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每個人都在經歷自己的苦難,旁人無法給予救贖。
一千年的時間,使一個家族幾度支離破碎,無法縫合。卡米的叔叔,基蘭神父被女巫施咒,慢慢喪失意志,最終将成為瘋狂的殺人機器。馬塞爾被驅逐出法屬區。達維娜複活,心中的恐懼卻使她失去了女巫的法力。
麗貝卡走後,克勞斯甘願做一個“無道昏君”。法屬區失去控制,沖突日益增長,每天,甚至每分鐘都在有争鬥帶來的傷亡,人類,吸血鬼,女巫,各自為戰。
這個城市始終毫無遮掩,赤/裸的醜陋着。
以利亞對克勞斯的“昏庸失政”極為憤怒,并且失望。
但是克勞斯只是畫畫。
潮濕的清晨,連飛鳥都沒有清醒吧。克勞斯帶林安去街邊畫畫。一個随意停下的狹小廣場,行人稀松,但是有蒼翠的林安叫不出名字的綠色植物,和小巧的圓形噴水池。
克勞斯熟練的支好畫架。林安喜歡他畫畫時的專注,但也是孤獨的,讓人無法靠近的孤獨。而孤獨是會傳染的。
林安看着他收筆,取過紙巾輕輕幫他擦拭指尖沾染的顏料。笑着開口說:“你應該為我畫一張畫,你從未幫我畫過。”
克勞斯說:“太美的東西總是最難以描繪。”瞧,他總是信手拈來最醉人的情話。
新奧爾良清晨的靜谧小廣場,清涼如水。世界還在沉睡,他們獨自清醒。
林安說:“我們都為對方畫一幅肖像畫好不好?”
克勞斯自然答應。
“你先幫我畫。”林安要求道。
鳥兒終于睡醒,立于枝頭,發出第一聲松脆鳴叫。
林安站起身,看紙板上一個年輕女子的新鮮畫像。
是半身的肖像,男式的寬大黑色外套,是林安出門時随意套在身上的,一頭漆黑的長發随意的紮在腦後,兩頰有散亂的發絲。眼睛明亮,嘴角有恬淡的笑紋。
真好。至少在他的眼中她還是那個美好幹淨的最初。她應該為他保存這份最初,不讓煩亂的外界入侵摧毀。她可以做到。
林安卻只畫了他的眼睛。大片的留白,一雙眼睛。直白的注視着她的一雙眼睛,有太容易讓人淪陷的誘惑。當與之對視,會有被它擊穿靈魂的感覺。
“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一聲突兀的贊美,“相信眼睛的主人一定是一位可愛的男士。”
林安聞聲去看,一位妖嬈的紅發女子。不用懷疑,女性在某些方面總是有天然的預警。更何況,紅發女子略帶慵懶的目光,從出現的一刻就未離開過那個男人。
林安下意識看向克勞斯,立刻對上對方戲谑明了的眼神。林安紅着臉心虛的移開目光。有鳥群從天空整齊的飛過,所有生物都已蘇醒。
以利亞天生的責任感不允許他無所作為的放任這座城市的崩毀。但是,縫合吸血鬼、女巫、人類,甚至還有狼人之間的裂痕并不容易,一場基于和平,卻注定無果的政治派對,在邁克爾森家族的宅邸舉辦。
派對嘈雜的聲音,穿透黑夜,傳到林安的耳中。她正坐在畫室修改克勞斯的畫——她熱衷于攪亂他畫中深重的孤獨感。他的每一幅畫也許都足以懸挂展覽,林安卻毫不手軟。
黑灰色包裹中,如煙霭、雲層漂浮的大片素色,層層疊疊,沒有規律,虛幻難解。如作畫者的內心一般。
林安執筆在左上角添加了一輪冉冉的紅日。
每個人都應該給心上添加這樣一輪紅日,驅散陰霾,給在意的人照亮一條靠近的小徑。
“雖然無意打擾,但是……”
身後突然傳來陌生的男聲。
林安一驚,回身去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魏然站立在不遠處。
男人見林安發現了他,打算靠近。剛剛邁開一步,眼前的小女孩立刻滿臉戒備的後退。男人停步,無奈開口:“很抱歉,我沒有惡意。有人邀請我在這裏見面。也許是我搞錯了。”
“你沒有搞錯,就是這裏。”随着說話聲,克勞斯的身影出現在屋內。
林安立時戒備全消,安心愉悅的喊了一聲:“克勞斯!”
