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人
薛存芳說出這話後,回頭就放了第二個人進中山侯府。
這人聶徵是知道的,只因對方事先來拜訪了他。
皇帝仁憫,數年來邊關無異動,諸關卡要道把守得鐵桶一般滴水不漏,這些年便開恩給了邊關将士節假,但凡交年,少數将士可歸鄉訪親。不過邊關還得留着大頭,每年的名額自然是有限的。
聶徵拿住手裏這封拜帖,盯着上面的落款看了片刻,沒記錯的話,這人已有五年不曾歸京了——
晏平瀾。安南都虞侯。同時是上護軍晏孟春之孫。
要論起來,晏家是十成十的寒門出生,晏孟春一介布衣,拼着在邊疆搏殺數十年,揮灑一腔熱血,砍殺下的人頭能堆滿半個大散關,驚動關內關外,方得元帝賜勳十轉,親封上護軍,一朝雲泥變。
晏孟春統馭有數,麾下無不是精兵強将,又教養出晏家滿門武将,骁勇善戰,立下了累累戰功。
晏氏家訓有言:晏家子孫不蒙祖蔭,無功不得受祿。男兒一旦成年就得被丢進行伍間磋磨,從最底層的夥頭兵做起,能否熬出頭端看個人本事。
聶徵對此大為嘆服,還記得晏平瀾曾是個如薛存芳一般的浪蕩子弟,二人自幼相識,臭味相投,終日湊做一堆鬥雞走狗,不學無術。然一朝行了冠禮後,晏平瀾就被毫不容情地發配到了邊關去,沒料到此子往日藏拙,不曾顯山露水,卻身懷不凡武藝,一入邊關如鷹擊長空,魚翔淺底,昔日的錦衣纨绔搖身一變,成了其後在邊疆頗得幾分威名的“晏小将軍”。
晏平瀾平素與他鮮少往來,不知此次回京怎會上趕着登門拜見?
聶徵請人入府,對方做全了禮數,與他一番寒暄客套,不過交淺言淺,只在收尾時忽然問了一句。
“聽聞中山侯近來身體欠安,殿下可知如何了?”
聶徵聞言微怔,擡眼看過去,方才正眼打量起這位晏氏公子。
這一看之下,倒被他看出了點其他意思。
晏平瀾——生得很好看。
如沒有記錯,這人恰巧和他同年,赴邊已近五年了,數年邊關風霜未見如何消磨晏平瀾,除了周身平添英武悍勇之氣,膚色被曬為一種勻淨而健康的深色……眼下這人卸除銀甲,身着便服的樣子,一晃眼看來和昔年的錦衣公子別無二致,仍是修眉鳳眼,顧盼神飛。
……薛存芳身邊自是不缺美人的。
聶徵不動聲色地答道:“中山侯如何,晏虞侯過府探視即知。”
心下不免疑窦叢生,這晏平瀾為薛存芳舊友,五年前離京之時,齊王與中山侯尚且勢同水火,緣何五年後這人一回來,就找上自己探問薛存芳之事?
夜間再上侯府時,聶徵便将此事告知了薛存芳。
薛存芳聞言大喜,“什麽,平瀾回來了?”
這聲“平瀾”叫得好不親熱。
又主動說起:“許是門房看守得太嚴,他沒能鑽進來,只得去殿下面前投石問路。”
這個說法有些道理。
聶徵盯住薛存芳深深看了一眼,忽而問道:“晏小公子年近而立,家世豐厚,仕進有道,卻不曾娶親,不曾納妾,無一兒半女,至今茕茕一人,這是為何?”
“這……”薛存芳猶疑道,“他赴邊之後,天南地北的,我與他交從甚少,卻是不知。”
聶徵道:“侯爺可知,京城裏有一個傳聞,說是晏小公子……乃為分桃斷袖。”
薛存芳目光閃爍一瞬,卻擡高了聲量義正辭嚴道:“無稽之談!”
聶徵反問道:“他曾帶你一起去南風館,也是無稽之談?”
薛存芳愣怔片刻,不做分辨,“這……你從何得知?”
聶徵淡淡道:“今日見他,忽而想起來了。”
“你的記性可真好。”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倒比他本人記得更清。
“你們當年做下的荒唐事,自己不記得,自有旁人來幫你們記賬。”小侯爺和晏小公子今日去了哪家瓦肆、去了哪間花樓……隔日總有好事之徒特意傳到他和皇兄耳中。
“所以晏小公子多年來不曾婚配,是這個原因,還是……”聶徵若有所思,收了話音不再言語。
“你怎對他的終身大事如此關心?”薛存芳奇道,暗暗腹诽:晏平瀾找上聶徵,真是莫名其妙。惹得聶徵平白在意起晏平瀾私德,真是好沒道理。
“你最好指望……”聶徵含義不明地說了一句,“不是另一個原由。”
翌日晏平瀾親往中山侯府,送呈拜帖,薛存芳早有準備,侯在大廳裏迎客,允了人入內,還沒等他對暌違已久的老友挂出發自內心的熱切笑容,只見那人大步流星地踏入室內,激動地高喊一聲:“存芳!”
說着撲過來一把攬住他,還不等薛存芳的手拍上他的肩頭,頓感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騰空而起,晏平瀾竟是攬着他将他直接抱了起來!
薛存芳大驚失色,左右都還有下人侍奉着,深感面上無光,斥責道:“你這是做什麽!快放我下來。”
晏平瀾毫不介懷,朗聲大笑,将他輕松放下,貼在耳畔說了一句:“瘦了。”
薛存芳由此憶及年少時的往事,在晏平瀾有一段沒他高、沒他壯的年歲裏,他往往見面總要抱一抱晏平瀾,來估摸這人近來的斤兩和身材。
如此想來倒不怎麽氣了,只瞪着眼呵斥了一句:“小孩子脾氣!”
卻不知晏平瀾見了他這副橫眉怒目的樣子,只覺有說不出的生動,鮮活如昨,他心潮翻湧,眼眶竟為之一熱。
“存芳,我好想你。”
那人毫不知他滿腔沛然真情,聞言只是磊落而明朗地笑了,笑如清風霁月,飛彩凝輝。
“平瀾,回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