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寧
聶徵不知:晏平瀾在中山侯府上留宿了一晚,和晏平瀾帶着薛存芳又一起上了南風館,這兩樁算來哪一個更惹人惱恨?
昨夜薛存芳特意命人送來一張信箋,只言家中有事,今夜不必煩勞他過府探視了。對方還記得知會他一聲,算是有心了?聶徵冷嗤一聲,攏緊了五指,将孱薄的信箋一點點碾碎了。情知還能是什麽事兒?中山侯府上這會兒只怕正忙着招呼他那位久別重逢的竹馬。
待第二日上朝之時,他有意比往常慢了一刻,到了大慶門外,正好看到不遠處宮道上并辔而來的身影,那二人言笑晏晏,有着說不出的親近。哪怕是數年來陪伴在薛存芳身側最久、離他最近的孟雲钊也不能與之比拟。薛存芳對孟雲钊更多的是縱容,明明應當是對方照顧他,他卻反過來待之如幼弟。
聶徵的面色一點點沉下來,如浸入了一片深潭,森冷而沉郁。
在二人走近之前,他越過大慶門,徑直拂袖而去。
薛存芳若有所感,擡眼看去時,只隐隐瞥見一抹緋紅的衣袂從門前一閃而過。
至于上南風館,是晏平瀾訴苦五年來不曾踏足煙花地風流快活,此次難得回來,不管怎麽說都要舊地重游,找上幾個老相好,伴着紅袖添香,好好和薛存芳喝上個三千場。
薛存芳對他的話是半個字都不信,這人說得自己五年來仿佛成了個茹素的老僧一般。
“你們那大營裏只怕連只母蚊子都沒有,想來私底下分桃斷袖之輩不在少數,你是晏家人,是安南都虞侯,又生得這般……不俗,應當很招人疼才是。”薛存芳打趣道。
“那些成天操練得一身酸臭的大老粗有什麽趣味?”晏平瀾沒什麽好氣地白他一眼,轉而涎着臉湊上來笑道,“我還是喜歡京城裏的……畢竟有大昭第一美男子在。”
猶記得晏平瀾十六歲時對他開誠布公,坦白自己不同于常人之處。當時年方十八的薛存芳雖初涉風月,但資淺齒少,尚存幾分純良懵懂,很是被自幼相熟的竹馬做出的這番驚人之語吓了一跳。
“你喜愛男子,不也可以去喜愛女子?”
“我對女子……不行。”
“你是晏将軍的孫子。”
“我又不是晏将軍唯一的孫子。”
“你爹只怕會打死你。”
“他打不過我。”
“你這是犯了孝義。”
“祖父明白,父親不懂,晏家并不需要總是一成不變的盡出些規矩人。”
薛存芳便只道:“你都想明白了就好。”
晏平瀾偷偷來觑他,“你想明白沒有?”
“你我十數年的交情,我若因你喜愛男子而不再與你做兄弟,只怕是我心中有鬼。”
晏平瀾仰天大笑。
等到晏平瀾十八歲的時候,知好色則慕少艾,非得扯着薛存芳一道上南風館,說是頭一遭去,需得有個人陪着壯膽。
薛存芳原本的名聲便招搖得如滿城風絮,如此一來,不日又多了條驚世駭俗的“男女不忌”。
晏平瀾回府後被他爹滿府追着打,又勒令他此後不許再與薛存芳這等錦衣纨绔來往,晏平瀾為好友鳴冤,扯開了嗓門嚷嚷道:“你以為是中山侯帶壞了我?是我帶壞了中山侯才是!”
“中山侯若是斷袖,我還上什麽南風館!莫說袖子,便是褲子都為他斷盡了。”
氣得他爹險些當場厥過去。
憶及舊事,薛存芳感念當年滿城的人衆口铄金,唯得晏平瀾一人,雖為罪魁禍首,卻舍得被他爹打壞板子也要為他辯白,于是今次也不再推拒,随他去了。
晏平瀾雖天性好此道,卻不喜娈童之流,他五年前在樓裏相好的都是年近加冠的少年,而今個個出落成了長身如玉的美青年,雖舉止間難免沾染幾分脂粉氣,然他們熟知晏平瀾秉性,并無矯揉造作,倒顯出幾分落落的儀态來。
縱然這幾人個個是面若好女,傅粉何郎,薛存芳仍是擺出了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姿态,只坐在對面自斟自飲,忽而覺得眼前這一幕似曾相識,不禁洩露出些微笑意。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晏平瀾眯起眼乜他,忽道:“五年了,你于此道,還是不善?”
薛存芳反而覺得奇怪,“五年前不善,為什麽而今要‘善’?”
他當年來南風館那幾次,并非每一次都是為了給晏平瀾作陪,并非不曾因好奇和一時心血來潮嘗試過,不過乍一感不适,就淺嘗辄止了。
“聽聞近來你與七郎走得極近……”
薛存芳一怔,意識到晏平瀾言下指的是聶徵。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這人一回來便找上了聶徵,再不來問自己,他倒是要覺得事出反常了。
又反問道:“七郎身份顯貴,我與他交好,不好嗎?”
“若是尋常交好……”晏平瀾意味深長道,“自然是好。”
“自然是尋常交好。”
“當真?”晏平瀾眨了一下眼睛。
薛存芳面不改色道:“比真金還真。”
晏平瀾舒展唇角一笑,“那便好極了。”
掉轉頭聶徵就用行動掴了薛存芳的臉。
第二天,這間南風館就被查封了。
晏平瀾為此親自找上門來,二人相對而坐,他不說話,只用一種如怨如訴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薛存芳。
直看得薛存芳身上發毛。
“怎麽了?”
晏平瀾幽幽地嘆一口氣:“我沒想到,而今你竟連我也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