克勞斯走到林安面前,抽走她手中的畫筆。嚴肅叮囑道:“去卧室等我,在我過去之前一步都不許離開,明白嗎?”在一個滿是吸血鬼,狼人,女巫的聚會上,單薄的和平下是洶湧激烈的不可調和的對抗與危險。
林安愣愣的點頭。看了他和陌生男人一眼乖乖離開。
“我很高興你接受了我的邀請,傑克遜。”林安遠遠的聽到克勞斯略帶笑意的聲音。
身後的兩個男人正在暗暗締結超乎尋常的同盟,分別代表他們各自的陣營。傑克遜,狼族的頭領,自然代表狼人一族。而克勞斯,他個人的強大力量足以抵一族之衆,更不要說最後時刻總會走向一致的邁可森家族。
林安停在二樓的欄杆邊,一眼看到那朵獨自靜開在牆角的小花。
是達維娜。
女巫的血腥獻祭最終起到作用,複活了收獲祭中的少女,達維娜被還回來。
雖然提姆也還活着,但是他是達維娜想要保護的那份平淡安穩,所以她作為女巫的身份,永遠無法成全她的愛情。而身為女巫,一度背叛自己的族人,這讓達維娜難以融入,更不要說她現在還喪失了魔法。
很多時候不得不承認,這裏實在缺少可供選擇的單純喜樂。他們在這個被隔絕的空間中,被動前行,這是一條靜默而隐忍的路途,對任何人都是,需要強大堅韌的精神。
擡頭仰望,夜空仿佛就沉墜在頭頂咫尺的距離,随時都有可能滅頂壓下。而滿天星鬥減輕了這種壓迫感,星辰閃耀,可以看到虛幻的緩慢移動的速度。寧靜安詳。
“我記得我說的是在卧室等我。”身後的人說着攬過林安趴伏在欄杆上的身子。
林安順從的靠過去,以利亞和科爾都在樓下,她并不會有什麽危險。輕聲反駁:“某人還說過我可以向他要求任何事。”
克勞斯挑眉:“我美麗的奇跡之花想要求什麽事呢?相信沒有人會忍心拒絕。”
林安卻答不上來。
“一支舞如何?”男人微彎腰身,優雅的右手伸到眼前,修長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線下飽含誘惑。
林安的手甫一放到那只大手中,便被緊緊握住。随即一個旋轉,整個世界随之飄轉,只有面前靜笑不變的臉龐是彼此的永恒。停下來的時候,林安的雙臂抱着克勞斯的脖頸。克勞斯低頭親吻,“還沒結束,親愛的。”
低緩的音樂靜靜流轉,樓下的喧嚣沒有注意到二樓欄杆旁兩個親密相擁的男女。克勞斯帶着林安輕輕踩步,他們的世界保持同一個節奏。音樂停了,他們卻沒停,可以相擁到天荒地老。
相愛中的人大抵如此,恨不能将兩人各自熔了,重新澆鑄為一體。
迪亞哥代表的吸血鬼和奧利弗所代表的狼人的沖突,終于打破了這場派對虛僞的和諧。
林安果斷轉身離開。幾個同樣血債累累的種族,彼此指責對方殘暴野蠻,蹩腳而可笑。
一個人總是能輕易原諒,甚至遺忘自己的罪錯,卻對別人的耿耿于懷。
而林安。
如果知道會遇到這個女人,她大概寧願多忍受一會兒外面的簡單粗暴。但是對方顯然專程而來,避無可避。
“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女人說。
林安自然覺得被打擾了,但也無法對人當面說出這樣無理的話。只好沉默不語。
“相信你應該認識我。”對方并不介意,繞過林安随意的坐在沙發上。紅發在燈光下猶如冰冷的絲綢。
林安說:“不得不。”如果第一次見面林安只是疑惑,現在她自然清楚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誰。被複活的其中一個女巫,傑妮薇。死于朋友的背叛——麗貝卡的利用和背叛。這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的邊界變得可以跨越,曾經埋葬的陰暗便無處可躲藏。
傑妮薇的報複某方面來說,無可厚非。但人都是情感動物,林安自然偏向麗貝卡。
“請別介意,上次的見面太匆忙。但是這樣認真打量,你真的是很……普通。”傑妮薇說着,用打量貨物一樣的眼神從頭到腳掃視過林安。而林安卻聽出了她聲音中的落寞。
深陷愛情的女子莫不如此,用毫不在意的态度,掩蓋體內激烈燃燒的炙熱。徒勞又可悲。
林安無意在這樣的問題上糾纏,幹脆問道:“你還有其他的事嗎?”
傑妮薇站起來,“是的,最後一個。我只是一直很好奇,一個女人如何可以容忍男人的背叛,并容忍他和另一個女人的孩子?現在我知道了,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我們只是必須學會帶着這些傷痛繼續生活。”
林安一瞬間臉色慘白。
傑妮薇面露不忍,最終什麽都沒再說,轉身離開。尖細的鞋跟踩過地板,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有些疤痕注定無處掩藏。