你一起去。”
見薛存芳眉心一蹙,似要開口駁斥,孟雲钊又道:“你說過,我是你的福星。”
“所以我要罩着你,說不定到了危急關頭能再救你一命,助你逢兇化吉。”
“你太緊張了,”薛存芳的手落在他的肩頭上,寬慰道,“我是奉了大昭天子的聖诏去,這麽光明正大地去了,那邊的人縱是想做什麽,反而不好下手。何況我只是去見人的,不至于涉險。”
“可沈良都能去……”那個和他們一起來的年輕人。
“他到了那邊,才能幫得了我。”
“飛丹和流霞都留下了,禁衛我也留了一半的人。”
薛存芳沉聲道:“你只有留在此地,才能幫我。”
又有意壓低了聲音:“五日後,若我還沒有歸來,去找付将軍,他會教你們怎麽做。”
“你和他,是我留給自己的退路。”
他都這麽說了,孟雲钊只得乖乖妥協,沉重地一颔首,“我知道了。”
在匈奴使者的帶領下,一行人于月挂中天時抵達了單于庭帳,老遠便見原野上一片白花花的帳篷,一直蔓延至視野盡頭,數不勝數。帳篷前此時聚集了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匈奴人大多生得人高馬大,圍在一起如同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人牆”。
薛存芳在這“人牆”前勒缰下馬,上前一步,立在了諸人前面,向後攤開手,檀玄忙将一封诏書奉上。
匈奴人見狀微伏身,以一只手臂按住肩頭行禮。
薛存芳朗聲宣讀诏書,先以母語念了一遍,再轉換為匈奴語念了一遍。
匈奴人聞聲面露訝異之色,沒想到這個大昭貴族竟說得一口如此流利的匈奴語!
薛存芳合上诏書,擡首看去,人群中有一位高大的匈奴人站了出來。
他雙手接過诏書,又對薛存芳展露出一個熱情的笑容,大喇喇地猛一拍薛存芳背脊,薛存芳努力按捺咽喉間泛上的癢意,将咳嗽壓了下去。
耳邊聽得對方笑道:“大使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帳中已備好了酒肉,大使到了匈奴,一定要嘗嘗我們的美酒,聽聽我們的樂曲,看看我們的美人!”
薛存芳适才敏感地注意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他留意到了人群中的三個人,一個是面前這位,一個是左手邊那位,兩人皆是人群的中心,又都是壯年男子,年齡相似,面容相近……他隐隐猜到了他們的身份。有意思的在于,在他合上诏書後,這二人同時向前走了一步,只是左邊那位及時止住了腳步,另一位則徑直走了過來。
此時左邊那位也走上前,魁梧的身軀攜帶着一片陰影,如高山壓頂,他陰沉地注視着薛存芳,質問道:“你姓薛?”
薛存芳坦然道:“不錯。”
“薛星韌是你什麽人,薛無衣又是你什麽人?”
“前者為家父,後者為祖父。”
話音剛落,人群陡然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安靜中,目光一徑投射到薛存芳身上。
那一片目光沉甸甸又冷冰冰地壓過來,叫檀玄和一衆禁衛暗暗将手放到了佩刀上。
那人咧起嘴笑了,是一個譏诮而充滿惡意的笑容。
“原來薛家當真是亡了!”他大笑道,輕亵地指住薛存芳,“到今天,竟只剩了你這樣的人!”
下一刻,一片刺目的雪色從眼前閃過。
原來是這人轉瞬間變了臉,上一刻還笑得張狂肆意,下一刻已拔出腰間彎刀,沉下臉道:“姓薛的,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場?”
禁衛們早在他的刀拔出一半時開始拔刀,出鞘的铿然之聲和雪亮的刀光在靜寂的黑夜中尤為鮮明。
薛存芳驀地轉過頭,甩手狠狠給了檀玄一耳光。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回過身,面上含了幾分羞慚之色,“屬下無狀,大王子別見怪。”
那最先站出來的男子一怔,下一刻,猛地揮出拳頭砸向那出言不遜之人,那一拳可比薛存芳來得狠多了,不偏不倚地砸在那人臉上,打得他偏過頭去,魁梧的身軀一陣晃動,退後了一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既然連薛存芳作為遠道而來的客人都責罰了屬下,對方倘是主事之人,又怎能不懲戒這率先挑釁之人?
“我這三弟一貫是個只知道逞兇鬥狠的莽夫,中山侯寬宏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他們都收起了刀。
這時人群中的第三個人才站了出來,他風一般撲向薛存芳,殷切地攬住了對方的肩頭,親熱道:“存芳,我的兄弟,你來了!”
“左賢王,”薛存芳喚道,“好久不見。”
這位左賢王呼延墨毒,三年前曾作為匈奴使臣入朝觐見大昭天子,那時鴻胪寺派去接待他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存芳。
呼延墨毒看向大王子,言簡意赅地介紹道:“呼延昌東,我們的大王子。”
又介紹另一人,“三王子,呼延果毅。”
再拍拍薛存芳的肩頭,“大昭的中山侯,薛存芳,也是我的好兄弟,既然今天侯爺來了我們的地方,你們就得好生招待,萬不可怠慢了。”
那二人齊聲應道:“是,叔父。”
在薛存芳看來,這叔侄三人站在一起的畫面也很有意思。
呼延墨毒具有匈奴人的明顯特征,藍眸白膚,鼻梁挺拔,披散的黑發襯得他面容愈白,五官深刻而精致。這人的五官生得比其餘匈奴人要更柔和,是個極其突顯的美男子,只是身量不高,遠不及他的兩位侄子,甚至比薛存芳還矮上幾分。聽聞他并非純正的匈奴人,而是匈奴人和月氏人的混血。
在此行之前,他和付将軍曾就匈奴而今的情勢深入剖析了一番。
聽聞日前薨逝的這位單于烏羌寵愛賀來阏氏,更寵愛她誕下的三皇子,對颛渠阏氏、即正妃誕下的大皇子則一向多有冷待。然而這二人加起來皆比不上一人之得勢——烏羌單于之弟,墨毒。
付将軍再三提點他,此子虎狼心腸,尤其要小心提防。
眼下他看得明白:呼延墨毒若當真把他當兄弟,就不會到最後才站出來說話了。
這麽設身處地地感受了一番,單于庭帳裏的情勢,似乎比他預料中的還要複雜。
考古上對匈奴人到底長什麽樣争議很大,說法紛纭,所以選了其中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